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0 章
那便太好了,折騰大半宿,心底總算有了一絲安慰,想到襲青岩的血如今也帶着炎毒,又急切地問:“既是用他的血,你可也中了炎毒?”
想再一探脈象,襲鶴齡卻低着頭躲了過去,“師姐,我沒事的。”
蒼術氣惱地哼了聲,道:“那混賬東西曾來谷中求醫,老夫雖解不了他的毒,卻也想盡辦法緩解痛楚,誰曾想後來他竟恩将仇報……”
見那孩子頭埋得更低了,蒼術便止了話,“這孩子體內的毒性不深,老朽應當能解,你且放心吧。”
“那就好。”蕭翎松了一口氣,“那便有勞蒼谷主了。”
蒼術點點頭便拖着魯敬搗鼓藥去了。
“師姐,這世上當真有地獄嗎?”襲鶴齡突然問,之後垂眸喃喃自語,“我日後恐也是要下地獄的吧。”
蕭翎心頭一驚,拍着少年的肩膀安慰說:“不會的,你沒做錯什麽,不怪你,錯的是襲青岩,再過幾日…”她頓了頓,才又道:“他便真的要死了。”
“不能讓他死!”這少年卻陡然激動起來,語無倫次地大吼道:“不,不是這樣的,不能讓他死,不能讓他得逞!得阻止他!他是該下地獄去的,不能讓他這麽死!”
這話就令人費解了,那般罪惡滔天的人自然是要下地獄的,蕭翎不解道:“你說什麽呢?他死後自然……”
想到什麽,蕭翎神情驀地僵住,閉着眼咬了咬牙,起身問徐同風道:“他跟阿月一樣,不在三界五行之中了是不是?”
徐同風嘆了口氣,點點頭,“确實如此。”
蕭翎心中差不多快熄滅的不甘又熊熊燃燒起來,叉着腰暴躁地來回踱步。
不能手刃他,忍了,畢竟不能累及無辜,畢竟他原本也要死,死了還有無間煉獄等着磋磨他,現在卻告訴她,那畜生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這讓她如何能忍?
就連作為親兒子的襲鶴齡也忍不了,上輩子大概是造了太多的孽,今世才會有這樣一個讓他擡不起頭來的父親,“我雖被控制,頭腦卻是清醒的,他與說了許多話,說他無意間得到了鳳首岩鱗蛟的力量,已不在輪回之中,可這力量卻在日漸消削弱,一旦完全消散,他壞事做絕還是要下地獄的,所以他必須在此之前跟這力量一道消失于天地間,雖灰飛煙滅,再無輪回,但總好過去無間煉獄,受那永無盡頭的刀砍火燒,羽化登仙,是他一早就計劃好的,竟妄想千秋萬載受人供奉,他那樣的人不配的,還有三日的時間,師姐,若這世上真有地獄,你能不能想想辦法,那個人,得去。”
這世上最希望襲青岩下地獄的人便是蕭翎了,但事到如今,她也無計可施。
目光落在徐同風臉上,尤帶着幾分希冀問:“老徐,我師父可還跟你說過什麽?”
“說倒是說了。”徐同風回道:“他說你那徒弟體內有道神力,能将那兇獸的精魄從襲青岩身體裏逼出來,到時候去不去地獄可由不得他選。”
馮崇一拍巴掌,“那不就行了!那就再跑一趟護國寺,哎,不是…”
說着他詫異地看向蕭翎,“你方才不是說在護國寺裏見到的小虞兄弟,怎麽,你們二人聯手都沒能殺得了他?”
提起這茬蕭翎就恨得牙癢癢,“不是殺不了,是不能殺,新王常祁把他當神一樣供着,隔幾日還徒步上山去拜一拜,阿尋大鬧這幾日,守山的侍衛已經換了一批又一批,聽說被撤下來的都遭了刑,半條命都被打沒了,活下來多半也落得殘疾,若真殺了他,寺裏的和尚和那滿山的侍衛,怕是要盡數跟着陪葬,我雖不是聖人,可那麽多條人命橫在眼前……”
那倒是,王城可不比江湖磊落,保護不力的罪名,誰都擔待不起,馮崇撚着胡須思索一陣又問:“辰州裏慕名前來的人也不少,就沒人認出那畜生來?”
蕭翎滿心無奈,“自然認得,也有人偷偷詢問過寺裏的和尚,可他給自己弄了個分.身,襲家堡出事之日,他正在寺裏落發為僧,這些人就算心有疑惑,也不敢說什麽,況襲青岩在辰州一帶可是俠肝義膽的英雄人物,那時堵在襲家堡外為親人求公道的,甚至有許多至今都無法相信仇人會是襲青岩,旁人那就更不信了。”
“是啊。”徐同風也跟着嘆了口氣,“如今在瀚海王以及衆多百姓心目中,了無是救命恩人,是至高無上的神靈,多少年來,江湖與王朝互不幹涉,若真殺了他,怕是要亂套了。”
徐同風的話,蕭翎雖不想承認,但她卻無法反駁。
馮崇踱了幾步,又憤憤道:“那我們就在登仙大典那日,當衆拆穿他的真面目!”
“我看你這老小子的腦袋瓜是被酒泡傻了。”徐同風指着馮崇的鼻子罵道:“如此愚不可及的主意都能提出來,你還指望堂堂一國之君承認自己眼盲心瞎,錯把欺師滅祖的畜生當神仙?你怕是話還沒說完,就被當作鬧事的給抓起來了!”
