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浮生第 55 章 ☆、長惜

康延年冰冷的手指搭在梁君默手腕上,君默的眉頭微鎖,康延年鼻中“哼”一聲,蓮實心中一緊,懾于康延年的壞脾氣,又不敢問。

診完脈,康延年一句話也不說,徑自走到書桌旁,提筆寫下藥方。

蓮實心中惴惴不安,問:“康先生,他……”

“大病初愈,肝氣郁結。哪裏來的這麽多閑情愁緒?”康延年不滿:“如今連酒也習上了。”

“那?”蓮實嗫嚅數次,不敢輕易開口。

康延年寫下兩張方子,囑咐:“先扶陽再梳理解郁,如何煎制、服用都寫明白了,中間若有反複,再來找我。最緊要的是纾解心情。他先前病的時間不短,身體氣血運行本就不暢,都是會影響情緒的。”

梁秉仁早已來了,聽康延年吩咐蓮實,熟知他脾性的都不在這種時候與他搭話,只接過蓮實遞來的藥方細看。

“怎麽,還信不過我。”康延年見梁秉仁盡着看藥方子,不說話,問道。

梁秉仁不以違忤,笑道:“豈敢。”

康延年瞥一眼匆匆出門抓藥的蓮實,笑問:“你個老東西,當真是死人堆裏住久了,半點人情冷暖也不知道了。”

梁秉仁笑道:“康兄有見教?”

“當我閑的難受,管你家這點子芝麻事。我是怕我一生醫名毀在這小子手上。”康延年下颌朝君默擡一擡,“他這次是靠着年輕扛得住如此重的傷勢,醫病的醫生并不高明。若是如此任性妄為,我也不用再費心思了。”

梁秉仁聞言,心下憂慮:“康兄的意思是?”

“我早年也曾東渡學過西醫,只是呆在小地方久了,外頭是什麽樣知道的不多,但附近的西醫院也有耳聞。”康延年說:“好西醫怎麽甘于寄寓偏僻地方,令侄的主治醫生算是過得去罷了。”

“醫得不好?”

“病之一事,三分再治七分在養。找個可心的人,慢慢養吧。”康延年說。

“哦?”梁秉仁一怔。

康延年笑道:“裝的哪門子的傻,現成的佳兒佳婦,你就任他們倆拖到猴年馬月?你道令侄似你我一般的老朽了。”

梁秉仁笑罵:“先還正經,說到最後就是個老不修。”

“此言差矣,夫子說過:食色,性也。”

“算了,誰耐煩與你掉書袋子。”梁秉仁笑道。

康延年說:“令侄喝的酒倒是好的,找個人送到你那裏,我同你也浮一大白,豈能讓不知酒的小子糟蹋了好東西。”

梁秉仁聽他如此說,知道君默沒有大事,出門找梁呂氏安排事宜。

蓮實走得匆忙,額上沁出細密的汗珠,康延年囑咐:“年輕時不注意,上些年紀就知道厲害了。你好好看着他,不能任性胡為。”走到門口,又轉身說:“醒來一定頭疼。”

一時屋裏的人都散了,蓮實坐在床邊,探身試試君默的額頭,還是有些發熱。蓮實微微嘆聲氣。

爐上的藥已經滾開,梁君默依舊沉沉睡着,蓮實小心地把火撥的小些,溫着藥。

午時已過,陽光移過連廊。

梁君默醒來,頭疼欲裂,忍不住溢出一聲□,只覺得陽光分外刺眼,遂又閉上眼睛,恨不得不曾醒來。

蓮實進屋時,就見梁君默雙手抱着頭,身子蜷起,側身向裏。想起康延年臨走時的囑咐,想要把他的身子扳正,誰想他力氣甚大:“不要碰我。”

蓮實不曾聽他這樣說過話,明白是疼得厲害了,想不出怎樣才能幫他,只得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

蓮實看他輾轉反側,時間如同靜止了一樣,趁着他身子朝外的時機,蓮實用力按住他的肩頭,梁君默已經折騰的沒有力氣,不再掙紮,脫力地仰躺下來,蓮實用康延年教的手法,幫他按摩,心裏想着該找康延年學些法子才好,若是以後再這般難過也可以緩解一下疼痛。

疼勁過去了,如梁君默所願重又昏睡過去。蓮實見他渾身汗濕,只得幫他把薄被蓋嚴實了,免得着了風。

屋裏的燈亮着,梁君默四處看時卻不見蓮實的身影,想起頭痛時有人為自己緩解疼痛,知道蓮實還在。勉強起身靠坐床頭,睡了一日,又折騰了一陣子,渾身乏力。就是坐起身這樣的行動也有些暈眩。

蓮實端着一碗清粥,見他已經起身,心就放下一半,小心地把碗放在小幾上,把燈撥得更亮些,才朝着亮光坐下來。

“好些了嗎?”君默精神不濟,蓮實盡量說的慢些。

梁君默笑道:“沒事了,你釀的酒太厲害。”

蓮實聽他說到喝酒,眉心微皺:“以後不許再喝了。”

梁君默笑:“再不喝了。”回味着蓮實的“不許”,心裏竟然很熨帖。

蓮實問:“想不想吃點東西,一天滴水未進,點補點補好把藥喝了。”

“嗯。”說着掀起被子就欲下床,力用得猛了,一陣眩暈,蓮實看他臉色不對,伸出的手被君默緊緊抓住。

等暈眩的感覺過了,梁君默笑道:“吓着了?”

