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那少年的聲音已随風消散,徐同風仍望着兩人離去的方向眼底盡是遺憾,半晌兒嘆道:“唉,今日一別,以後恐再難相見喽!”
呓語一般,蕭翎只聽清了最後幾個字,便下意識地問,“什麽再難相見?”
徐同風又是一聲莫名長嘆,許久後搖着頭走向素問和木辭朝,抓着兩人的肩頭将人拎了起來,才不慌不忙地回道:“我是說,今日與曲老弟一別,也不知道何時再能相見,是非之地不宜久留,走了走了。”
說完施展起輕功往東南而去,帶着兩個昏迷不醒之人也行的飛快。
蕭翎、虞子珩相互看了看彼此,此刻心中雖有諸多疑惑,也只得跟着一道離去。
再說那些個門派,浩浩蕩蕩逃進城之後天才将亮,到底不是自家底盤,也不敢多做停留,稍事歇息便繼續由地宮的人一路護送各回各處去了。
唯有馮崇和死皮賴臉哀求了半天才得應允的雲起留了下來,找了家客棧一邊修整一邊等,這一等就等到了午後時分。
蕭翎幾人沿着标記尋到客棧,雲起正靠坐在大門外檐下的一根柱子旁,懷中抱着一柄不知從哪兒弄來的缺了口的劈柴刀,臉貼在刀背上,閉着眼睛像是睡着了。
先前神經一直繃着,又疲于行路,應是累狠了,這會兒稍稍放松下來便就睡得沉了,蕭翎一連喊了幾聲也不見他回應,遂屈指重重地往他腦門兒上彈去,咚地一聲。
雲起一個激靈跳起來,此時腦袋裏還是一片混沌,只屈從本能緊握着刀往前砍去。
好在虞子珩提前預判了他會做此行為,早早地拉着蕭翎向一旁挪了一大步。
雲起人雖不怎麽清明,這力道卻是運得足,再加上腳下尚有些虛浮,以至于砍了個空後整個人都往前栽去,踉跄了幾步後那刀刃重重地砸在地上,有了支撐才勉強站穩。
被刀柄震得虎口發麻,卻是徹底清醒了,他回身便怒罵:“哪個混蛋不講武德,竟趁小爺小憩時行此偷襲……”
後頭的話在看清“混蛋”是誰後戛然而止,暴躁如雲煙散去,一時竟不知該做何表情,滑稽的不行。
傻在原地盯着蕭翎看了好一會兒他才回過神來,唰地站直了身體,面上雖窘迫到發紅,眼底卻盡是驚喜,“太師姑!您終于回來啦!”
頓了頓又急切地問:“太師姑,您沒事吧?我和太師叔都急死了!”
蕭翎扯唇笑笑,“我能有什麽事兒?不過……”她忽地眉心一皺,佝偻着身子,一手挂在虞子珩肩頭,一手捂着造反的五髒廟有氣無力道:“再不給我弄點吃的,保不齊就要出事兒了!”
雲起一聽忙頭前帶路,前腳才踏進門,蓄着山羊胡,體态富貴的掌櫃便兩眼放光殷勤迎了上來,只是諸如“歡迎光臨”此類的客套話還未及出口,人竟猛地被扒拉開去。
猝不及防,那掌櫃的踩了自己的腳,圓滾滾的身子一歪,“哎哎”叫着,晃了好幾步終于站穩,抹了把頭上并不存在的冷汗,嚷道:“哎呦喂,差點兒閃了我這老腰,誰啊,走個路毛毛躁躁,撞着人啦,知道不?……”
扭頭一看,絮絮叨叨才停止,那老人家帶着那少年來時,店門将将打開,兩人點了一桌子的酒菜,少年狼吞虎咽,這老人家卻沒怎麽動筷,只飲了幾杯茶水,似在等什麽人,內心焦灼,頻頻往外頭看,瞅眼下這激動勁兒,八成是等的人來了。
得,索性是沒摔跤,不若大人大量不與計較,看這些人也不像尋常人,大不了,待會兒多收他些銀子!
這麽想着本就不大的眼睛更是樂得眯成了一條極窄的縫,原路晃回去,視線掃過兩個昏迷不醒之人,笑容可掬道:“幾位客官可是需要住店?”
接着扯着尖銳的嗓門兒叫來幾個夥計,“瞅你們這些沒個眼力見兒的東西,還不趕緊過來,安排兩個上好的房間将貴客扶去休息!”
然後挂在蕭翎肩頭的素問和還被徐同風提在手中的木辭朝就被強行接了過去,想着二人确實需靜養,也沒異議,只吩咐了雲起跟着去照看一二。
坐立難安這大半日,終見蕭翎歸來,馮崇幾乎要老淚縱橫,也顧不上周圍是否有人在看自己笑話,全然不顧儀态,着急忙慌地扯住蕭翎和虞子珩的胳膊嚎道:“哎呦,小師妹、虞兄弟啊,你們可算是回來啦,急死我了都,幸得是毫發無傷,否則可叫我怎麽跟二師伯他老人家交代哇……”
然而馮崇前頭才把擔憂之情表完,接着就畫風一轉捂着肚子哼哼起來,五官緊擰在一塊兒,似承受着極大的痛苦。
蕭翎錯愕了一瞬,忙問:“馮師兄,你這是怎麽了?”
