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孫老漢能活蹦亂跳,背後絕對有蹊跷。
這世上便是有活死人肉白骨的通天醫術,也不可能短短一刻鐘的時間就能讓斷骨恢複如新。
巫蠱之術倒是有可能做到,可她活了一千年也不曾見識過,蠱翁那小老兒有如此大的能耐?
又或者還有另一種可能,雖然那也只是傳說,她亦不曾見識過,但,至少讓阿月活了下來。
此時蕭翎心中雖有疑慮,但無真憑實據,也不好信口開河,虛情假意對這位神乎其能的了無大師一番稱頌後,她順勢便換了話題,“實不相瞞,我們幾人便是特地從外地趕來,原想去這護國寺拜訪一下了無大師,不料方才到了普渡山竟遭侍衛驅逐,我看那山下山上守衛甚嚴,莫非是這護國寺裏出了什麽亂子?”
老漢道:“姑娘有所不知,這前些時日有人曾夜闖護國寺,聽說打傷了好些僧人呢,聖主擔憂了無大師的安危便派了兵來,如今上一趟護國寺可不容易喲,便是我們這些本分的莊稼人也得經過層層盤問檢查,江湖人就更不用說了。”
跑堂的夥計上完最後一碟菜也跟着湊起熱鬧,“哎,我可聽說那夜闖寺門的人就是沖着咱們神通廣大的了無大師去的。”
沖着襲青岩去,那可太志同道合了,蕭翎一副好奇的樣子,“小二哥,你倒是說說看?”
夥計往蕭翎跟前走了幾步,又瞟了眼正喜笑顏開撥弄算盤的掌櫃,這才壓低聲音說道:“我聽說了無大師遁入佛門前好像是與人結了仇,那人便是找他尋仇去的,一等天黑就悄摸殺上山,天天如此,不到你死我活,我看他是不會輕易罷手的,這會兒功夫護國寺裏估摸着已經打起來了。”
蕭翎怔忡了一瞬,擱在桌上的手倏地收緊,“你說那人天天去護國寺找麻煩?”
夥計點頭道:“可不嘛,天天都去,明知道裏頭有天羅地網等着他,還一個勁兒地往裏鑽,就跟瘋了一樣,若非有深仇大恨,你說他這是何苦?顯擺自己武藝高強?”
蕭翎本想仔細詢問,卻見掌櫃黑着臉從櫃臺後跑了出來,“你這好吃懶做的混賬東西,又在那裏胡說八道!還不給我幹活去!”
一通罵罵咧咧拎着夥計往後堂去。
待兩人離去,老漢從鼻孔裏哼了幾聲,面色不悅道:“姑娘,你可別聽那小子混說,這城中許多人患了疑難雜症甚至是病入膏肓的人都被了無大師救活了,如大師這般慈善濟世之人豈會與旁人結仇?我看不過就是個毛賊!”
蕭翎就被氣得笑了,又覺着這老人家可憐的很,這般感恩戴德,可是福是禍尚未可知。
“你對這位了無大師又了解多少?聽說他是大概兩個月前才入的佛門,你如何能确定他之前從未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說不定他就幹過欺師滅祖,弑兄殺妻這等豬狗不如的事呢?”
蕭翎說這些話時,特意拔高了音調,酒肆小,幾乎所有人都清清楚楚地聽見了,一時之間鴉雀無聲,數雙眼睛震驚地看着她。
蕭翎卻扭頭看向門外。
哪家毛賊會蠢到天天盯着一處偷?
明明知道裏頭有天羅地網等着他,還一個勁兒的往裏鑽,就跟瘋了一樣……
一如那時去雲澤山莊盜劍。
看着外頭如墨般的夜色,蕭翎心口跳得厲害,沒再猶豫,她轉身拿了劍便往外走,被聞晚歌叫住才猛地停下。
“阿姐,你要去哪兒?”
見聞晚歌意欲上前來,蕭翎擡手示意她呆在原地,意識到自己行為突兀,便又扯了唇笑說:“我去去就回,稍後再與你解釋。”
說完囑咐燕陽看好二人,大步出了酒肆。
見聞晚歌直勾勾盯着門外坐立難安,長孫靖忖了忖道:“要不我們偷偷跟去看看?蕭姐姐說生氣,大不了就說是我非拖着你去!”
聞晚歌下意識便要答“好”,垂眸見這磕碜的小老頭兒花白的胡須竟翹了一邊起來,忙伸手給他按回去。
長孫靖反應過來心裏也是咯噔一跳,趕緊把嘴捂上,裏裏外外掃視一圈沒人注意才放下心來。
那滑稽的樣子倒是把聞晚歌逗笑了,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安分坐好。
小舅舅說了,阿姐的功夫在他之上,如今回到自己的身體中,更是不可估量,哪裏需要她擔心,若當真跟去,萬一遇上什麽事,弄不好還得扯後腿。
況,天權王謀反牽連滿門,如今外頭到處都是緝拿長孫靖的告示,懸賞高得一輩子都吃喝不愁。
進城之時守門的軍官拿着畫像,不論男女老少挨個比對,吓得她大氣不敢出,好在是提前易了容才蒙混過關,現在哪裏還敢亂跑。
“哎,我說,要不還是讓燕前輩紮上幾針給你換張臉吧,受點兒罪難道不比被識破了身份抓回去砍頭強?何況男子漢大丈夫,紮幾針怕什麽?”
