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輕飄飄的三個字猶如巨石落入清潭,馮崇簡直要被炸懵了,“你說誰?穆輕鴻?地宮前任宮主穆輕鴻?你說是他查明真相,還派你去殺了莫之言給鳳儀母女報仇?我看你小子是故意與我說笑吧!”
一個喪心病狂的殺手組織頭目,跑出來伸張正義,這怎麽可能!
“然而,事實确如此。”虞子珩說完便起身往外走,蕭翎詫異地問了句,他只說去去就回,讓她稍等片刻。
徐同風接下話茬兒繼續解惑:“其實穆輕鴻秉性并不如傳聞中那樣惡劣,在位這些年除了天權王妃家的,倒也未曾錯殺過一個好人,換句話說其餘那些各自也都有各自該死的理由,就好比莫之言那樣的。”
同樣的話從別人口中聽來或許不可信,但由徐同風說出來那就有說服力多了,不過馮崇仍半信半疑,“您說的是真的?穆輕鴻可殺了不少江湖好漢,難道這些人原本都該死?”
不是他吃了豹子膽,敢質疑老宗師,可,這實在太颠覆了。
徐同風長嘆了口氣,“利欲熏心吶,敗絮其中的可不就該死。”
說着意有所指地看了馮崇一眼,後者心頭咯噔一跳,不由得想起了曲紅菱和楚驚塵,然後便心有戚戚閉上嘴巴不說話了。
果然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吶,自己看着長大的人尚如此,旁人那就更說不清了。
那兩個鬧心玩意兒既已得到了應有的懲罰,看在二師伯的面子上,這位老宗師倒也沒過多的責難,可馮崇自己卻是越想越坐不住,終歸同門,作為長輩這面上無光啊,于是幹脆找了個借口,說人有三急就開溜了。
徐同風也不揭穿,只對着那道堪稱倉惶而去的背影輕哼了一聲。
蕭翎自然跟着裝傻,原想終于可以安生地填飽肚皮了,可垂眸一看卻滿心無奈,桌上的菜碟已被扒拉的沒剩下多少。
眼下她實在餓得很,索性就端起涼透了的白米飯,墊吧墊吧也是好的,熟料正要往嘴裏送,不妨一只手陡然伸來,眼睜睜看着碗被奪走,蕭翎殺人的心都有了,好在一袋香味兒四溢的肉餅及時遞了過來,方化解了一場潛在的血案。
原來這狗崽子悶不吭聲地出去,是給她買肉餅去了,多好的孩子,善解人意還賢惠,天上難找,地上也難尋吶!
一張餅子三下五去二下了肚蕭翎才覺得自己活了過來,舔了舔油乎乎的嘴角,扭頭沖虞子珩彎眉一笑,出口時還是那句老話,“日後若少了阿尋在身邊,可叫我怎麽辦?”
虞子珩也不說話,靜靜地看着蕭翎大口撕咬第二個肉餅,片刻過後竟回答了她這個問題,神色格外地一本正經,他說:“倒也無需多慮,我會一直陪着阿翎,除非身死使我無能為力,不過,即使那樣也還有下輩子。”
徐同風聞言不由自主打了個哆嗦,心底更是驚嘆不已,這整日裏冷清沉悶的人一朝說起肉麻的話來,竟也能信手拈來,正思忖着自己還坐在這裏是否顯得太沒眼力見兒,擡眼一瞅蕭翎只顧着啃肉餅,似乎根本就沒聽進去,又忍俊不禁起來,早聽說這“前輩”沒心沒肺,果不其然。
遂伸手過去拍了拍虞子珩的肩膀,安慰道:“好事多磨,好事多磨啊!”
多少是有些習慣了,虞子珩收回目光,淡定地點了個頭便吃起自己手中的餅子來。
填飽了肚皮,蕭翎問:“我師父說走就走也沒個交代,老徐啊,你知不知道他老人家究竟帶着阿月和那群厭生獸去往何處了?”
話音尚未落地,徐同風忽地一拍巴掌,笑道:“對嘛,老徐,這麽叫起來豈不是順耳多了?別動不動就前輩前輩的喊,我又不是曲老弟,受不得,要折壽的!”
蕭翎便笑問:“同為這江湖裏德高望重的老宗師,為何您就受不得?”
聽着那個故意加重的“您”,徐同風一臉難受,“我是千年之後的人,比起來您才是前輩,曲老弟就不一樣了,他畢竟是你師父不是?”
說完他看向虞子珩,又道:“至于他帶着阿月去往何處,這個我還真知道,可我答應了她師父不能說,就算說了,那地方你們也去不了?”
兩人對視一眼,同問:“為何?”
“不能說!”徐同風捋着胡須高深一笑,繼而轉移了話題,“蕭翎啊,你在地宮飄了這麽些年,對穆輕鴻的了解該比任何人都深,依你之見他這是唱的哪出?”
依她之見?蕭翎撐着下巴為難地蹙了眉頭。
穆輕鴻當年被打斷雙腿逐出天權,皆因現天權王妃設計陷害,這些年,雖每隔一段時間便要弄死她幾個血親出氣,但對于旁的事還算能固守本心。
玉蘿煙說人活一世至少要行的端坐的正,他始終記着,離開地宮這半年裏行事也沒任何偏差,正潇灑快活呢,卻忽然性情大變,甚至連命都不要了,未免太古怪。
這世上如果有什麽事能影響他至此,極大可能就是他母親玉蘿煙,可她人已故去多年,其中原委怕只有天知地知了,蕭翎搖頭道:“我也算是看着他一天天長老的,不過這次當真沒看透,你跟我師父不是一直在無回島地盯着?你覺得呢?”
