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浮生第 51 章 ☆、永偕

遠走異國的第一年陸慎行一直住在醫院裏,西方先進的醫學救了他。雖然依舊沒能回憶起過往種種,身上的傷卻都漸漸愈合了。謝博年攜妻孥移居海外,家中并不為生計犯愁。梁君默在政府供職時的收入本來也是由謝宜言代為投資管理的。陸慎行康複後,謝博年征求他的意願,将來有什麽打算。陸慎行選擇進大學讀書,這次讀的是建築。他天生就是讀書的材料,雖然沒有建築學的基礎,但很快在同學中出類拔萃起來。入學的第一年寒假,陸嘉禾娶了謝婉言。他用兩年的時間完成四年的學業,畢業後考取建築師執照,現在一所建築事務所供職。

一早,謝宜言借口單景良有事要晚些出門,陸慎行與謝婉言道別後先行出門上班。

廚房的餐桌旁,謝婉言有一口沒一口地吃着早餐,笑着問:“怎麽,兩人要一起偷懶,還不去上班,要遲到了。”

“偏你這個懶皮有福氣,什麽也不用操心。”謝宜言說。

婉言把手裏的餐具放到一邊,說:“特地打發慎行先走,想跟我說什麽事?”

“婉兒。”謝宜言斟酌着開口:“關于君默的事,你打算不打算對他說?”

“什麽事?”婉言心不在焉,把玩衣角。

“婉兒。”謝宜言提高聲音。

單景良柔聲道:“宜言。”

“婉兒,我是很認真地在問你。”謝宜言放低聲線。

“我知道。”謝婉言把目光轉向窗外。

“這個問題已經嚴重影響到你,到了該做決定的時候了。”謝宜言。

單景良拍拍謝宜言的手,說:“婉兒,你最近越來越消瘦,精神也不好。我們知道你在擔心,也明白你在煩惱什麽。所以,想知道你的想法,或許我們可以一起來解決問題。”

謝婉言只是不說話。

“你想告訴慎行實情了?”謝宜言逼問。

“不,不要。”謝婉言從座位上驚跳起來,把兩人吓得不輕,單景良忙忙地安撫道:“別急,你二哥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不要告訴他。”婉言滿臉的懇求。

謝宜言搖搖頭:“婉兒,你對自己就這麽沒有信心嗎?”

謝婉言苦笑:“我不覺得我有讓梁君默喜歡的特質,在他成為陸慎行之前,他從來沒有正眼看過我。他心裏一直有在意的人。”

“那為什麽要嫁他?”謝宜言心疼地問。

“因為我喜歡他,何況他都忘了,忘了他喜歡過別人,也忘了他不喜歡我。”謝婉言說。

“你既然都清楚為什麽現在反倒執迷起來?”

謝婉言的眼神熾熱:“因為我越來越貪心,開始時我只要嫁給他就行,現在我想他一輩子寵我、愛我。他對我越好,我越怕失去他。”

“何不冒險一試,或許他在知道過往之後,依然不改呢?”單景良問。

“不,我不想。”謝婉言拒絕:“說了,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是他離開我,我想想都覺得可怕。”

“不說,你就永遠活在患得患失之中,每天都是煎熬。”謝宜言說

“我願意,二哥。求你,不要說。”謝婉言懇求。

謝宜言喟嘆:“我們可以保守秘密,但是婉言你要努力的讓自己快樂起來,對我們而言,如果你每天都這麽痛苦,不如快刀斬亂麻,長痛不如短痛。”

“可是,二哥。揭穿之後,對我依然是長痛。”謝婉言看着面前的兩人。

“婉兒,事情并沒有你想得那麽糟糕。沒有了陸慎行,你還有我們。爸媽、我、景良、大嫂。”

“是。我會活着,但僅僅只是活着。”謝婉言說的決絕。

“婉兒。”單景良喚道。

謝宜言嘆口氣:“婉兒,你在威脅我。”

“是。”

謝婉言在家中備受呵護寵愛,卻不是恃寵而驕任性妄為,她嬌弱但是懂事,從不曾與人有争執,更遑論對一向疼愛自己的二哥,如今這些話說出口,謝宜言已經明了陸慎行對她而言有多重要。

兩兄妹對峙着,單景良卻獨自想着自己的心事。屋裏靜悄悄的,能聽到遠處森林裏鳥的鳴叫。

“婉兒,慎行給我念過一首詩。我想你聽了或許會寬心一些。”謝宜言求助地看向景良:“景良,你知道我對古文……”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單景良念道

“不如憐取眼前人。”謝婉言說。

“是說與想些不着實際的東西,還不如珍惜眼前擁有的。”謝宜言在景良開口前解釋:“這是慎行告訴我的。”

“不如憐取眼前人。”婉言輕聲念道。

“你覺得對婉兒會有用嗎?”單景良在副駕駛座上坐好。

謝宜言看着後視鏡倒車:“我不知道,幸福在她自己手裏,慎行該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只能看她自己的了。”

“嗯。”

車開的很穩,謝宜言不是個有耐心的人,但惟獨對開車他是有十二萬分的耐性,從不見他與人争行搶道。

“我剛剛發現你開車很穩當,不太像你的性格。”景良随口說。

謝宜言看她一眼:“我曾經因為沖動傷害過你,很多年都不敢再開車,原以為這輩子不會再開車的,誰想到那次為了去找君默,竟然又可以了。”

“可見,什麽樣的傷害都有痊愈的時候。”單景良說:“雖然會有傷疤。”

“有傷疤也不見得都是壞事,我現在開車是不是很好?”

