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4 章
此時襲青岩心頭也是詫異得緊,頭前數次交手,他對蕭翎的功夫還是有所了解的,也就比他強那麽一些,如今自己得了古獸血脈,是宛如神一般的存在,整個襲家堡的人加起來尚且挨不到他一片衣角,眼下被占了先機後就處處受制。
這黃毛丫頭也不知是耍的什麽劍法,左劈右砍,亂七八糟,毫無章法,觀之卻又覺得絕妙無比,虛實變化,迅疾如風,一息之間連出數劍,強勁的劍氣在周圍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風的牆,直讓他避無可避。
見她忽然收劍出掌,便尋着機會硬對了她一掌,這才得以退開。
環顧四周,劍風所及之處皆是冰霜。
“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師侄女,你別又靈魂出竅了吧?”
蕭翎看了眼左手掌心,搓着手指,意味不明地扯了下唇角,“可不是麽,南嶺無盡崖下那山谷中的石壁上,少說也刻着十好幾套絕世神功,我這都還沒來得及一一施展出來,不過,就是可惜了你下不去那涯底呢。”
襲青岩滿臉遺憾,“是啊,當真是可惜了,不過,也就是一座山,待來日我鏟平了它。”
蕭翎揚了揚眉,表示拭目以待。
東拉西扯一陣過後,眼見襲青岩的面色逐漸難看起來,眉心緊皺,像是承受着巨大的痛苦,蕭翎終于滿意地輕笑出聲,眼底滿是戲谑,“怎麽樣,我這至陰至寒的內力可能緩解你體內的炎毒?”
襲青岩聞言表情瞬間變得扭曲,狠毒地瞪着蕭翎,似要生吞了她那般。
方才他借着對擊那一掌,順勢将蕭翎的內勁收為己用,後一邊虛與委蛇,一邊嘗試着将它融于丹田之中。
至寒的內功心法江湖中也有一些,但都作用甚微,他本想着號稱神功的凝霜決起碼要頂用些,卻不料完全不是這麽回事,這股至陰至寒的內力不僅無法化解炎毒,相反兩兩相克,一寒一燥,你不容我,我也不容你,竟在丹田之中鬥的天翻地覆,渾身經脈更欲爆裂,只能又将其逼出體外。
“這冰火兩重天天的滋味兒,是不是痛快極了?”蕭翎嘲諷道。
“臭丫頭,你故意的!”襲青岩頓時惱羞成怒地咆哮,怪不得對掌時隐隐覺得怪,分明見她用盡了全力,後勢卻不足,故而他輕易就把她的內力悉數收了來,那會兒還以為是耗損過度,強弩之末,卻不想她竟故意為之。
摸出一把藥丸吞下,襲青岩握爪朝蕭翎沖去。
蕭翎卻是收了劍,只避不攻,這般耗了一會兒果見對手開始力不從心,炎毒肆虐,料他也撐不了多久。
之後她果斷出手,舉劍擋下襲青岩的攻擊,同時一掌拍在他胸腹之上,內勁游走,須臾之間五髒六腑便被擠壓的沒一處是完好無損的了。
被拖死狗一樣拖走,襲青岩咳了幾口血,問:“怎的,如此好的機會,你竟不打算殺我?”
蕭翎腳步一頓,“有人比我更想殺你。”說着繼續拖着人往前走。
“也是。”襲青岩看似任命般合上雙眼,嘴角卻若有似無地扯出一抹古怪的笑來。
這邊一衆人急得頭大,各個伸長了脖子往霧裏看,卻什麽也看不到。
不知過了多久,忽聽虞子珩吐出兩個字,“輸了。”
聞晚歌吓得呼吸一頓,心髒差點停止跳動,“輸了?誰?誰輸了?”
許是太過緊張,加上本來嗓子已經嘶啞極了,以致她嘴唇扇動卻沒發出任何的聲音,她捏了捏喉嚨,又問一遍,卻仍舊未能出聲,扯着謝遙的袖子急得要哭。
看不清蕭翎那邊的情況,又不敢冒然上前,此刻大家心裏都懸着,謝遙拍了拍聞晚歌的手,勉強扯彎嘴角安慰道:“別怕,一定是師妹贏了。”
“大師兄說的是!””
“一定是咱家莊主打贏了!”衆師弟跟着附和。
虞子珩全不予理會,本欲上前,腳下方挪動一寸,忽聽一側有腳步聲傳來,又生生将自己定在原地。
薄霧點點散去,翹首以盼的人終見蕭翎現身,沒錯,她贏了,正拖着襲青岩的衣領往這邊走來,經過老堡主的墳茔,便将人扔在了墓碑前。
見她動作輕盈,呼吸也如常,虞子珩長松一口氣,此前他已将蕭翎體內的銀針悉數取了出來,本來是應待寒毒完全被吸收後由她自行逼出的,然當下的情況,他只能同意提前幫她取出,因為聞夫人的仇她要親自報,這是他無法替代,更無法阻止的。
好在是已經化解了七八成,今次大動幹戈也不見發作,日後大抵是無需過分擔憂了。
虞子珩大步走了過去,低頭看了眼,方才還氣焰嚣張的人,此刻頭發散亂,滿嘴污血,狼狽地就像只瀕死的野狗。
“你怎麽樣?”
