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了,陸嘉禾在梁君默床前坐下,君默的臉色依然有些蒼白,但是安琪說過他的傷都是些皮外傷,休息幾天就會沒事。或許是感覺的到有人在看着自己,也或許是一早上就有許多人在耳邊叽叽喳喳地說話,梁君默緩緩地睜開了眼睛,陌生的環境讓他一時無法判斷自己身在何處,他的眉頭微微聚攏。
“醒了?”陸嘉禾笑眯眯地問道。
梁君默看到許久不見的陸嘉禾,嘴角禁不住揚起:“嘉禾。”聲音有些嘶啞。
“是我。”陸嘉禾向前探探身,“覺得怎麽樣?”
“到處都疼。”梁君默笑道:“是你找到我的?”
“還能有誰?那個鳥不生蛋的地方,要不是咱們自小就心意相通,誰又能找得到?”陸嘉禾說。
“那些人呢?”
“發現你的地方,只有一具屍體。其他的,恐怕也是兇多吉少了。”
“是日本人。”
“你是怎麽知道的?”
“聽他們說的是日語。”梁君默說。
陸嘉禾低聲說:“你出來的事應該不會大張旗鼓的宣揚,他們是怎麽知道的?”
“是我大意了,累及他人。”梁君默自責。
“你不在,實驗室怎麽辦?”
“你也太把我當回事兒。”梁君默笑道,“實驗室裏人才濟濟,不缺我一個。”
“是擔心我吧。”陸嘉禾淡淡地說。
“是。”梁君默并不否認。
“批準你出來的人,這裏”陸嘉禾指指自己的太陽穴,“是一灘漿糊。連一将難求的道理都不懂。”
梁君默笑道:“胡說。你才是将。”
“這裏的瘟疫是日本人做的?”
“多種病毒改良後的混合體。”梁君默點頭:“潛伏期長,一旦病發起來,症狀不易判斷,其危害又是原來病毒的數倍。傳播途徑更廣,傳染性更強。”
“我馬上安排,送你回去。”陸嘉禾站起身。
“病毒樣本和配劑已經送回去了,司徒可以完成。”梁君默說。
“什麽人?”
“司徒鈞,謝将軍剛剛從美國請回來的。要不是他在,我也不可能到這裏來。”
“你确定。”
“我保證。”梁君默确認:“這種病毒雖然厲害,卻有個大大的弱點。”
“別賣關子。”
“它是以鼠疫病毒為母本的,伊東忘了我給他講過的故事,中國在明末清初時曾經爆發過鼠疫,咱們身體裏多多少少有些抗體。”梁君默笑道,“還記得悔罪碑嗎?”
“你是說……”
梁君默點點頭。
找到梁君默的密報攤開在謝博年的面前,謝博年的沉默令歐時任心中漸有不安。他坐的時間長了,腿腳有些發麻,他不着痕跡地挪動□子:“将軍若是沒什麽吩咐,我先回去。”
“什麽時候派人把梁君默接回來?”謝博年淡淡地開口。
歐時任一愣:“接?”
“接。”謝博年擡手摘下眼鏡:“務必保證他的安全。”
“當地縣黨部的人可以送他回來。”歐時任說。
“不行,必須派可靠的人護送回來,不能有半點閃失。”謝博年不改聲色。
歐時任壓住心裏的火氣:“他不在對實驗室并沒有什麽影響,司徒已經研制出藥劑,上頭對他很滿意。”
謝博年說:“藥劑配方是梁君默派人連同病毒樣本一同送回來的。”
歐時任怒氣沖沖地回到自己的辦公室,司徒正坐在沙發上等着自己,手裏悠閑地端着一杯明前茶:“怎麽,是什麽人敢惹歐先生。”
“你。”歐時任扯開脖頸間的領結。
司徒笑道:“這可真是閉門家中坐,是非天上來了。”
“別跟我拽文,你個半吊子。”歐時任罵道:“說什麽藥劑是你獨立完成的,我替你請功的電文都發出去了。”
“怎麽?”
“配劑根本就是梁君默送回來的。”歐時任聲音不自覺地擡高一個音階。
“那又怎樣?”司徒不以為意:“梁君默根本就不在乎。”
“有人在乎。”歐時任原本以為梁君默不過是仗着謝博文做靠山才能主持實驗室,所以他要求到疫區采集樣本,自己毫不猶豫地答應了。看來事實與自己所想大有出入:“司徒,梁君默真那麽重要?”
“他若是稱第一,我甘居第二。”司徒鈞難得正經。
歐時任頹然地靠回椅背,自己原本打算利用司徒鈞擠走梁君默,以達到自己掌握第六處的想法,看來是打錯算盤了。
司徒鈞輕笑:“歐先生,您是不是覺得打錯了算盤?”
