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宜言看着手中的信:“終于有消息了,這麽多年了。”
“二哥,你快拆啊。”婉言催促着。
幾個孩子圍坐在一旁,好奇地看着宜言手裏邊角已經磨得起毛的信,想知道這封大人們盼了許久的信會講些什麽。
陸慎行取過信,小心地打開封口,信紙展開,婉言和謝宜言的目光就都落到了他的臉上。
陸慎行一目十行的快速看完,簡單地講給衆人聽:“是阿通寫來的,說跟母親回國後不久就趕上運動,滞留在國內。運動中,他們受到沖擊,不過幸好有好心人暗中相助,他們也沒有吃過太多的苦。大嫂已經去世,阿通結婚了,有了兩個孩子。最後,他問候大家好。”
“就這些?”婉言問。
陸慎行把信遞給兄妹倆:“自己看。”
“我聽說,國內的運動很厲害,特別是像大嫂跟阿通這樣的身世背景。”婉言把信翻來覆去地看,“怎麽會寫得這麽輕描淡寫的。”
景良說:“以大嫂的性格,有十分說一分,阿通也是一樣。這些年兩個人生活得怎樣也能猜測一下。”
“慎行,你有沒有辦法讓我們跟阿通見個面。”婉言抓着慎行的手問。
謝宜言說:“不要為難慎行,這封信輾轉多方花了一年的時間才到我們的手中,見面就不要提了。”
“國內是哪裏?”懷棠問。
“是爸爸媽媽舅舅舅媽出生的地方。”安妮對弟弟解釋。
“我們什麽時候能去看看?”懷中說。
四個大人沉默不語。許久,慎行說道:“很快。”
時間過得很快,轉眼安妮就要出嫁了。
“景良,安妮明天就要嫁人了,我真舍不得的。”謝婉言把安妮明天要穿的禮服挂在安妮房間的衣架上,“剛剛來家時她還那麽小,像個洋娃娃,可愛又懂事。一眨眼,她離家上大學,想等她完成學業後多留些日子,她就急着嫁人了。”
景良笑道:“婉言,安妮哪裏是急着嫁人,是你急着嫁女兒。天天催着她出去約會,又隔三差五的舉辦茶會聚餐會。你不講道理。”
謝婉言不好意思地笑着說:“她比晴波大好幾歲,你們家的晴波都要做媽媽了,我怎麽不着急。”
“那你還抱怨什麽?”景良取笑他。
謝婉言在安妮的床上坐下來,手輕輕撫弄着床單上的褶皺:“對安妮,我格外的不放心。我一想到在我們沒有找到她之前的日子,我就想加倍的對她好,彌補那段時間裏她可能受過的委屈。”
“婉言,你總是擔心的太多。”景良拍拍她的肩背,“在之前,安妮不一定就是在吃苦,你不是說神父對她很好。”
“我是說……”
“我明白,婉言。不要忘了我有着類似的經歷。”景良安慰她,“我可以很肯定地對你保證,媽媽對我的愛已經足夠了。”
安妮靠在門邊的牆壁上,眼淚靜靜地留下臉頰,舅媽說得對,媽媽的愛已經足夠了,何況還有爸爸、舅舅、舅媽和弟弟妹妹。
未來的新郎站在樓梯扶手處,看着自己流淚的新娘,放慢了腳步。安妮朝他豎起食指,悄默聲地向他走過去。
“安妮,為什麽要哭?”新郎問。
“我覺得自己很幸福。”安妮環住未婚夫的脖頸,“我很幸運地擁有這世上最好的家人。”
“是的。”他點點頭,“你還會擁有世上最好的丈夫,将來還會有世界上最好的孩子,很多很多。”
景良與婉言并肩站在安妮窗前,看着花園中擁吻的兩人,相視而笑。
清早,裝飾一新的教堂敲起祝福的鐘聲,鬓角已經花白的神父親吻着幸福的新娘:“安妮,祝福你。”
“謝謝你,神父。”安妮大眼睛裏閃着淚光,“謝謝你給我找到這麽好的家人。”
“不是我,安妮,也不是神,是你們自己。”神父微笑着看着安妮。
晚間,陸家的花園裏。
“安妮穿中式衣服也好看。”景良悄聲說。
謝婉言笑道:“不知道這鬼丫頭怎麽想的,非要個什麽中式的儀式。我嫁給慎行的時候都沒有穿成這個樣子,害得我求東家問西鄰的才給她找全了。”
“我也沒穿過。”景良嘆息。
晴波湊過來,嚷嚷:“媽,安妮姐的這身衣服太好看了,我也想穿。”
景良戳晴波的頭,嗔道:“看李濂答不答應跟你重新結次婚,或者你想另嫁。”
“媽。”晴波在景良身邊坐下,“那邊是懷中的女朋友嗎?”
婉言高興地問:“哪裏?”
“那邊,穿玫瑰粉小禮服的。”晴波指給婉言看。
謝婉言眯起眼睛看了半晌,說:“看身形還不錯,看來今年就能把懷中解決掉了。”
晴波駭笑:“姑姑,您說什麽呢,解決?”她轉頭看着景良:“媽媽,你不是說姑姑為了安妮姐出嫁哭得七上八下的。”
“注意你的用詞,晴波。你爸爸教的中文本來就夠糟的了,你就不要随便用了。”景良笑道:“你不知道你姑姑向來不重生男重生女。”
“懷中,你姐姐長得真漂亮。”女孩子笑道。
懷中笑着問:“你怎麽不問問我們為什麽差這麽多?”
女孩笑道:“每個家庭都不一樣,只要家人和睦就好。等到我們可以談論這個問題的時候,你自然會講給我聽。”
懷中點頭:“我現在講,你願意聽嗎?”