“再好不過。”蕭翎答,天知道她有多想将這狗東西一劍了結了,可她又覺着得把他交給聞晚歌,那小姑娘比她更需要這一劍。
擡眼看去,聞晚歌正往這邊來,步履蹒跚,謝遙幾次想扶着她,都被她扒拉開去,直至走至外公墓前,腳下一個趔趄,蕭翎忙将人托住,“沒事吧?”
聞晚歌搖搖頭,神情木然地看着襲青岩,連連呼吸才能說得出完整的句子,“你的良心當真是喂了狗,當年若非外公把你撿回襲家,你早就死在大街上了……”她停頓了會兒,而後閉着眼睛嗤笑道: “也是,你這種連親爹都能殺的人,哪裏有心!”
襲青岩突然就瘋癫起來,勾着身子,捂着臉肆意笑了許久,那笑聲比深夜林間鸱鸮的叫聲更叫人頭皮發麻,“親爹?他們有當爹娘的資格嗎?帶我來這世上,卻又嫌我礙事,把我扔在道觀裏,不過四五歲的稚子,沒有人護着,每天就被一群道士欺負,連殘羹冷炙也是有一頓沒一頓,過得還不如看門的狗!可我親爹親娘在哪兒?!”
襲青岩說着情緒愈加激動,哇地又吐了一灘血,不知疼似的一拳拳砸在地上,“他們放着自己的兒子不管不顧,卻整天在外頭充英雄,給別人打抱不平!直到幾年後我娘死了,我爹才回到道觀,我原本以為親眼見着自己的兒子被人欺負,他定是會雷霆大怒,舉劍殺了那群臭道士,可他卻沒有,他甚至連問都不曾問一句……
那些年他得罪的人太多,離開道觀後,我二人日日遭人追殺,有時候我竟開始懷念在道觀的日子,雖然受盡冷眼,吃不飽穿不暖,但他們也不敢做的太過分,好歹我爹娘也是名聲在外,至少不用擔心哪天一覺醒來,發現自己身首異處了……
後來我們隐姓埋名,躲到了那個小漁村,那裏的孩子更壞,辱我,打我,把我埋進糞池……可我爹!他視若無睹!他不聞不問!我娘死了,他心灰意冷,整日泡在酒壇裏,可是我,我還活着!”
沒料到襲青岩幼時會過得如此悲慘不堪,衆人一時竟心情複雜起來,幾個年紀小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甚至對這個殺害師父師娘的兇徒生出了幾分不該有的同情。
襲青岩頹然地跪坐在地上,眼底是一片死灰,“他也就讓我殺死他的那會兒像個親爹吧,再後來,師父出現了,他把我帶回襲家堡,傳授我武藝,我不分晨昏寒暑地苦練,為的就是有朝一日要讓那些欺我辱我的人追悔莫及,所有我承受過得屈辱都要讓他們也嘗一遍!終有一天我扮作賊匪血洗了道觀,一把火燒光了小漁村……”
他忽地轉過神來,神情悲憫地看着聞晚歌,“可我沒想殺師父他們,若非為炎毒所擾,我是萬不會再踏進襲家堡的,我只是想讓聞澄交出凝霜決,拿到心法我就會離開,沒錯,我是備了些三息安魂散,但我一開始并沒有打算用,是他們非要殺我!誰要殺我,我就先讓他死!”他聲嘶力竭地吼,“世人誰不貪生?濫殺無辜縱然不對,可想活下去也沒有什麽錯,蕭宮主,我也跟他們一樣,只是想活着而已!”
蕭翎眉心皺成結,這是那次來襲家堡營救祝老六幾人時她自己說過的話,如此理直氣壯,竟使她有些無言以對了,聽起來好像是這麽個歪理,那時候想讓她死的人何其多,她也是殺了一批又一批,但放在襲青岩身上又好像哪兒哪兒都不對了。
聞晚歌卻突兀地笑起來,壓在嗓子裏,盡是嘲諷,“襲青岩,同樣的招數你竟還想再使一遍嗎?你覺得自己很可憐?可當你殺死你的師父,師兄,師妹還有你的徒弟時候,他們比你更可憐!襲青岩,你去死吧!”
聞晚歌拔.出謝遙的佩劍,用盡所有的力氣朝襲青岩的心髒刺去,大仇終将得報,她激動到手隐隐在顫抖,熟料右側卻忽地竄出一個身影擋在了劍下。
定睛看清那少年的面孔,聞晚歌急忙将劍收回,一半驚喜,一半惱怒,“鶴齡師兄?”
此時這少年慘白着一張臉,額頭上一片駭人的黑痂還在往外滲血。
不用問蕭翎也能猜到這少年頭上的傷是如何來的,那日的襲家堡亂成一片,不能對父親動武,他定是跪在一旁拼命地磕頭,苦苦地哀求。
“鶴齡?”
襲鶴齡聞言擡頭。
還是那個蕭翎熟悉的孩子,但看上去卻又不太一樣了,眼神空洞,看着她時竟像看着一個陌生人。
然還未及再多說出一個字,蕭翎忽覺得脖子一涼,接着有溫熱的東西順着脖子流了下來,她皺着臉低頭看了看,就見自己衣襟上已經是鮮紅一片,同時脖子也火燒一般疼起來。
不過也只是痛了那麽極為短暫的一瞬,身體一輕,她便飄了起來。
一切發生的過于突然,所有人甚至蕭翎自己都來不及反應。
待大家回過神來時,她已經軟綿綿地倒在了地上,只見她唇色慘白,面容烏青,分明是死去已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