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此言一出聞晚歌的臉色又是一變,對啊,在旁人看來,她阿姐好端端的在這裏坐着呢,縱使此時心中悲憤不已,也不能露出破綻,秘密被揭穿,只會讓更多人跟着傷心而已。
她掐着手心才控制住自己的情緒,勉強扯出一抹笑容來,自我調侃說:“還真是糊塗了,發生了太多不好的事,都成驚弓之鳥了呢。”
蕭翎後來大抵猜到襲青岩擄走那小姑娘是為了她體內的冰蠱蠶寒毒,原以為最多只是取走她的血,卻沒料到……
眼下她也無計可施,能做的只是拉着聞晚歌坐下,握着她的手,以眼神告訴她,這仇先記下,來日必報。
“襲青岩在哪兒?”蕭翎深吸一口氣冷聲問道。
“你怎麽知道我知道他在哪兒?”燕陽不答反問,對上蕭翎寒涼的眼神,心裏不由得打了個突,分明是個小姑娘,卻總帶一股莫名威壓,仿佛歷經過漫長歲月的磋磨,便如實道:“他躲在護國寺,我找到他的時候,他和蠱翁那小老兒正吵得厲害,他似乎是中了什麽厲害的火毒,渾身上下的皮膚爛得一塊一塊,像遭逢大旱的泥巴地一般,聽起來是需這天下至寒之物方能化解,恰巧你曾被冰蠱蠶咬過,他這才将你擄走,蠱翁辛辛苦苦熬了七七四十九天練成湯藥,原以為可以解他的毒,卻沒料到啊,抓去的竟不是你,你說好不好笑?”
燕陽說着就大笑起來,拍着大腿,直笑得前仰後合。
絲毫未注意到一側的聞晚歌,通紅着眼,死死咬着牙,竭力隐忍着崩壞的情緒。
蕭翎這會兒也是萬般滋味在心頭,恨是自然,還愧疚得厲害,若非她附在那小姑娘身上,何以讓她死了都不得安生,最後竟是屍骨無存?
襲青岩,他當真是萬死難贖!
“哪個護國寺?”她問。
燕陽好不容易才止了笑,拉着衣袖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淚,然後說道:“就是王城北邊兒普渡山上的慈恩寺,前段時間天權王起兵謀反一事,你們應該也有所耳聞吧?”
忽聽長孫靖呼吸加重,燕陽下意識扭頭看了他一眼,但到底是生人,雖見他面色有異隐隐悲痛也并未當回事,繼續說道:“聽說戰事慘烈得很,死了許多人,後來一只鳳首金龍從天而降,殺戮終得以平息,我幾番打聽才得知那鳳首金龍竟是慈恩寺裏一位和尚化成的,新王為表感激,特賜金扁把慈恩寺改成了護國寺,聽說那和尚既能呼風喚雨,又可祛病消災,衆人皆以為神仙下凡,連那些王公大臣見了都心生敬畏,更不用說叩拜他賜福的百姓,日日将護國寺圍得水洩不通,這樣的得道高僧當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故而燕某也很想瞻仰一番,于是便往護國寺走了一遭,卻意外地發現……”
燕陽忽而惱羞成怒,一巴掌拍在石桌上,登時印下半寸深的掌印,他目眦欲裂道:“這得道高僧竟是襲青岩,一個殺妻弑父,屠戮師門的畜生,如今竟成了活神仙,天理何在?”
“我看你是吃多了酒,跑來這裏胡言亂語!”聞晚歌方才還慘白着的臉竟又被氣紅了。
人豈能化身成龍?
即便是能,也輪不到那豬狗不如的畜生?!
他變成臭蟲都不配!
長孫靖壓下心中的苦楚,若有所思道:“這位前輩并未胡說,鳳首金龍我可能也見過。”
那會兒他和老白将将逃出去,老白傷勢過重昏死過去,長孫靖只得拖着他躲進城牆下的一片農田中。
搜尋他二人的侍衛越來越近,長孫靖大氣不敢喘,就在這時天地忽然變色,遍地金黃,空中嘶鳴傳來,他下意識擡頭,正見一只鳳首金龍朝着王宮方向俯沖而下。
接着一陣熱浪拂過,他便兩眼一黑什麽也不知道了。
之前還以為是出現了幻覺,便未提起過,沒想到竟是真的。
可這人怎麽能變成鳳首金龍呢?
“他莫不是練就了什麽邪門的功法?”長孫靖懷疑道。
燕陽攤着手聳了聳肩,“別看我,我也不得其解,蕭莊主可知其中奧妙?”