馮崇叉着腰,漲紅了臉,“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難道就眼睜睜看着他陰謀得逞?”
這時,斜倚在門邊的燕陽忽然嗤地一聲,出言嘲諷起來,“名門正派做事果真是麻煩,報仇便報仇,還管連累誰。”
他說着識趣地将身體又往門外側了些,更擡起手擋住了那幾道譴責的目光,“罷了,幾位若是信得過燕某,我倒是有個主意,我這人呢,不僅精通巫蠱之術,幻術也很是擅長,三日後的登仙大典上,就讓我來給咱們這位瀚海王表演一場大戲,保證既能全了大家對,嗯,神明的敬仰,又能光明正大殺了那位護國大仙師,絕不連累那群和尚,也絕不破壞王朝與江湖之間的關系。”
*
聞晚歌急匆匆跑進來時,除了燕陽,每個人臉上都透着不同程度的膈應。
但她卻無暇多想,目光落在襲鶴齡身上,眼眶一紅,當即就哭了出來,“鶴齡師兄?”
襲鶴齡肩頭猛地一顫,幾乎是本能地轉過身去,把腦袋整個捂在胳膊下。
聞晚歌愣了愣,努力把那點哭腔憋回去,掐着手心忍得渾身都在抖,那悲切卻又堅韌的模樣即使如燕陽這般對旁人鐵石心腸之人,也忍不住動容。
燕家出事時,他的阿姐也不過才這般年紀。
聞晚歌一步一步走到襲鶴齡身前,忍着哽咽,笑道:“那時候我還以為我連你也失去了,原來并沒有,鶴齡師兄你沒事了?真是太好了!”
見他不回應自己,聞晚歌撐着膝蓋蹲下,“鶴齡師兄?”
許久才傳來低低的一聲,“對不起。”
聞晚歌吸了吸鼻子,不輕不重地往他胳膊上捶了一拳,道:“你又沒錯,道得哪門子歉,那日你為了護着我,被打折了腿,我都沒來得及跟你說謝謝呢!”
說着她一點一點掰開襲鶴齡的胳膊,那少年終于慢慢擡起頭,卻又愧疚地不敢去看聞晚歌,半晌兒才極小的聲音問:“你還認我這個師兄?”
“認啊,怎麽不認!”聞晚歌真摯道:“對外公,阿爹阿娘來說,你只是他們看着長大的孩子,于我而言,你同樣也只有一個身份,那便是我兄長,我們一道跟着阿姐去地宮時,你答應過阿爹阿娘會照顧好我的,對吧,如今他們都不在了,你更不能食言哦!”
襲鶴齡含着淚點頭,“不會的,我絕不食言。”
看着兩個淚眼婆娑的可憐孩子,蕭翎長吐了一口氣,心中糾結片刻,指了指燕陽道:“要不就按那貨說的辦法來?”
腦中閃過無數百姓捏着三支香對着上古兇獸的塑像虔誠祈禱的畫面,徐同風面上明顯抽搐了幾下,“這是目前唯一行得通得法子了,但就是,缺德了些。”
馮崇咳了聲道:“我覺着吧,總也好過讓大家把襲青岩那畜生不如的玩意兒當神拜強,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它幾萬年前曾是吃人的兇獸呢?再說,這城中許多人不也是因着這兇,額,神獸才得以活命的嗎?”
這就變成神獸了?确定不再多鋪墊一下?
蕭翎,徐同風對視一眼,又一同別過臉去。
唉,神獸就神獸吧。
*
了無大師羽化登仙這日,東華門前被圍得水洩不通,整個王城中男女老少,但凡能喘氣的皆集于此,心王登位那日也不見這般排面。
常祁帶領衆異姓王立于城樓之上,雙手合十,目不轉睛地仰望着前方的高臺,面上盡是敬畏。
登仙臺與比宮牆還高出許多,曰三丈見方,磐石堆砌,層層往上,護國仙師便盤腿坐在最上頭那層圓石之上,聽說他子時便已登頂,美其名曰:汲取天地靈氣。
往下去每層石階上都坐着數名各地請來的高僧,手中敲擊着木魚,嘴裏吟誦着梵音。
登仙臺下圍着一圈又一圈的和尚,和尚背後立着侍衛,再往外便跪滿了百姓,石板堅硬無比,夏衣單薄,便是跪上一會兒膝蓋也疼得厲害,可大家仍忍耐着虔誠祈禱。
此時朝陽方起,清柔的霞光落在高臺上,遠遠看去似鍍了一層金光,好一派肅穆。
告示上言明晨正時分,大師将羽化登仙,時辰将近,所有人都目不轉睛,伸長了脖子往高臺上看,就見那登仙臺四周突然升起了白霧,晨風一吹薄霧來回飄動,随着霧氣越聚越多,整個登仙臺很快被攏在其中,影影綽綽宛若仙境,臺下衆人呆呆地看着,竟是連呼吸都忘了。
正出神之際,這絲絲縷縷的薄霧又繞着高臺旋轉起來,欲轉欲快,致烈風四起,直吹得人睜不開眼,木魚聲和梵音随之亂作一片。
但不過極短的一瞬,風便停了,衆人睜眼看去,那白霧不知何時竟于半空中凝聚成了一只鳳首巨龍,正與那日王城之上騰空而起的金龍一般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