等卿已千年第 115 章 章

第 115 章

襲鶴齡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裏回到了第一次見到襲老堡主的時候,許久未曾出門的老人家早早便等在門口,見着他人迅速迎上來,抱着他左看右看,稀罕得緊,還說:“既入了襲家堡便是老朽的徒孫,你可以叫我師公。”

老人家看起來嚴肅,實際上最是平易近人,便是一整日黏在他身後也不嫌煩,見他字寫得歪歪扭扭,極有耐心手把手地教。

至一年後阿娘病逝,師公就待他更親厚了,怕他會一個人偷偷躲起來哭,便時時将他帶在身邊,夜裏将床鋪讓給他,自己在一邊打地鋪,那時正值夏季,有時熱得很了師公一整晚不睡,就坐在床邊給他搖蒲扇,趕蚊蟲。

再大一點,師公欲傳他襲家刀法,卻奈何他實不愛耍那笨重的大刀,某日見得母親在庭前練劍,竟看得眼也不眨,師公索性不再勉強他,允他跟着母親學習劍術,有時還會在從旁指點一二,看他練得有模有樣,拍着巴掌誇贊。

溫馨的美夢到這裏畫風突轉,前一刻還笑吟吟看着自己的師公,突地勃然大怒起來,指着他的鼻子大罵:“你這愚笨不堪的不肖子孫,如今連劍都拿不起來,豈配為我襲家傳人,可憐我襲家堡幾百年的基業竟致無人傳承,老夫我縱死也不能瞑目,縱死——也不能瞑目哇——”

“師公!”襲鶴齡猛地驚醒,渾身都是冷汗,可環顧四周哪裏有師公的影子。

是夢魇,但老人家最後那恨鐵不成鋼的絕望眼神卻清晰地浮在眼前,尤其是那句“縱死也不能瞑目”一遍遍在腦海中回響,久久揮之不去。

呆滞許久,襲鶴齡翻身下床,走去外間竟見蕭翎,虞子珩和聞晚歌三人坐在自己房中,直勾勾的看着他。

他卻無心作他想,呆呆道:“我夢見師公了,他老人家仿佛又蒼老了許多。”

而後一搖腦袋,“我不能讓師公他老人家失望。”

說着快步走到虞子珩跟前撲通一聲跪下,堅定拜道:“不孝弟子襲鶴齡,懇求小師叔傳我襲家三十六路刀法!”

他伏在地上,自然沒能看到桌前坐着的三人一齊松了口氣。

在無人注意的門外,燕陽揚了揚眉,微微一笑擡腳離去。

獨自一人去祭拜完襲老堡主後,襲鶴齡終算是回到了從前模樣,準确來說要比從前的他還堅韌幾分。

如今他是襲家堡唯一傳人,更是重振襲家堡的希望,逝者不可追,陰霾過去,心中信念重燃,練起功來事半功倍,不消十日便将三十六路刀法學了個大概,後頭只要勤加練習,完全融會貫通不過時間問題。

看着幾個孩子日日不知晨昏地練功,蕭翎不免心疼,本覺着虞子珩過于心急,想讓他緩着點,畢竟這幾個孩子自小無憂無慮,可從沒吃過這樣的苦,但後者只用了一句話就成功讓她閉了嘴。

他說:我這一生前二十餘年皆是荒度,後半生的時間哪怕是一刻,也不願浪費在其他人身上。

那會兒夕陽染紅了半邊天,霞光鋪滿地,院中那片灰不拉幾又光禿禿的樹看上去都秀美了幾分。

也襯得那雙凝視她的眼睛比往常更加深邃明亮。

蕭翎一想,好像是這麽回事,這般良辰美景她卻也從未來得及多看一眼,整日只顧着拉幫結派,禍害人間,可不是白活了。

這五彩斑斓的人世間究竟有哪裏不值得?

待一切安定下來,就與阿尋一塊兒浪跡天涯,豈不美哉?

哪怕找個山頭一坐,單是看着這漫天晚霞,也會覺着無比快活。

于是乎,襲鶴齡、聞晚歌和長孫靖三人後頭的日子是過得水深火熱,虞子珩傳授的東西尚未掌握,蕭翎那份又來了,頂着三伏天裏的炎炎烈日,簡直苦不堪言。

甚至連出自地宮、無回島那樣煉獄般地方的素問和木辭朝都看不下去了,直言兩人喪盡天良,硬把仨孩子練得都發臭了。

看着被曬得黑了好幾圈的臉和比雨水還誇張的汗水,蕭翎終于找回良心,即便三人硬着頭皮說自己撐得住,還是被沒收了兵器。

“練功麽,得循序漸進,哪能一蹴而就,萬一适得其反就不好了。”蕭翎臉不紅心不跳地解釋說。

被素問翻着白眼好一通鄙視,“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們師徒倆打的什麽主意!不就是想早日甩掉這幾個拖油瓶,好去過閑雲野鶴,神仙眷侶的生活麽?”

話糙,但她一語中的。

明明是向着他們說話,卻不料聞晚歌那小丫頭絲毫不領情,随意抹了把臉上的汗水,振振有詞道:“我阿姐為我們做的已經夠多了,哪能再日日圍着我們轉?再說了,我小舅舅可是等了她一千年,那可是難以想象的漫長的一千年吶,單是這番情意就值得我阿姐為他抛下一切!”