“你還想娶我嗎?”單景良忽然問道。

謝宜言一個急剎車,慣性使然,單景良的額頭撞到擋風玻璃上:“你幹什麽?剛剛還說車開得穩。”

謝宜言松開安全帶,轉向景良:“你剛剛說什麽?”

“說你吹牛。”單景良揉着額頭。

“景良。”

“我問你是不是還想娶我。”單景良也看向謝宜言。

“我願意,當然願意,這還用問?”謝宜言說。

“那就娶了我吧。”

“什麽?”謝宜言懷疑自己聽錯了。

“不願意,那就算了。”單景良臉紅紅的。

“想得美。”謝宜言雙手捧起景良臉,俯身吻了下去。

後面車的司機原本氣憤謝宜言的車擋了去路,待看到車內旖旎風光,笑着向謝宜言豎起大拇指,回到車內靜等兩人事畢。

景良臉色緋紅,謝宜言一邊開車一邊傻笑,時不時看一眼景良。

“好好開車。”單景良臉帶薄嗔。

“怎麽就答應了。”謝宜言傻傻地問。

“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單景良念道。

謝宜言錯愕:“哦?”

“哦什麽?”

“早知道念幾句詩你就能嫁,我該早早請教慎行的。錯失多少良辰美景啊。”謝宜言感嘆。

謝博年夫婦聽到景良終于願嫁,高興異常,忙忙地打電報給遠在美國的單矜墨,商定結婚的日子。

“爸,您催着單爸爸些,別拖太久了。”謝宜言一時等不得一時。

“二弟這麽多年都等了,還差這個月二十天的。”韓采芹笑道。

“大嫂,我怕景良又反悔不是。”謝宜言笑道。

單景良說:“我什麽時候反悔過?”

“我不是怕嗎?”謝宜言說。

謝婉言拉着單景良更母親、大嫂一起去挑首飾,只剩下三個男人在客廳。

謝博年囑咐兒子:“能娶到景良是你的福氣,要好好待她。”

“那是當然。”謝宜言答應着。

“終于得償所願了。恭喜,恭喜。”陸慎行打趣道。

謝宜言照單全收:“多謝。”

謝博年寬厚的看着兩人,一時間想起件事來:“慎行,我托人在國內打聽你家人的下落。不知是不是所托非人,還是國內時局太過混亂,竟沒打聽到。”

陸慎行不想因為自己的事沖淡了謝宜言的喜氣,說:“如今戰事正酣,消息不通是常有的事,等局勢平穩了,再細細查訪就是。到那時,我自己回去也未嘗不可。”

“我不許你去。”謝婉言站在樓梯上,一臉焦急惶惑。

陸慎行笑道:“又不是現在就去。”

“什麽時候都不許。”

謝博年眉頭微皺:“婉兒,都這麽大人了還只是孩子氣。慎行與家人失去音信,你應該體貼他一些,怎麽能這麽不通情理。”

“婉言,你不要站在那裏,到這邊來說話。”陸慎行柔聲說。

謝婉言只是不理:“你不會偷偷地走掉?”

“不會。我哪裏也不去。我的護照不是你收着嗎。”

謝婉言放下心來,心不在焉地朝樓下走來,不想一步踏空竟從十幾階的樓梯上滾落下來。

陸慎行與謝宜言搶步向前,慌亂中只見謝婉言身下慢慢聚起一灘血。

“醫生,我太太怎麽樣?”陸慎行問。

“夫人沒什麽大礙,只是孩子是沒有了。”金發碧眼的醫生摘下手術用的手套:“另外,您要有心理準備,這次流産可能會影響您太太以後的生育。”

謝宜言急道:“這怎麽可能。”

“我只說可能,并不是百分之百。家人要先穩定情緒,這樣才能安撫好病人。畢竟,最難過的是失去孩子的人。”

陸慎行說:“醫生,請您不要告訴我太太影響生育的事。”

“這種事她遲早會知道的。”

“我會找機會告訴她,只是現在不行。”

“可以。”

從醫院回到家,謝婉言就把自己關在了房間裏,不說、不動、不哭,讓吃就吃,讓睡就睡,就像是沒了靈魂的布娃娃。

“婉言,我知道你心裏難過。”陸慎行把謝婉言抱在懷中坐在厚厚地地毯上:“想哭就大聲哭出來吧,有我在呢。”

“婉言,你這樣我們大家都心疼。孩子沒有了,說明他和咱們沒有緣分,他還沒有準備好來到這個世上,等到他準備好了,咱們再把他找回來。”

“婉言,媽媽擔心你急得病了,爸雖然嘴上不說,頭發更白了。宜言跟景良要把婚期往後延,你也知道,娶景良是宜言多年的心事了,咱們要幫忙的不是嗎?”

“婉言,是我對你不夠好,結婚這麽久了,竟然讓你擔驚受怕的。”

“……”

陸慎行在婉言的耳邊絮絮地說,有滾燙的淚水滴落在他的手背上,“想哭就哭吧。”

在謝婉言的堅持下,謝宜言的婚禮如期舉行。

古老的教堂裏,謝宜言與單景良許下莊嚴的誓言:從今天開始相互擁有、相互扶持,無論是好是壞、富裕或貧窮、疾病還是健康都彼此相愛、珍惜,直到死亡才能将我們分開

在謝宜言回答“我願意”的時候,陸慎行俯身在婉言耳邊輕許諾言:我願意。謝婉言病後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了。

單矜墨與單太太并肩而立,單太太感嘆:“終于把這個女兒養大成人,出了嫁咱們的責任也就了了。”竟是忘了,這個女兒從來便是長在謝家,最後一筆教育費是由謝博年提供的。單矜墨知道自家太太并不是什麽壞人,只是她的心裝不下更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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