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浮生第 50 章 ☆、就錯

窗外,陽光充裕。在這個北歐的小城裏,春天來得有些晚了。

謝婉言透過玻璃能看到草地上點綴的野花,屋子裏靜悄悄的,二哥跟景良出門上班去了,慎行也不會例外。

推開長長的窗扇,迎着早春清冷的晨風,謝婉言徐徐地呼出一口氣。

“小心,不要着涼了。”來人用一條大大的披肩将婉言包裹起來。

“沒去?”婉言靠在來人懷中,向後仰起頭,微笑地看着他。

“嗯。”來人手臂還住婉言,将下颌擱在婉言的頸窩處:“看什麽?”

“花開了。”

“開了。”

“想起一些事。”婉言說。

“我在不在?”

“當然。”

“我做什麽了?”

婉言心中有種莫名的憂傷,她回轉身輕喚:“慎行。”謝婉言貪婪地打量着陸慎行的臉,結婚已經兩年,每日醒來,看着枕邊的面龐總覺的不真實,像是從別處借來的東西,終究要還給人家。

陸慎行看着面前的嬌妻,知道她素來多愁善感,笑着問:“可是我在夢裏又欺負你了?”

“你會不會離開我?”謝婉言長眉微蹙。

陸慎行笑道:“這個問題問過很多次了。”

“會不會?”婉言堅持。

“不會。”陸慎行笑道:“就是舍得下賢妻也舍不下嬌兒啊。”他伸出手撫摸着婉言隆起的腹部。

謝婉言剛剛舒展的眉頭又聚攏起來,陸慎行食指摩挲着妻子的額頭:“都要做媽媽的人了,還是這麽說一是一說二是二的,什麽時候才能讓我放心。”

謝婉言聽他這樣說,緊緊環抱住丈夫的腰身:“就是不讓你放心,就是讓你牽腸挂肚,纏着你賴着你,讓你寸步難行,哪裏也去不了。”

“總得讓我賺錢養家吧。”陸慎行耐心地哄着妻子:“早飯要涼了,陪我吃一點。”

“我不想走。”謝婉言低聲說。

陸慎行小心地抱起婉言,說:“沒關系,這樣可好?”

婉言環抱住陸慎行的脖頸,笑道:“那以後,我就不走路了。”

“我就抱你一輩子好了。”陸慎行順口說道,說者無心,聽者卻覺得心滿意得。

被一群學生簇擁着出了校門,學生笑道:“啊,東方紳士又來了,老師。”

單景良與學生揮手告別,有調皮的男生親吻景良的臉頰,并向車內的謝宜言嬉笑,謝宜言笑着舉起攥緊的拳頭。

“告訴這小子,別挑釁我。”謝宜言笑道。

“好的,決鬥定在什麽時間,在哪裏?”單景良也笑道:“怎麽,慎行不在?”

“他,今天沒上班。”謝宜言說:“說是最近婉兒心情不太好,在家陪陪她。”

單景良說:“啊,沒想到他體貼起人來這麽有心,當初真沒看出來。”

謝宜言“哼”一聲:“比我差遠了,你要是嫁了我比婉兒幸福百倍。”

“我怎麽不知道呢?”單景良說。

“景良,還要我等多久。婉兒都快當媽媽了。”謝宜言問。

“最近,婉兒心情似乎有些低落。”景良說。

見她轉移話題,謝宜言不再追問,接口道:“是啊,這丫頭從來就跟別人不一樣。沒嫁給君——慎行前,也沒見她怎樣,如今遂了她的心願,反倒開始擔心這擔心那的。”

“是慎行對他太好了。沒有得到時,總還有希望。一旦擁有,便開始害怕有一日會失去。”景良語中似乎帶有深意。

“景良,不要想得太多。”謝宜言說。

單景良說:“人都害怕那種曾經擁有又失去的滋味。”

“你不信我。”

“有很多事,不是你能控制的,就像是………慎行跟婉兒,又或者人的生死。”