“在床上将就些,我把炕桌拿來。”蓮實說。

梁君默拉住她欲起的身形:“等我老了才可以。”

蓮實無法,只得扶他走到桌旁,等他吃完了一碗粥,才寫道:上一次還不是一樣在床上吃的。

梁君默笑道:“那就再加上,除非病的像上次一樣。”

蓮實寫道:胡說。少坐會兒仍去床上躺着,把藥喝了。

梁君默點頭答應,蓮實不願他傷神,收起紙筆不願再談。梁君默明白她的意思,卻想“聽”她說話,把手伸到蓮實面前攤開手掌。

蓮實莞爾。

服侍梁君默喝過藥,蓮實也困乏了。梁君默笑道:“你到我屋裏睡去。”見蓮實似乎不放心,又說道:“我也困了,你在這裏等我睡了再走。”蓮實一開始還聽他絮絮地說着話,不多時聲音漸漸小了,竟是睡着了。

蓮實放下床帳子,把燈吹熄了。

梁君默覺得眼前暗了下來,知道蓮實已經回房了,睡了一整天,自是睡不着了,又懶懶的不想動,只是睜着眼想心事。

梁君默雖然留年大夫婦在家住,年大卻挂心家中房屋的修建,與君默商議了兩人已經回鄉去了。梁家的院子裏就剩蓮實與君默兩人。蓮實擔心了一天也累了一天,一粘枕就睡了過去,梁君默雖是醒着,只是外間的一切響動都是聽不到。

發現着火的是梁家的緊鄰,一衆人等敲鑼打鼓喊人救火,梁君默是在火光大起來時才發覺不對的,一開門撲面是滾滾的熱氣。腳下一點不遲疑地朝自己卧房跑去,蓮實還在那裏。其時,已經有人翻牆進來打開了梁家的大門,許多人在院子裏吵吵嚷嚷地救火。

看見梁君默要往已經燒得四壁虛空的房裏沖,早有人将他攔住。梁君默心中着急,喊道:“放開我,裏面還有人。”

有人喊:“這裏是起火的地方,燒得最厲害的就是,眼看着要塌了,就是有人也是沒了的多。”

梁君默聽不到,依然掙紮着要往裏面走。驚魂未定的蓮實聽到君默的聲音,推開正安慰自己的衆多女人,朝君默跑過來。就見幾個人死勁拖着君默的身子,梁君默臉上神情如同瘋魔,額際青筋爆露。

蓮實伸出手撫上君默的面龐,雙手扳着他的臉朝向自己,慢慢地說:“我在這兒。”

梁君默見到蓮實,神情漸漸平靜下來,四周攔阻的鄰人也都松了手,幫忙救火去了。梁君默将蓮實從上自下打量着,用手輕觸她的臉頰、肩膀、胳膊:“沒傷着?”

蓮實笑這着搖搖頭:“一點也沒有。”

“那就好。”

縷縷輕煙彌散,在清晨的陽光裏像是下了一場霧。梁秉仁站在廢墟中,看着有孩童時不時俯身從中撿拾起什麽東西來。

“天災人禍的,沒傷着人就好,您想開些。”

“幸虧發現得早,後院還沒傷着,收拾起來一樣住。”有鄉鄰安慰梁家叔侄。

新成立的人民政府也派公安前來調查。

“火是從這裏燒起來的。”來人問。

“是的。”一旁的鄉民說。

“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人?”來人問。

蓮實搖搖頭:“昨晚睡得沉,還是外面喊起火了,吵吵嚷嚷的才醒過來。”

“那你呢?”來人邊做記錄邊轉向梁君默。

蓮實急忙說:“先生,他聽不見的,也是早早就睡了。”

“哦?”來人看一眼梁君默又很快地低下頭,心裏覺得惋惜,可惜了這麽好的皮囊:“沒有什麽可說的了?有沒有與人結仇?”

蓮實在梁君默手心裏寫劃,梁君默搖搖頭。

來人收起記錄本,說:“階級敵人不甘于失敗,到處制造事端。你們要挺高警惕,不要給敵人可趁之機。等消息吧,要随時協助調查。”

蓮實送他離開後,梁君默正從瓦礫間撿起一件黑黝黝的東西。

“是什麽?”蓮實問。

“汽油桶。”梁君默說。

蓮實問道:“什麽?”

“火是有人故意放的,他在房外澆上了汽油,興許是弄到手的不多,要不然……”君默不敢想下去。

蓮實問:“要不要告訴公安?”

梁君默搖搖頭:“不用了,他不會再來了。”蓮實忽然想起一個人來,自語:“不會是他吧。”

雖有鄉鄰幫忙,但要清掃出若多的碎瓦礫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房子倒是有幾間可住,但都是多年閑置不用的,收拾起來麻煩的很。蓮實征得君默的同意,收拾些東西帶回玉家小院暫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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