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卿已千年第 109 章 章

第 109 章

從山上一路下來,蕭翎每一步都似要将腳下那幾寸土地踏出洞來。

雖然再有三日那畜生便就死了,雖然老禪師說日後衆人記得的只會是了無大師而非襲青岩,可她就是不甘心吶,了無和襲青岩再怎麽區分都是同一個人,那畜生終歸是得償所願了。

“阿翎當真見過地獄?”虞子珩突然問。

“自然見過。”蕭翎悶道。

“他是會下地獄的。”

經虞子珩一提醒,蕭翎心中才稍稍有了絲寬慰,是呢,人間結束了,地府還有的受,以襲青岩犯下的罪孽,十八層煉獄種種刑罰約摸要挨個受一遍,那是真真正正的永世不得超生。

可她還是煩躁得要命,這一千年裏,日日都要尋個寺廟看和尚誦經,原以為自己接受佛門洗禮,至少戾氣應是化解了,身死恩怨消,她卻仍極度不甘未能親手戳他一百零八個透明窟窿,到底還是俗人一個。

見她依舊抑郁難平,虞子珩停下腳步,待前頭的人回首看來,他說:“打一架。”

“打一架?”

“嗯,打一架。”

蕭翎終于提起了些興致,喪氣的眸子一點點恢複神采,“點到為止?”

那人笑起來,雖只是淺淺彎了點唇角,卻帶着積攢許久的溫情,“阿翎盡管出招,我接着便是。”

晴朗的夜空忽然劃過一道道妖冶的暗紅色閃電,城樓上的守衛登時精神抖擻了。

“這好端端的怎麽扯起閃來了?”

“我瞧着像是護國寺方向吧?長這麽大還從未見過這般奇怪的閃電,妖裏妖氣的。”

“你是說護國寺裏有妖怪?”

侍衛吓得一哆嗦,“這,這是你說的,我可沒說!”

好一通發過後,蕭翎收了劍随意往草地上一坐,“不打了,不打了,累得慌!”

心情倒是輕松了幾分。

虞子珩便也收了刀,挨着她坐下。

蕭翎捶了捶胳膊,皺着臉道:“我發現晚歌那小丫頭是真聽你的話,自我醒來,愣是沒準我摸一下劍,整日吃了睡,睡了吃,耍起劍來都不靈活了,你看,我都打不過你了!”

虞子珩偏頭看着她,蕭翎昏迷時隔段時日他總要回去看她一眼,身體雖慢慢在恢複,卻消瘦得厲害,如今終于圓潤了些,聞晚歌确實功不可沒。

“怎麽會?”他笑道:“我從不是阿翎的對手,不過許久不練,生疏了些。”

說的也是,冰凍一千多年,又躺了兩個月,骨頭都生鏽了,蕭翎騰地起身,眸中滿是興奮,“再來!”

虞子珩卻搖搖頭,适才只是想讓她将心中的情緒都發洩出來,這才未加考慮,眼下就有些無奈了,把推出一半的劍鋒按回去,他擡手往蕭翎身後指了指。

就見半山腰上和尚侍衛亂七八糟堆了一層又一層。

看着飽受摧殘的花花草草,蕭翎尴尬地笑了笑,拉着另外那罪魁禍首一溜煙跑遠。

竟渾然忘記自己身在何處了!

過了宵禁時刻,白日裏喧鬧的王城徹底沉寂,四下黑燈瞎火,唯城北一處院落燈火通明。

跟着蕭翎步入堂中,待衆人寒暄完,聞晚歌剛準備打招呼,一把劍便丢了過來。

聞晚歌下意識接過,然後将劍拔了出來,劍鞘質樸,未經雕刻,可這劍身卻是雪亮如霜,映着燭火微微泛着一層銀白寒光。

聞晚歌不明所以地看了看虞子珩,下一瞬眸子陡然亮起來,“小舅舅,這是送給我的?”

馮崇先笑起來,“小姑娘,這可是黎不一大師鑄的最後一把劍,名曰鳳鳴,試劍大會過後這劍便不知所蹤,虞小兄弟費了好大功夫才找回來,黎大師一生共鑄了六把劍,這劍的主人皆是江湖豪俠,你可別辜負了大師的在天之靈。”

聞晚歌頓時熱血澎湃,正欲一表仗劍江湖,懲奸除惡的決心,卻又被虞子珩給拎了出去。

“小舅舅,你幹嘛?”

虞子珩直接幹脆,“傳你幾套劍法。”

傳她劍法?

聞晚歌簡直驚呆了,之前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求得他指點一二,怎麽突然就主動教她了?

看了看頭頂烏漆抹黑的夜空,不禁懷疑道:“現在?小舅舅,你不會是在夢游吧?別開玩笑了,我還得進去看看鶴齡師兄呢。”

虞子珩卻是丢下一句“過期不候”,随手從一旁的樹上折了根樹枝在院中比劃起來。

難得的機會,聞晚歌不敢怠慢,只能摒除雜念認認真真地地跟着學。

看着怕那小丫頭跟不上還體貼地放慢動作的人,徐同風詫異地捋了捋胡須,“嘶,這小子大半夜的是中邪了?”

蕭翎也覺不可思議,往日她沒少撺着阿尋教這孩子功夫,他總不情不願,這會兒還真是怪了,難不成是因為當了人家舅舅,故而端起長輩風範了?