“胡說,我打什麽算盤。”歐時任發現自己開始讨厭司徒鈞的鋒芒畢露,更讨厭梁君默的不動聲色,這些讀書人都他媽的讨人厭。
“梁君默或許是最好的醫者,但他絕不是實驗室最好的領導者。”司徒鈞慢慢地轉動茶杯,已經展開的茶葉在杯中緩慢地旋轉,“所以你的算盤打得算精到。”
“哼。”歐時任嗤之以鼻。
司徒鈞不以為意:“這些年梁君默只是被動地跟在日本人的後面做救火者,從不主動出擊,是在浪費時間和資源。”
“哦?”歐時任漫不經心的。
“論能力,梁君默高于伊東夕會,但他從沒有研制出新的病毒,他只是針對伊東的病毒研制解藥。這樣做太過被動,一直被日本人牽着鼻子走。實驗室的作用并沒有得到充分的發揮。我可以做得比梁君默更出色。”司徒鈞并不掩飾自己的野心。
“你有什麽想法?”歐時任漸感興趣。
“我們也可以研制病毒武器,日本人能用我們一樣能用。我們若是擁有了比他們更有殺傷力的病毒,日本人必然要拿出精力來應對,到時候主動權就會轉移到我們手中。”司徒鈞信心十足。
“有道理。”歐時任點頭:“那謝博年怎麽沒想到呢?”
“久處官位,按部就班習慣了,不願想吧。”司徒鈞說,“梁君默大概是拘泥于醫者救人而不殺人的書生意氣。”
“笑話,這又不是醫院。戰争怎麽可能不殺人,迂腐。”歐時任覺得胸中自有一股子豪氣。
“這是我準備的材料。”司徒鈞從身旁的沙發上取出一摞資料遞給歐時任,“您可以慢慢考慮。”
司徒鈞準備的材料很詳盡,照顧到看的人是外行,表述盡量淺顯易懂,饒是這樣歐時任也看了一下午。歐時任是職業政客,對于能上升的機會有很好的直覺,他認為司徒鈞的這項計劃會給自己帶來不少的好處。
“團長。”一路上不斷有士兵敬禮,梁君默微笑點頭。自己的衣物被樹枝、碎石撕扯的不成樣子,嘉禾小氣不肯借給自己便裝,梁君默只得穿嘉禾的軍裝,時不時被人認錯。
“又被認錯了。”安琪笑意盎然地看着梁君默好脾氣地一一點頭回禮。
“安醫生。”
“感覺怎樣?”安琪問。
梁君默說:“很好。”
“陸團長呢?”
“我醒得晚了,一早就沒見他。”梁君默說。
梁君默微笑地說:“安醫生您忙着,我四處走走随便看看。”
“好。”衛生所的小女兵圍在玻璃窗上朝兩人站的地方觀望,安琪朝她們擺擺手。
安琪一進門就被一群小姑娘圍起來,唧唧喳喳問東問西:“安醫生,那個是陸團長還是梁先生?”
“一定是陸團長,走起路來多有氣勢。”
“是梁先生,你沒見他對安醫生笑嘛。”
“陸團長就不會對安醫生笑嗎?”
“可是笑起來不一樣啊。”
“有什麽不一樣,你倒說說看。”
“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就是梁先生。”
“陸團長。”
……
一個高個子的女兵拉着安琪的手大聲說:“別吵了,問問安醫生不就知道了。”
安琪看着一張張稚嫩的笑臉,壞心眼兒地說:“自己猜吧,不告訴你們。”
“安醫生……”小姑娘們不依不饒。
“都沒事做了嗎?”陸嘉禾進門就看見一群女兵吵嚷不休。
“這是陸團長,剛剛的就是——”
“梁先生。”
女兵們嬉笑着散去,屋裏只剩安琪與陸嘉禾,一下子安靜下來。
“安醫生。”陸嘉禾問:“君默恢複得怎麽樣了?”
安琪臉上的笑意不退:“本來就沒什麽大礙,休息這幾天應該沒有問題了。”
“上路應該可以了。”
“梁先生要走嗎?”安琪問。
“嗯。”陸嘉禾答應着。
此外兩人也找不出話說,有些尴尬地呆站了片刻,陸嘉禾說句:“走了。”轉身離開,安琪望着他的背影默默地出了會子神。
“安琪,聽說梁先生要走了。”李寒芳把曬幹的繃帶卷好。
安琪颔首:“嗯,聽陸團長說了。有些可惜了,還有很多問題沒有請教他。”
“沒想到他是個醫生。”
“他對傳染性的疾病很有研究,他能用草藥配出有西藥功效的方子,我猜他這次是為瘟疫的事來的。”安琪從蒸鍋裏取出消過毒的器皿:“趁這兩天還有時間,請他多留些藥方咱們以後好用。”
李寒芳幫忙:“失望吧?”
“說什麽呢?”安琪嗔道:“沒風就來雨。”
“我覺得梁先生比陸嘉禾好相處,兩人長得又一模一樣,你們倆又有共同話題。不如換梁君默好了。”李寒芳戲言。
“我可準備翻臉了。”安琪說。
“說着玩兒的。”李寒芳說:“哎,你還是不改初衷嗎?偵查連那位可是等很久了。”
“不見得有人喜歡我就得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