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我竟然……你還是個孩子啊！你還只是個孩子啊！我……”
“什麽孩子，我怎麽能是孩子呢，我們半獸人和人類壽命不一樣的，十二歲就相當于你們快三十歲了。再過幾年我就老了，跑跑跳跳的活就有些做不動了。半獸人族群裏，一般只有神職人員活得久一些，普通的其實很少活過三十，上戰場的……”
他的嘴忽然被素斓捂住。
“別說了，”她顫抖着說，“你別說了行嗎，你不要再說了……”
“沒關系的，”他輕輕把她的手撥開，“這都很正常的。我們擁有了這樣的力量和速度，得到了神明這樣的眷顧，自然要從壽命上少拿一些。”
“那你還有多少年？二十年？二十五年？”
“争取吧？我說不好。我知道最長壽的半獸人活了四十五年。他被視為祥瑞，供奉過。不過其實我們老得也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快，因為……因為真的老了的話，很快就會死的。半獸人的族群裏，不養閑人。”
素斓滿臉都是淚水。
“怎麽哭了啊，沒有什麽好難過的吧？你應該高興，在我看來你真的很神奇你知道嗎，好幾年都過去了，還是那麽年輕，還是那麽漂亮。這是多麽的幸運啊！如果是半獸人，生了一兩個孩子，很快就是老太婆了。”
“虎子呢？”素斓問他，“虎子呢？”
“混血的會活得久一些，大概五十年吧？其實挺好了，真的。他長得快，以後可以照顧你。”
“他已經可以照顧我了，我的兒子，他才兩歲，他已經可以照顧我了。”
“挺好的，挺好。要不我……還是走吧？你明天不是還有不少活，好幾個闊太太要來試衣服。你得睡了。”
“你現在走了，門響，把虎子吵醒怎麽辦？”
怎麽可能，剛才他們兩個說了半天話虎子都沒醒，開個門虎子就醒？
可是豹七領會到素斓的意思了。他小心翼翼看着她的臉色，小心翼翼說：“那要不，我先靠邊将就一宿吧？”
“嗯。”
素斓點頭，自顧自鑽進了被窩。
豹七靠着邊，也不敢和她搶被，左右他毛厚，也不冷，而且夜貓子夜貓子，也不怎麽困，支着個胳膊肘看她，卻也不敢直勾勾的看，怕她睡不着。
她矜持地躺着，躺得直直的，被子團得很緊。月亮一點一點的爬上去，又一點一點的落。知了一聲一聲，叫個不停歇。
她終于繃不住，猛地一翻身，撲進了他懷裏，嚎啕大哭。
千城外面難民太多，棚子一個連着一個，後來還擺起了攤子。後來沒有辦法，東西南北，東北東南西北西南各豎立了一塊小的方尖碑，各自镌刻不同的法典條文，與城中心的神典交相呼應成了一座陣，沒有立城牆，卻也不再稱呼為棚戶區，而是叫做外城了。
每天早上，內城門口就排起一條長龍，那是想入城的商旅、攤販等入城的隊伍。內城居民都有內城的戶籍和證明身份的文牒，文牒為石質，雕镂符文，用特制的機器可以讀出持有者的姓名、戶籍和往來各城的記錄。石牒現在已經在西面十二郡都推行開來，想要在這十二郡來往，勢必要有一張石牒，否則寸步難行。
向晚和陸玺居住的自在居有一座小樓，房間裏滿滿的是一座巨大的沙盤，真山真水一目了然，整個東陸上千座城市纖毫畢現，尤其西邊十二郡，密密麻麻布滿了幾百萬烏銅走珠，每一顆銅珠與一塊石牒相對應。每有一人入城，石牒在城門口特制的機器上掃過，便有一顆走珠從沙盤裏到城門口的小孔裏滾出，進入城內。
沙盤太大，人在四周只能看一圈外緣，所以二樓也有一圈望臺，還有吊車，坐在上面，運動機關可以直接移動到某一座城正上方查看。
申屠岩申屠樂父子倆來千城幾個月了，這期間向晚的肚子眼瞅着大了起來，申屠樂卻一直沉默寡言，絲毫沒有起色。申屠岩呢，流連賭坊毫無正業，內城禁賭之後跑去外城，外城也禁了賭就跟人家跑去更遠的三不管地區賭。
向晚懷着身孕，還要養胎，沒空管他。陸玺管了兩次，當場見效，過後必犯，便也實在懶得搭理。
申屠樂一直在自在居裏跟着向晚。向晚看他蔫蔫的，就叫虎子來陪他玩。結果申屠樂一看見虎子的長相，就是一聲慘叫，連滾帶爬躲在了向晚背後，吓得抖如篩糠，送虎子來玩的素斓臉上是十二分的尴尬，向晚也連忙讓她帶虎子回去了，聽說虎子也為此悶悶不樂了好久，豹七都跑來找過陸玺的麻煩。
無奈之下，向晚就把申屠樂帶到了沙盤那間屋子中。
這其實是西十二郡最大的機密，可是此刻也管不得了。看見山，河，小房子，小樹木，孩子的臉上終于有了一絲活氣，發出了一線光彩。他小心翼翼學着控制吊車，學會以後一個人坐着吊車在沙盤上游移、巡視，仿佛那世界裏小小的王。
他專注地盯着小小的城市裏一個個滾動的走珠，問向晚這是什麽。向晚說這是魂珠。他說每顆珠子都不一樣嗎？向晚說每顆珠子都不一樣，每一顆珠子對應這世界上的一個人，這個人在這真實的世界裏進了城，珠子就在沙盤的世界裏進了城。
申屠樂好奇地問，那為什麽野地裏沒有珠子呢？城外面，沒有人嗎？
向晚說，城外有人，只是我們無法知道，所以野地裏都是空白。
那怎樣才能知道城外的人都在哪裏呢？
“本來舅舅是想在外面建消息站以便連接成網的，可是糜費甚重，一直也沒有建成。”
陸玺走了進來。
申屠樂從他進來之後就不錯神地看着他，半晌，卻別過頭去，小手偷偷地擦着眼淚。
睹人思人。孩子心裏難過，他們知道。
二人正想着安慰他，卻不想他擦了眼淚，先打斷了二人說話：“天上的神仙是不是也有這樣的一個沙盤呢？他們的沙盤裏，所有的人都會動，在城裏的，在城外的，在西邊的，在大乾的……”
兩個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最後溫暖地笑了出來。這個讓人心疼的孩子，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