女孩的臉緋紅:“願意。”
“你知道,我姐上高中的時候有個……”
……
“他現在?在那邊,笑得像白癡的那個就是他。”懷中指着戴瓜皮帽傻笑的新郎。
院子裏有孩童稚嫩的笑聲,陸慎行從書桌上擡起頭,落地的長窗可以看見花園一角的秋千架,一個棕發的少年推動秋千把秋千上的小女孩送出去,小女孩哈哈大笑,黑色的頭發迎風飛舞,響亮的笑聲一直飛到半空裏。
“凱文今天不用練琴嗎?”陸慎行問。
“安妮說今天可以放一天假,她對凱文太嚴厲了。”婉言對安妮管教外孫的方式很有意見。
“那是因為凱文有天賦,如果荒廢了會很可惜。”陸慎行說,“況且,凱文自己也樂在其中。”
“要不要嘗嘗我剛烤出來的蛋糕?”婉言不跟他争論起身往廚房走。
陸慎行伸伸腰,說:“好啊,小塊就可以。對了,婉言,能不能給我泡杯茶?”
謝婉言笑道:“好,可是你要等等了,熱水要現在燒。”
窗外的凱文像是看到了什麽,他不緊不慢地朝門口走去,秋千架上的意歡跟着跑過去,陸慎行有些好奇地起身站到門廊上,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那是一個年輕的亞洲人,有着清俊的五官,他正跟凱文詢問着什麽,手指着大門邊的門牌。凱文轉頭看向大屋,一眼看見外公,臉上現出笑容,陸慎行朝他點點頭。凱文囑咐意歡幾句,意歡蹦跳着向爺爺跑過來:“爺爺。”
“哎,小意歡小心了。”陸慎行走下臺階,看着孫女紅彤彤的面龐。
意歡笑道:“凱文哥哥說門口的哥哥想見見爺爺,讓我來問問爺爺可不可以。”
門口的年輕人正溫和地望着自己,陸慎行直起腰,牽着意歡的手朝門邊走去。
“你是?”陸慎行拍拍凱文的頭讓他帶着意歡去大屋吃蛋糕。
年輕人向陸慎行鞠一躬:“老先生,我想問您一個問題。”
“請說。”陸慎行颔首。
年輕人拿出一張當地的報紙:“這篇文章是老先生寫的嗎?”
陸慎行眯着眼看過後肯定地說:“是的。”
“那麽您是臨水人嗎?”年輕人這次說的是臨水話。
鄉音暌違數十年,陸慎行很快地用臨水話回答:“是的。你也是?”
“是的。您是姓陸,陸地的陸?”
“是。”
年輕人的臉上有着驚喜,他問:“老先生,您可知道陸嘉禾?”
陸慎行的心忽的提了起來,他再次細細打量着面前的年輕人:“你是?”
年輕人興奮異常:“這麽說,您就是他。”
陸慎行轉頭看着大屋,長窗那裏,婉言正在與孩子們分着蛋糕,他點點頭,接着問:“你是誰”
“我叫宋知其,我的祖父是……”
“宋維峥。”陸慎行開口道,塵封多年的記憶帶着臨水的氣息撲面而來。
“是。”宋知其驚喜地說,“您還記得?”
“他好嗎?”近鄉情怯就是陸慎行現在的感受,他只能問一個對自己沖擊小一些的問題。
“他已經去世了,但是奶奶還在。”宋知其說,“她時常說起你們。”
“李寒芳醫生。”
“不。我奶奶姓安,叫安琪。”宋知其說。
陸慎行并沒有太大的驚訝,人生漫長,變數時時都在,如果活得夠長久,什麽樣的事都不會覺得意外。
“陸老先生,我最近會回一趟國,回來後,我能不能再見您一面。”宋知其說,“還有些東西要轉交給您。”
陸慎行點頭:“可以。”
“那好,我不打擾了,再見。”宋知其向陸慎行告辭。
“她是嫁給他了?”
宋知其一愣,旋即明了:“是。”
謝婉言擡頭見他進來,問:“門口是什麽人,怎麽聊了半天,是不是認識的人,也不讓人進來坐。”
“嗄,不是,不認識。”陸慎行在桌旁坐好,問意歡:“好吃嗎?”
“好吃。”
“什麽人?”婉言把茶遞給他。
“問路的,解釋了半天才聽明白。”陸慎行喝口熱茶,穩穩自己的心神。
“剛剛孩子們打電話來了,凱文爸媽中午就到,懷中兩口子下午就能回來,就是懷棠正在外地,盡量往回趕,能不能趕到還說不定。”婉言說。
“哦,讓他注意安全,不用着急。”陸慎行吃一口孫女遞過來的蛋糕,“味道不錯,你準備的怎麽樣了,還有什麽沒備齊的,今天天氣好,吃過午飯,我陪你去買,順便散散步。”
“都準備好了,沒備好的,安妮說她準備,你就不用操心了。”婉言說。
廚房裏,安妮與婉言高興地聊着天,邊準備着晚餐的食物。安妮已經是個中年的婦人,舉手投足間還帶着少女的靈巧,與年輕時的婉言十分神似。
“媽媽,爸爸今天看起來有些魂不守舍的,你們不會吵架了吧。”安妮探頭看到父親正對着長窗發呆。
謝婉言笑道:“我倒是想吵,跟他我能吵得起來。可能是想到結婚都已經50年了,有些失落吧,太老了。”
安妮大笑:“媽媽。”
懷棠終于還是及時趕回來參加父母結婚紀念的晚餐,他帶來了送給父母的禮物,是姐弟三人共同選定的——新的婚戒,特地請中國城的老師傅打造,是50年前的老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