不過,他肯教那總是好的,練功麽,哪分什麽朝暮,想到這裏她奪了馮崇的劍遞給長孫靖,“我們家阿尋的劍法不比我差,你一塊兒學着點兒,回頭我也給你尋一把好劍。”

長孫靖激動不已,道了謝抄起劍往院中跑。

“你自己不也有劍,搶我的作甚?”馮崇一邊嘟囔,一邊緊盯着長孫靖,生怕他一個手滑把劍給摔了。

那模樣把一衆人都惹得笑起來,徐同風樂道:“你大概不知道,他的配劍乃曲老弟所贈,寶貝的緊,從不離手,旁人哪怕只多看兩眼他都覺得是居心叵測。”

蕭翎了然地點點頭,之後不太好意思地撓了撓眉毛,“對不住了馮師兄,那孩子修為淺,我這劍殺氣過重怕他應付不了,所以才…那個,回頭我把地宮裏的美酒全給你搬碧水清江去,就當給你賠罪了,如何?”

聽到有美酒喝,馮崇一瞬便把劍忘了,“好說好說,同門一家人,不計較,不計較!走走走,我先帶你去看看那可憐的孩子,哎?蠱翁那老小子怎麽沒一快兒帶來?”

蠱翁?

蕭翎怔了怔,那會兒阿尋拉着她便走了,後來好像就把他忘寺裏了,不過也無甚關系,“鶴齡并非為蠱毒所控,他來不來無所謂。”

一衆人急匆匆往蒼術的房間去,進門就見襲鶴齡被鐵鎖鏈五花大綁在柱子上,腦袋上密密麻麻紮了好些金針。

蒼谷主坐于一旁的案前,對着好幾本醫著不知在鑽研什麽,眉頭緊鎖,專注得緊,一群人亂糟糟地進來也全沒發現。

那少年似雕像般僵着身體一動不動,蕭翎喊了幾聲未見任何反應。

“這孩子神智被控,就算你喊破喉嚨,估計他也聽不見。”魯敬道。

然話音方落襲鶴齡的腦袋竟微微地轉動了一下,然後又一下,朝着蕭翎的方向,渙散的目光也慢慢聚在她臉上,但如此簡單的動作卻似花費了他極大的氣力,脖子兩側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各種驚奇怪叫聲入耳,蒼術受擾不悅的擡頭看去,就見那少年身邊不知何時圍了一圈人,愣了下神,他丢下書三步并作兩步走過去,扒開馮崇、魯敬湊上去一看,原本對外界毫無回應的少年瞪着充血的眼睛竟落下淚來。

蒼術詫異了一瞬,抓起襲鶴齡的手腕,接着就是一聲驚嘆,“嘶,怪了,脈象紛亂如沸,似有一股微弱的真氣在沖脈,之前他丹田之中分明空空如也,探不到一絲真氣,這是怎麽回事?”

聞言,蕭翎忙抓起這少年另一只手腕,果如蒼術所說,她便嘗試着将自己的真氣過給他,卻又是泥牛入海,數次未果只得放棄。

但他自身真氣在重聚,這無疑是好現象。

蠱翁說過鶴齡心智還在,只是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那日他動手殺她時,也是這般不停地落淚,他定是用盡了全力在掙紮,卻最終沒能抵過控制。

蕭翎想了想,繞後解開襲鶴齡身上的束縛,準備取下金針時,徐同風慌忙将她拉住,“這可使不得,這孩子如今神智不清,誰都不認,你是不知道他力氣有多大,胳膊粗的纜繩說掙斷就掙斷,我們幾個老家夥好不容易才将他制住。

“就是,我這胳膊現在還疼呢!”魯敬心有餘悸道,“可不能把他放了!”

蕭翎卻笑着寬慰道:“放心吧,我有分寸。”

說着将少年頭頂的金針悉數取下,身後幾人如臨大敵,擺好擒拿的姿勢,随時準備一擁而上,不想這孩子竟沒發瘋,只瞪着眼睛看着蕭翎。

擡手撫上少年頭頂,蕭翎溫和道:“沒事的鶴齡,你看我還活着呢!”

少年眼淚流得更兇了,嘴唇不停地顫動,欲開口說話,卻嗚嗚啦啦似獸鳴,越說不清就越急,整張臉憋得通紅,眼珠子都要瞪脫出來,好半晌兒終于含含糊糊吐出幾個正常的字,“師,師…姐…”

接着一口火紅色的液體哇地吐出,神智竟就這麽恢複了,他緊抓住蕭翎的胳膊,雙手抖得厲害,“師姐,師姐你沒死啊,太…好了,我以為,我還以為……”

少年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魔怔了般,笑了會兒又捂着臉痛哭起來,“可是,師公和姑姑他們……”

他們再也回不來了。

襲鶴齡萬萬沒想到襲青岩竟然詐死脫身,更沒想到他竟是鬼先生,那日在襲家堡,自己武功不濟攔不住他,又被折了雙腿,只能拼命地求他,頭磕爛,血流了一地,卻沒能換來他半分仁慈。

後來昏了過去,醒來時就看見那一排又一排的棺材……

襲青岩要帶他走,他掙脫不過便死死咬在他胳膊上,腥臭味入口,炎毒肆虐,渾身如烈焰焚燒,原想自己就這般死了也好,豈料竟被控制成了傀儡,連死都做不到,他很努力地反抗了,卻猶如蚍蜉撼樹。

“果然是用血控着你,那些被他用血救治過的人,可能為他所控?”蕭翎問。

襲鶴齡搖搖頭,“一滴血還不至于,他要把人制成傀儡,就得日日用自己的血喂養,今日時辰已過,他的血不再起作用,我才能擺脫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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