“我?”徐同風攤着手搖頭,“我就更不清楚了,他成天面.具示人,行事又隐秘,此前連他是誰都不知道,就只知道他是大概兩個月前去的無回島,對了,帶他去的就是那個鬼面人,一道的還有蠱翁那個小老頭兒。”
又是鬼面人,哪兒哪兒都有他!
提起這個曾在她寶貝徒弟肩上戳了個透明窟窿的混賬東西,蕭翎就火大得厲害,“這個鬼面人究竟是個什麽玩意兒?!”
徐同風道:“關于鬼面人,我知道的并不比你們多。”他再次看向虞子珩,頓了頓說道:“他之所以擁有鳳首岩鱗蛟的力量,也是同阿月一樣,機緣巧合。”
虞子珩聞言眸色頓時寒了幾分,手中的茶盞攥得咯吱響,幾欲碎裂,“鳳首蛟沒死?”
徐同風忙擺擺手,“不,它死了,都被你二人碎屍萬段了,怎麽可能還活着?可鳳首岩鱗蛟畢竟不是凡物,雖身死精氣卻不散,那日赤沙島突然塌陷,鬼面人被埋在亂石堆中一同墜入海底,頭先他從阿月那裏得了心頭血,散落在海底各處的精氣認他為主聚在了他體內,他本來都快死透了,這下倒好,不僅活過來,還得了一身好本事,誰知道他現在是個什麽玩意兒?似人非人,反正不是個好玩意兒!”
沒想到真相竟然是這樣,若從根源上追究起,似乎還是她的錯,蕭翎沮喪地揪頭發,“早知道拔那畜牲一撮毛後頭能惹出這麽多禍事來,當初就不那麽手欠了。”
可不就是嘛,對于這一點徐同風倒是贊同,若非那鳳冠恰好飄到奄奄一息的南月離身上,使他吸收了心頭血從此不傷不滅,他就不可能下得寒潭去将鳳首岩鱗蛟救出來,更不可能喚醒在地底沉睡的厭生獸,也就不會有如此多的人遭受無妄之災。
可話說回來,若沒有那三滴心頭血,可憐的南月王朝唯一的後人南月離早就被凍死在了寒潭之中,哪還能活到今日?
事無定法,誰的命又不是命?
“往事不堪回首,多思也無益,但求日後能守住本心罷了,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麽辦?”徐同風問道。
接下來怎麽辦?
蕭翎覺得自己被問住。
曲修竹一走了之,想着有徐同風在也還能從他這裏解惑,可聊了半天又好像什麽都沒聊,一時當真茫茫然。
還魂後,她一心只是想拉着阿尋一塊兒做一回好人,可這道兒竟走得亂七八糟,什麽事兒能都趕上。
這次無回島偷雞不成反蝕把米,待各門各派元氣恢複後,定是要興師動衆找回裏子面子,夢無常也不是傻子,一不留神把江湖得罪了個透,自不能坐以待斃,這會兒功夫怕已經帶着金山銀山逃之夭夭,樹倒猢狲散,島上的人估計也都跑的差不多了。
但受此奇恥大辱,那些個名門正派氣還是得出啊,看着吧,要不了多久無回島便會被他們一把火燒個精光。
不過有曲盟主在,那些都不是該蕭翎操心的,雖不能獨善其身,但她絕不是什麽兼濟天下之人,該誰幹的活兒誰幹。
折騰了一整宿,眼下吃飽喝足困的慌,一點腦子都不想再動,半趴在桌上聳拉着眉眼把問題丢給虞子珩,“哎,我們接下來幹些什麽好?”
後者看着她,不假思索回道:“回十二峰,年前給你挖出來的幾壇酒還放着,至于旁的,且看。”
*
之前應承了曲修竹,徐同風一道回了地宮。
煙瘴毒蟲撤了之後,十二峰外頭慢慢恢複了生機,此時春過大半,雖不比裏頭草木茂盛,放眼望去綠得稀稀拉拉,但好歹是能看了,以前方圓十數裏荒蕪人家,如今竟也升起了炊煙。
十二峰裏頭那就更不用說了,山清水秀,繁花似錦,無處可去或不願再混跡江湖的人,把手裏殺人的刀換成了刨地的鋤頭,桑耕農織,柴米油鹽,悠閑自得,任誰能想到曾為争口饅頭而拼個你死我活的陰詭地獄有朝一日也能變成充滿歡聲笑語的世外桃源。
徐同風甚至還說出“待日後江湖重歸寧靜便搬來此處養老”這樣的話來。
唯有素問和木辭朝醒來後頹廢過幾日,但一群人白天拉着他二人在山中打獵,晚上圍在一起飲酒烤肉,載歌載舞,談天說地,又過了幾日,這兩個對頭竟互相安慰一番然後接受了自己再不能習武的結果,說命運既然如此,便就換上一種活法,說不準就是最好的安排呢?
至于蕭翎,好不容易閑下來,整日就窩在閑人止步裏喝酒,曬太陽。
然而安寧的日子卻沒能維持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