簡直好心當成驢肝肺,素問無語凝噎,在蕭翎輕快的笑聲中氣呼呼地扭頭就走,卻見沉魚急匆匆往這邊來。

“珩公子,方才收到蒼谷主飛鴿傳書,那日你從逐鹿山裂縫中救出的孩子已經醒過來了。”說着将書信遞上。

蕭翎湊過去看了眼,面上竟是壓不住的欣喜,“太好了,蒼術這醫術果然名不虛傳,你說他渾身骨頭斷了大半,我還怕救不活呢!”

在場的除了沉魚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何事,聞晚歌好奇地問:“阿姐,你說的什麽孩子?”

蕭翎沒回答,同虞子珩對視一眼,齊齊看向長孫靖,直看的後者渾身不自在,什麽山崖下救回的孩子,關他……

逐鹿山!

長孫靖腦袋裏突然嗡得一下,兩步上前奪過虞子珩手中的書信,一字一字從頭看到尾,從中卻看不出旁的有用信息,轉而抓住沉魚的胳膊急問:“你說的逐鹿山可是瀚海皇族圍獵場?那孩子,那被救回的孩子,可是……可是我大哥的孩子?”

最後那句他問得小心翼翼,問完失态地盯着沉魚的嘴巴,待她答了句“正是”,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癡傻了般瞪着眼睛一動不動。

誰也想不到沉魚口中的孩子竟是長孫無憂,那孩子竟然還活着,聽說查封天權王府那日,長孫恪的夫人帶着幼子趁亂逃出了天權,卻不幸被追捕的暗衛發現,慌不擇路逃進了逐鹿山。

皇族圍獵場日日有守衛看管,可憐的母子倆避無可避,最後竟被逼着跳下了斷崖。

逐鹿山在很久之前是沒有名字的,也并非皇族禦用獵場,據說是某任瀚海王欲射殺一只剛生産完的母鹿時,突然地動山搖,眨眼間平整的地面竟裂開了一條丈餘寬的裂縫,隔開了人和鹿。

衆人以為神明顯靈,紛紛跪拜,自此那荒山便有了逐鹿山的名字,也成了皇族禦用獵場。

往後歷任瀚海王在舉辦圍獵時都要帶着祭品前往裂縫處祭拜一番。

這裂縫深不見底,且濃霧彌漫,跳下去還能活下來,委實造化大。

本以為整個長孫一族就剩長孫靖一人,不想還有遺孤。

“這是天大的喜事,哎,長孫靖,你是高興傻了?”

被聞晚歌推着肩膀晃了幾晃,長孫靖終于醒過神,看着周圍的人皆用一種欣喜的目光看着自己,方才敢相信沒聽錯,一骨碌爬起來往外沖去。

一群人快馬加鞭,星夜兼程,第四日午後便抵達了茯苓谷。

得到消息蒼谷主一早便候在谷口,長孫靖見着他慌忙從馬背滑下,氣都來不及喘一口,也顧不上後生該有的禮節,抓着蒼術的衣袖便問:“我小侄兒在哪兒?他怎麽樣了?身上的傷可都好了?”

劈頭蓋臉一堆問題,蒼術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個,拍了拍長孫靖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便帶着幾人往谷裏去,“那孩子受驚過度,身體雖恢複的差不多,精神狀況卻讓人擔憂,他醒來已有七八日,卻從未聽他開口說一句話,整日除了吃飯睡覺就呆坐在老槐樹下的秋千上,誰叫都不理。”

長孫靖聞言,腳下驀地一頓,大哥院中便長着一顆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樹下也綁着秋千,每到夏天無憂最喜愛拿着一支風車蕩秋千。

想到這裏他更是心急如焚,撒丫子往裏跑,卻差點被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亂箭射成了篩子,好在蕭翎反應神速,大聲喊了句“閃開”,帶着長孫靖極速後退,其餘人等互相配合将從天而降的箭紛紛斬落。

誰都不曾防備,看着地上亂七八糟的斷箭,都是一副活見鬼的表情,就連蒼術自己都呆住了。

若非是看他胡子跟頭發一樣白,蕭翎沒準就一巴掌拍他腦袋上了,“我說蒼老頭兒,你這救死扶傷的地方何時布下了殺人陣法?好歹提前知會一聲吧?你莫不是丈着自己醫術天下無雙才這般不怕傷及無辜?”

蒼術讪讪一笑,“還不是因為上次那混蛋闖谷,為了谷裏的安全,我這才花了萬兩黃金請高人沿途布下重重機關,倒不是我故意,實在是這機關從未發動過,過了這幾個月的時間,連自己也忘了,不過,外人都知道我這茯苓谷有個規矩,先送帖再入谷,有客來訪自是有人帶路,至于那些個來搗亂的,哼,那就只能恕老夫我招待不周了,還有啊…”

他往蕭翎身邊走了幾步,掩着嘴巴神神秘秘道:“這機關看着厲害,其實就是唬人的,箭頭石蠟做的,不傷人,也就起個威懾和往谷中通風報信的作用。”

看着蒼術那洋洋自得的樣子,蕭翎忍不住在心中鼓起了掌,萬兩黃金就做了些基本無用的機關,這老頭兒是傻還是富可敵國?

“我就告訴你一個,你可千萬不能往外傳!”蒼術不忘叮囑道,待蕭翎點頭,他臉一虎,叉着腰沖長孫靖喝道:“魯莽的小子,你當這裏是你家菜園子?你那小侄兒老夫命人看得好好的,莫慌莫慌,且跟着老夫走!”

發佈留言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

相關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