燕陽一聽笑眯眯地摸出一把銀針來,作勢就要往長孫靖頭上紮,後者卻像是見了鬼,臉色煞白。
長孫靖八九歲的年紀時曾生了場怪病,久治不愈,他娘不知打哪兒找來了一個游方郎中,結果百八十根銀針紮下去不僅沒能将病治好,還把孩子差點折磨沒了。
打那以後長孫靖見了針就怕,就好比此刻,只瞅了一眼就抖得跟篩糠似的,捂着腦袋一口氣跑上樓去躲在房中再不敢出來。
聞晚歌更樂了。
燕陽卻是一臉惋惜,嘆氣道:“若你們堅定跟去多好,這樣我還能跟蕭莊主解釋說沒能抗住你們的軟磨硬泡,說不準就是一場難得一見的好戲,唉,可惜了!”
聞晚歌撇嘴道:“好戲?你又知道我阿姐去哪兒了?”
“當然知道。”燕陽抱着胳膊笑笑,方才那夥計說起有人夜夜跑去護國寺搗亂時,蕭翎的臉色可是耐人尋味得很,後來匆匆外出,那自然就是,“上山了。”
*
翻過數丈高的城樓,狂奔至普渡山,卻是風平浪靜,星星點點的燈火都顯得尤為安靜。
山門口仍是來時那幾名侍衛,正圍成一圈讨論着那位狗膽包天夜闖山寺的混賬。
其中一位操着外地口音的打着哈欠道:“這戌時都過了,你說那位爺今兒晚上還來不來?”
另一侍衛道:“會不會他已經來了,只是我們沒發現?”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緊張起來,紛紛回頭往山上看。
普渡山山勢較緩,沿着臺階上行盡頭處便是護國寺的正門,此時月明星稀,臺階之上隐隐見得另幾隊侍衛,或筆挺地站着或來回踱着步四下查看,看起來一切正常。
稍年長的侍衛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奶奶的,傷了我們那麽多兄弟,待抓到他,非扒他一層皮不可!”
那操着外地口音的侍衛便嗤嗤笑起來,“想抓到他?不容易!人家那身手放在整個江湖也是數一數二,但凡他起點殺心,咱那些兄弟怕是早見閻王去了,我看人家也就是沖着了無大師去,才對旁人手下留情,哎,你們說他跟了無大師之間到底有何恩怨?這了無大師遁入空門前又是什麽身份?人人都說他是神仙降世,可我總覺着不是這麽回事,你看咱寺裏的方丈,慈眉善目,那看起來才像吃齋念佛的高僧,可這位了無大師,剃光了頭發也不像佛,反而邪性的很……”
他還想說些什麽,卻被一旁年長的侍衛厲聲打斷,“王上都說他是神仙轉世,你偏說不是,我看你是嫌命長!”
恰逢統領巡山過來,議論戛然而止。
蕭翎此時隐在林中,嘴角挂着一抹嘲諷的笑,難得,偌大一個王城,竟還能遇見一個長了眼的。
待到有一日大家弄清了這了無大師的廬山真面目,大街小巷裏還不知該多熱鬧。
又等了近一刻鐘的時間,仍不見動靜,蕭翎不禁有些郁悶,不是天天來搗亂麽,怎的她來了,他就不來了?
唉,林一尋啊林一尋。
“罷了,你不來,我去。”
順便看看裏頭到底在搞什麽鬼。
這麽想着人已經飄然入了寺門,最西邊的一處禪院本是寺中僧人早課的地方,自那日後便騰給了那位化身成龍的了無大師。
一路過來見裏裏外外到處都是巡邏的侍衛,卻唯這禪院周圍不見一兵一卒,豈非怪哉?
可見裏頭的東西有多見不得人。
擇了處隐秘位置翻牆而入,往裏走上兩步險些被那濃郁的檀香熏得喘不上氣。
蕭翎雖辨不出色彩,但嗅覺卻比尋常人靈敏,适應片刻竟在熏香中嗅到了一絲腐爛腥臭味。
蕭翎腳步一頓,秉着呼吸猶豫片刻,朝正中那間禪房看了眼,轉而去了左邊的廂房。
蠱翁坐在案前搗着一堆不知名的藥草,聽見開門聲,下意識空出只手來捏住了鼻子,一邊皺着臉埋怨道:“不是說了讓你別往我這兒來嘛,藥配好了我自與你送過去,你那一身惡臭,雖有檀香掩蓋,旁人興許聞不出來,可我不是旁人,這鼻子好用着呢!”
半晌兒過去不見人應答,松開手也未聞到什麽令人作嘔的味道,便納悶地扭頭看去,餘光才瞥見那雙黑靴的鞋尖就趕緊将頭轉了回來。
哆哆嗦嗦地捏了一小撮草藥放入罐中,石杵砸的砰砰響。
心道,這閻王三番五次闖進來不就是為了那少年麽?這人都已經帶走了,還跑來做什麽?
來了就來了,站在那裏不說話不動手又是什麽意思?故意來吓唬他不成?
戰戰兢兢地耗了一會兒,心中實在耐不住,終于壯着膽子再次看去,待看清來人是誰,竟全然放松下來繼續搗藥去了,還一邊笑道:“原來是你啊,我說怎麽…”
話說到這裏陡然停滞,下一瞬就見他臉色煞白地跌下椅子,之後連滾帶爬躲去了桌案另一頭。
他驚懼地瞪着眼前之人,抱着藥罐擋在身前,似乎這樣自己便能多一重防護般。
“你,你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