“景良,人生不是一場實驗,開局在哪,在何處轉彎,終結又在哪确實沒有辦法預知,但這不也是令人着迷的地方嗎?”謝宜言說,景良目視前方,“你小的時候,媽媽做了新衣服給你,總是舍不得穿。放在衣櫥裏,小孩子長得快,不多時就穿不下了,新衣服也就成了舊衣服。”

景良心頭一震,轉眼看向謝宜言,總覺得宜言性情開朗,凡事皆不留心,沒想到他竟然會如此細致:“是,媽媽給我做衣服多是我喜歡的樣子、顏色,我怕一穿上身會弄髒弄破了,又到哪裏去找一樣的東西呢?”

“為什麽要去找一樣的東西?”謝宜言問。

單景良忽然笑道:“到家了。”

穿過寂靜的庭院,樓下的房間空無一人。

謝宜言小聲嘀咕:“兩個人去哪了?”

單景良側耳傾聽,輕笑道:“廚房裏有聲音,在做飯嗎?”

“婉兒做的東西能吃嗎?”謝宜言咧咧嘴。

謝宜言與單景良之所以要跟這對已婚夫婦住一起,是婉言說要跟景良學習廚藝。誰承想,自從兩人搬來,婉言的廚藝也沒見好多少,少部分時間是景良在家做,大多受時間是四人步行到離此不遠的謝家父母處蹭飯吃。

景良把兩人的外出衣物收到衣帽間,就見謝宜言站在廚房門邊,嘴角上翹,目光溫和。聽到腳步聲,他回轉身朝在唇邊豎起食指。

景良莞爾,謝家兩兄妹如同長不大的孩童,不過也依他放輕了腳步。走至謝宜言身旁,他伸出手臂将景良圈在懷中,兩人一同欣賞廚房的景致。

陸慎行身上穿着婉言的圍裙,正手腳麻利地在爐竈前忙碌,湯鍋裏的湯已經翻滾開,陸慎行用湯勺嘗嘗味道。

“嫁給我,天天做給你吃。”謝宜言并不壓低聲音。

單景良想不到他會突然出聲,有些尴尬地看着陸慎行回轉身面對兩人。

“回來了。”陸慎行平靜地說。

“對。”單景良答應着,卷起衣袖幫忙。

陸慎行笑道:“不用,菜已經都做好了。剛剛有人說要天天做飯給某人吃,那還不先來實習一下。”

謝宜言大笑,說:“好。景良你在旁邊看着。”

陸慎行說:“你跟婉言半斤八兩,都是越幫越忙的主。有勞你把烤箱裏的面包取出來吧。”

謝宜言帶上厚厚的手套打開烤箱,問:“婉兒呢?她怎麽會舍得放過這樣的好機會,不粘着你。”

“她最近晚上總是睡不好,吃過午飯陪她睡中覺,現在還沒醒。”陸慎行說:“現在也是時候了。景良,麻煩你上樓喊一下婉言。睡太多晚上又該失眠了。”

“嗯。”景良答應着上樓去了。

謝宜言倚在餐桌旁,把玩着一只手套:“慎行,你現在怎麽婆婆媽媽的。”

“婉言有身孕很辛苦,做丈夫的不該體貼一下嗎?”陸慎行不以為然。

景良推開婉言卧室的房門,見婉言靠在床頭呆呆地看着窗外,臉上滿是落寞。

“行了嗎?”景良語調輕快地說。

“啊,這麽晚了,你們都回來了。”婉言很快地笑道。

景良在婉言的身邊坐下,握住她的雙手,說:“看着我的眼睛,婉兒,能告訴我你在煩惱什麽嗎?”

“沒有。”謝婉言笑道。

“有。我們都看得出來。”單景良說。

謝婉言有些着急:“你們,那慎行呢?”

“你說呢,連我們這些外人都能看得出來,他是你最親近的人怎麽會感覺不到呢?”單景良嘆道:“你以為他為什麽請假在家呢?”