三人一道看向蕭翎,她卻是陰沉着臉,一言不發。
兩三個月裏,大家把瀚海翻了個遍都未能找到襲青岩,他竟跑去廟裏當起了和尚。
得道高僧,神仙下凡,他還真是絲毫不把這漫天神佛和無間地獄放在眼裏。
“說來話長,日後再表。”蕭翎說完起身回房,再出來時手裏握着那柄烏沉沉的劍。
“蕭莊主這是要去殺襲青岩?”燕陽難得嚴肅起來,“他可不好殺,想接近都難,那日我喬裝進入,差點沒出來,不過只要能殺他,燕某願舍身開路。”
*
襲家堡距王城不過二百餘裏,一路走官道,酉正時分幾人便在普渡山落了馬,原想燕陽口中的難以接近是誇大其詞,親眼一見才知有過之而無不及,這裏的防衛竟比軍營也差不了多少。
山腳下有侍衛巡邏,遠遠地往山上看了眼,便見崗哨三五處,上山的路口也設置了關卡,不等蕭翎等人靠近便揮着軍刀大聲驅逐,各個兇神惡煞,說申時已過,任何人不許再上山。
一番合計,未免節外生枝,趁着城門未關閉大家先行進了城。
街上的小販大都收了攤,茶樓酒肆卻是熱鬧非凡,幾乎每個角落都在議論護國寺裏的那位得道高僧,長孫恪謀反至今才不過二十來天,竟像是被大家淡忘了一般。
自鳳首金龍一出,外頭的人紛紛湧進王城,處處人滿為患,從城東走到城西才在偏僻小巷中找到一家尚未客滿的酒家。
那老夥計經營多年也從未接待過如此多的住客,臉上的褶子都笑成了花,好酒好肉一盤盤往外端,腿腳比年輕時還麻利幾分。
面對美食,蕭翎卻無甚胃口,心思都在鄰桌衣着樸素的父女二人身上,側耳聽了會兒徑直拎着酒壺坐了過去,把酒給老漢滿上,笑道:“老人家,我剛聽您說您摔斷了腿,是護國寺裏的師父給醫好的?”
見有免費的酒,老漢也不客氣端起來一飲而盡,抹了抹嘴巴,回說:“可不是嘛,我這腿呀斷了可有些年頭了,以前看了好些大夫都沒治好,聽說這護國寺裏出了位活神仙,能醫死人肉白骨,便跑去試試,看不好反正也沒啥損失,若真看好了日後就用不着連累孩子了不是,我是老來得女,婆娘前幾年也去了,我姑娘放不下我這個爹,眼看都二十了至今還沒嫁人……”
“爹爹!”
被一旁的女兒打斷話茬,老漢拍拍她的手背笑起來,“好了好了,爹不說就是了。”
然後又聽他感嘆道:“姑娘你是不知道哇,這了無禪師當真是活神仙,就那麽一會兒功夫就把我這斷腿給接好了,當時就能蹦能跳,簡直是神了!”
這話說出來聞晚歌和長孫靖斷然不相信,別說是斷了好些年的腿,便是扭傷的也沒可能當時就好了,哪有這樣厲害的大夫?
聽這兩個年輕人竟敢質疑大師的醫術,老漢頓時不樂意了,筷子一丢,麻溜兒起身,拍拍曾斷過的兩條腿,繞着桌子走了好幾圈兒,嘴裏不高興道:“騙你們幹啥?我就住巷子後頭,不信你們去問問街坊鄰居,今天早上我是不是都還瘸着?”
旁邊一婦人道:“看幾位是外來的吧?孫叔說的不假,四年前他摔斷腿還是我們家當家的給背回來的。”
婦人對面的男人忙附和說:“沒錯兒,孫叔的腿的确是大師給接上的,我家中老母患頭風多年,疼起來那是要人命啊,也是多虧了無大師才治好的,就說五日前吧,北街鐵匠家大兒子不留神砸了手,骨頭都碎了,只連着一層皮肉,送到了無大師那裏,不過才一刻鐘的功夫,手掌竟完好如初,一點看不出來受過傷,你說神不神?”
餘下的幾個客人本就在議論着那位了無大師,這會兒就說得更起勁了,七嘴八舌,唾沫四濺,各個臉上都是敬仰,仿佛自家祖墳上都跟着冒起了青煙。
所有人的說法都一樣時,再不願相信也不得不信,這位了無大師的醫術當真曠古爍今。
“你真的确定你看到的是襲青岩?”聞晚歌懷疑道:“他可沒學過什麽醫術。”
燕陽無語地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無奈且心累,“我說小姑奶奶,這一路上我都說了快八百回了,我确定我沒看錯,他就是襲青岩,化作灰我都認得出來!還有,是誰告訴你治病只能靠醫術?”
這話什麽意思?
聞晚歌和長孫靖俱是一愣,治病不靠醫術,還能靠什麽?
蕭翎似被這話點醒,忖了忖又抱起酒壺給孫老漢篩了一碗酒,“不知這位了無大師是如何在那麽短的時間裏治好你的腿的?”
“這個我就說不清楚喽。”孫老漢道:“就記得是睡了一覺,醒來就全好了。”
一旁那婦人接話道:“我婆婆也是這麽說的,她老人家不僅頭風好了,現今更是耳聰目明,連腿腳也比之前有力了許多呢!”
孫老漢又拍着手興奮道:“可不就是嘛,我也覺着我這身體比以前松快多了!”
幾番話聽起來簡直是匪夷所思。
“請恕我冒昧,我略通些醫術,可否讓我看一下?”
不等孫老漢回答,蕭翎已抓住他的手腕。
見眼前這小姑娘眉頭緊鎖,孫老漢的女兒頓時急了,“姑娘,我爹可是有什麽不妥?”
半晌兒,蕭翎終于搖搖頭,“沒有,從脈象來看一切正常。”
可怪就怪在太正常了,卧床多年,瘦骨嶙峋,這脈象竟如壯年一般強韌。
蕭翎不動聲色,壓着指尖稍稍灌注了一絲內力,本想仔細檢查一番,卻驚人地發現這些內力竟如同泥牛入海,消散的無影無蹤。
這就更奇怪了,還不曾見過尋常人有這樣的體質,不尋常的倒有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