馮崇幽幽怨怨地看着蕭翎,一張臉哭喪得跟頭頂的天馬上就要塌一樣,“把你們幾個小娃娃留下斷後,我豈能安心?這心吊着又哪能吃得下飯,你們若是再不回來,我這半身都入了土的老人家怕是真要重新投胎去了!”
于是,蕭翎那些未來得及出口的寬慰的話語卻是徹徹底底堵在了肚子裏,似笑非笑地觑了馮崇一眼,摸了摸扁扁的肚皮,幹脆從善如流道:“師兄受累了,我們也許久不曾進食,眼下都餓得要命呢!”
不等馮崇接話,掌櫃再次湊過來,臉上的笑容較之前更燦爛了幾分,“要不您幾位先坐着,我去讓廚房準備些特色小酒小菜?”
馮崇擺着手催促,“趕緊的去吧,要快,一定要快啊!”
那掌櫃的響亮地應了聲,快樂地往後廚晃去。
坐下後蕭翎将後頭發生的事簡單地說了一遍,提到曲修竹和徐同風,馮崇不禁捶胸頓足,遺憾得不行,“早知如此,說什麽我也不走,當年多虧徐老宗主,我才能拜師碧水清江,這份恩情至今未曾報答,一別六十年,也不知他老人家一切可安好?”
旁邊便有人接腔道:“有勞記挂,他老人家好的很吶!”
馮崇慶幸道:“那就好,那就好!”然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這桌前不知何時多了一位灰衣老者,頭發比自己的還白,頗有自家二師伯那仙風道骨的風範,而且有點眼熟,好像曾在何處見過,一時卻又想不起來,“您是?”
徐同風和煦一笑,“數十年不見,你這老小子的脾性竟還是和幼時一樣,也當真是難得啊!”
竟認識自己?
馮崇盯着老者看了又看,心底就越發覺得眼熟,片刻,大驚道:“您,您是,徐老宗主?!”
徐同風微微一颔首,“可不就是老夫。”
于是那日在碧水清江乍見曲修竹那一幕便就又重新上演了一遍。
所幸這個點兒前堂的客人并不多,這副有些許為老不尊的模樣也沒幾個人見證。
但客雖不多,飯菜卻上的極慢,千呼萬喚,終見夥計出來,只是這少年看上去似乎不怎麽聰明,自馮崇身後來,分明在他那側把飯菜擺上便好,愣是繞着飯桌多走了半圈才将手裏的托盤擱下。
他始終低着頭,也不說話,趕鴨子上架極不情願似的,收了托盤後便轉身要走,但是才走出一步卻又忽地停下,就見他眸光驟變,手腕一轉從托盤下拿出一把鋒利的匕首來,毫不遲疑,對準虞子珩的背心直刺下去。
然而,他低估了對手的實力,見血封喉的場面并未如預期那般上演,正端起杯子喝茶的人就像身後長了眼睛,在旁人出聲提醒前已經側了個身。
少年撲了空,一擊不中眼中恨意更濃,緊握着匕首再次往虞子珩要害劃去,這次竟被左側的蕭翎潑了一臉的茶水。
也僅僅只是一杯茶水而已,卻猶如迎面重拳,直砸得他倒退好幾步才堪堪站穩,一時眼冒金星,腦袋裏頭像鑽了蒼蠅嗡嗡直響。
世道不太平,這樣的場面約莫沒少見,那掌櫃的抱着腦袋麻溜往後頭鑽去,另兩桌客人見狀也撒腿走人。
這一世殺過多少人,虞子珩已記不得,仇人衆多,突然冒出個人來要取自己的命也不足為奇,故而他依然淡定地坐着,甚至又給自己添了杯茶水,悠閑地飲盡才轉身看去。
那少年下巴處仍滴着水,狼狽不堪,一雙眸子卻是陰狠地瞪着他,匕首反握在胸前,似随時都要再撲上來以命相博。
但下一瞬,兩人之間便被一道紅色身影隔開,蕭翎冷眼看着那少年,眼角不耐地眯着,“給你三息時間從我眼前消失,否則我會忍不住要殺……”
她忽地頓住,片刻眉心微微一皺,“是你。”
認得?!
被擋了視線,馮崇忙起身上前,盯着少年打量一番,跟着詫異道:“你,你不是水月山莊的莫嫣小姑娘嗎?你為何要殺……”
似乎是想起了什麽,馮崇也頓住,在虞子珩和莫嫣之間審視片刻,轉身又坐了回去,抱着胳膊瞪着對面的人,好一會兒才壓低聲音道:“聽說那丫頭的大哥是死于地宮之手,不會這麽巧就是你殺的吧?我與你無仇無怨,你既回歸正道,我便能交你這個朋友,可人家來找你尋仇,我就不能不辨是非多管閑事了。”
不想虞子珩竟全然不當回事,還淡然回了兩個字:“無妨。”
殺了人家大哥,還如此氣定神閑,甚至連一點愧疚都沒有,馮崇這下連看都不想看他了,氣哼哼地扭過頭,就見門口匆匆趕來一個中年男人,進門後稍稍駐足,看清堂裏的情況就直奔着莫嫣去了,這人正是水月山莊的莊主,莫青平。
顯然是知道這裏發生了什麽,把莫嫣遮擋在身後,他拱手急道:“小女年少無知,多有得罪,還請珩公子高擡貴手,莫要與她一般見識。”
馮崇當下就震驚了,殺子仇人近在咫尺,這莫青平全無半點恨意就罷了,女兒來尋仇,卻被他說成是多有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