“我不想讓他擔心的。”謝婉言說:“他會不會嫌我很麻煩?”

“婉兒,你到底在擔心什麽?”單景良伸手擡起婉言的臉。

謝婉言的眼淚落了下來:“我擔心,良姐姐。自從跟君默結婚以來,我沒有一天不擔心,我擔心他忽然有一天想起來了,我該怎麽辦?”

“婉兒。”景良心疼地看着她。

“良姐姐,你知道嗎,我經常會夢到他想起了過去,要去找她,我不顧一切地想要攔住他,可他不再像現在這般對我了。我總覺得現在的所有都是我向別人借來的,時間到了就得還回去,可是我真的不想還。”

“婉兒,你們結婚時,陸慎行是清醒的,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景良試着安慰她。

謝婉言說:“可是我們沒有告訴他所有的東西不是嗎?”

“有哪些是沒有告訴的?”謝宜言問。

“二哥。”謝婉言忙忙地看向他的身後。

“不用看,就我一個人。”謝宜言坐到婉言的另一旁:“沒有什麽‘她’,你明白嗎?”

“可是……”

“蓮實是陸嘉禾的未婚妻,與梁君默沒有關系,跟陸慎行更沒有關系,聽清楚了嗎?”謝宜言逼視着婉言的眼睛。

“怎麽會沒有關系呢,二哥。”婉言笑得凄怨:“那些他寶貝似的收藏起來的信,又是什麽?”

“你如果很在意那些信的話,我會處理掉。”謝宜言說。

婉言急道:“不要,二哥,你不能。”

“你聽話,我就不動它們。”謝宜言說。

“二哥。”

“聽不聽話。”

“嗯。”謝婉言答應着。

謝宜言站起身:“那就好,快穿好衣服,吃飯了。”

陸慎行已經坐在餐桌旁看起了書,見三人下樓,他起身迎向謝婉言:“婉兒,睡得怎麽樣?”

“很好。怎麽不叫醒我?”謝婉言笑着說。

“行了,叫醒你讓你搗亂嗎?”謝宜言打趣道:“快開飯,讓我嘗嘗慎行的手藝怎麽樣。”

“是呀,我也餓了。婉兒,來這邊坐。”單景良笑道。

吃過晚飯,景良與婉言留在廚房洗碗打掃,謝宜言說是吃得太多拉着陸慎行外出散步。兩人沿着鵝卵石鋪就的小徑緩緩而行,早春的夜晚雖然還有涼意,但撲面而來的晚風已經沒了冬日的鋒利。

“最近怎麽樣?”謝宜言随意地問。

“很好。”陸慎行欣賞着沿途的建築,有喜歡的就停下腳步仔細觀賞。

“你真的很奇怪。”謝宜言與他并肩站立:“以前你最愛的是醫,也是其中的翹楚。一場病生完了,把學的東西完全忘掉,又開始喜歡建築。”

“你告訴我,說是我曾經為政府工作,為戰争服務,或許那段記憶對我來說非常不堪吧,糟糕到把與之相關的事情完全忘記了。”陸慎行不以為意。

“那跟學建築有什麽關系?”

“戰争毀滅了很多建築,古代的、近代的還有人們正在居住的。可能是想要彌補自己不知道的情況下犯下的過錯。畢竟我曾為戰争服務過。”陸慎行笑眯眯地說。

謝宜言感嘆道:“我之前就不懂你,現在更不懂了。算了,慎行你不好奇你失去的記憶嗎?”

“我喜歡順其自然。”

“哦。”謝宜言故作輕松地問:“想沒想過之前你或許喜歡過別的人。”

“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閑離別易銷魂。酒筵歌席莫辭頻。滿目山河空念遠,落花風雨更傷春。不如憐取眼前人。”陸慎行輕聲慢吟。

“什麽?”謝宜言聽不懂。

“假洋鬼子。是說與想些不着實際的東西,還不如珍惜眼前擁有的。”陸慎行笑道。

“不如憐取眼前人。”謝宜言吶吶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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