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人聲嘈雜間雜着電話與電報的聲響,陸嘉禾盯着桌上攤開着的作戰地圖一言不發,一旁協助搜尋的國民黨黨部書記長一臉尴尬。宋維峥一進屋就看到屋子中心的兩人,心下了然,臉上笑容不變:“劉書記長,您可是忙人,來此有何指教啊?”
劉魯見到宋維峥不禁欣喜:“哪裏談得上指教,是求貴軍幫忙來的。”
“哦?”宋維峥故作不知。
劉魯急切地說:“上峰催得緊,小弟也是沒頭腦。這裏是你們的地盤,找人你們比我們有辦法。”
“您過謙了。”宋維峥說。
梁君默在疫區失蹤,搜尋的命令早在半月前已經到達,陸嘉禾帶人已經搜索了駐地旁的大半區域,絲毫頭緒也沒有,國民黨黨部的人把手裏的線索藏着掖着,令陸嘉禾異常惱怒。宋維峥與他搭伴已經三年有餘,還從未見陸嘉禾如此過。
劉魯正待開口,陸嘉禾有些不悅地說:“想找到人,就把知道的說清楚,這裏地勢複雜,找人也不是容易的。”
劉魯苦笑:“陸團長,您誤會了,我們是真沒有線索,要是有早就說了,這人找不到,上頭開銷的是我們不是。”
“他是來做什麽的?”
“來提取病毒樣本。”劉魯說。
“提取樣本,用得着他親自來?”陸嘉禾又問。
劉魯說:“不就是這麽回事兒嗎,你說他一個做學問的不在實驗室裏好好呆着,這,這不是給人添麻煩嗎?”
“是誰準他來的?”陸嘉禾說,“總不會是他自己偷跑出來的。”
“那哪能呢,歐先生批的。”
“不是謝将軍?”陸嘉禾問。
“不是,謝将軍出洋公幹,歐先生暫理。”
陸嘉禾先也奇怪謝博年怎麽會昏聩到讓君默離開實驗室,輕車簡從地進入疫區。
“劉書記長,他是在這一帶失去消息的。”陸嘉禾指點着地圖,劉魯探頭看過,說:“是。回來報信的人說,他們在這一帶遇到了襲擊。”
“知道是些什麽人嗎?”
“那人說遭遇的是正規矩軍,我覺得不太可信。”劉魯頗有自信。
陸嘉禾問:“為什麽不可信?”
劉魯猜測道:“國軍自然是不會動自家人,咱們打了這麽多年的交道,我能擔保貴軍也不會幹這種事。我總覺得是不是些土匪,或許就是些劫道的,那些人怕擔幹系,沒說實話。”
“就算是歐長官不識厲害讓他涉險,也不會派些酒囊飯袋一路護送。正規軍裏就只有你我兩軍了?”陸嘉禾說。
“團座的意思是日本人?”劉魯倒吸一口涼氣,“可是,日本人怎麽會知道他的動向?”
“空穴豈能無風。”陸嘉禾說。
“那可如何是好?陸團長您有沒有法子,在下的身家性命可都在這兒了。”劉魯愁眉苦臉,在□防內的國民黨黨部做個秘書長,雖不是什麽讓人眼熱的優差,好在是個養家糊口的清閑事,自己也就是糊弄着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誰知道出這麽檔子事。
“盡人事吧。”陸嘉禾用鉛筆在地圖上圈出幾個地名,“老宋,你安排的怎麽樣了?”
“按你說的,挑的都是身經百戰的神槍手。”宋維峥說,“只是,帶隊的事能不能再考慮考慮。”
“不能,我親自帶隊。”陸嘉禾不容轉圜。
宋維峥不能理解陸嘉禾的堅持,他雖然做事決斷但絕不固執,對于不同意見是肯接納的。自從知道那個國民黨政府的專家失蹤的消息,陸嘉禾的舉動大異于往常:“你不只是你個人,你還是組織的一員,總要聽聽小組的意見吧。”
“老宋,這一次不行。”陸嘉禾拿起桌上的軍帽:“大徐。”
“到。”一個鐵塔樣子的黑大漢忽然出現,把劉魯吓了一跳。
“你去集合特別行動組的成員,十五分鐘後出發。”陸嘉禾命令。
“是。”
宋維峥試圖做最後的努力:“老陸,你是團長,群龍不能無首。”
“政委同志,我是你搭伴的第四任團長了。放心,總會有後來人。”陸嘉禾拍拍宋維峥的肩膀,附耳輕聲說道。
宋維峥一時竟也找不出其他的話來反駁他。
劉魯目送陸嘉禾出去,轉而對宋維峥說:“那個人真有那麽重要嗎?”這也是宋維峥想要問的。
借着不甚明朗的月光,梁君默打量着四周,滿地的枯草,遠近不見成樣的樹木,連片像樣的影子也沒有,遠處一圍黑黢黢的饅頭山,這裏地勢應是最低處了。梁君默只覺得身上發冷,無一處不痛。只記得昏迷前,有人抱着自己滾落山下,人?梁君默擡起上身,離自己十步遠的地方,似乎有人伏在地上,光線太暗看不清有沒有聲息。手上沒有力氣,梁君默頹然地躺回原地。
月亮終于掙脫了厚厚的雲層,光線比先前更亮些。梁君默看着天際一彎殘月,上一次看它還是透過實驗室的窗玻璃,算來進疫區已經三個月了。有關的數據資料和藥方配劑已經由專人送回實驗室,接手的司徒鈞比自己更有決斷,後續的工作無需自己擔心了,梁君默忽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有風拂過,幹枯的野草簌簌作響。天上的風似乎更大一些,厚重的雲層迅疾地劃過夜空,月光時隐時現,斑駁如同透過雕花的窗扇。梁君默一瞬不瞬地看着雲動風移,只覺萬慮齊除,煩心頓解,漸漸覺不出身上刺拉拉的疼痛。神思恍惚間,似是聽到有人驚喜地聲音:“找到了。”最後的想法竟然是:說的是中國話。
李寒芳在一旁啧啧稱奇:“真不是陸嘉禾嗎,安琪?”
“真不是,我發誓。”安琪無奈地說,這已經是李寒芳今天第十一次到病房發出感嘆了:“要是不信,問你家宋政委。”
“長得可真像。”李寒芳順勢在病床邊坐下來,細細打量。
安琪失笑:“無知婦孺,你醫科白讀了。”
“雙胞胎嘛,知道。”李寒芳偏偏頭,目光依然膠着眼前的面孔上:“不是少見嘛,何況長得這麽像。”
“你也夠了,在這麽看下去,宋維峥可不高興了。”安琪說。
“他是什麽人?”李寒芳問。
安琪搖頭:“不清楚,像是很重要的人。”
“從維峥那裏也問不出來。”李寒芳嘆口氣:“傷得怎麽樣?”
“沒什麽,都是些皮外傷,補充些營養,休息幾天就沒事了。”安琪站在李寒芳身側,一同打量着病床上的人:“走吧,再說下去,該把人吵醒了。”
安琪把門輕輕合攏,從窗棂間透進來的一線陽光落在梁君默的臉上。
宋維峥進門時,就見陸嘉禾一臉疲憊地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只是多年行軍養成的警覺,令他在宋維峥推門的剎那清醒了。
“怎麽不上床睡會兒?”宋維峥問。
“打個盹就夠了。”陸嘉禾心情很好。
“我剛去衛生室看過了,人沒大事。”宋維峥在桌旁坐下。
陸嘉禾點頭:“保護的人已經盡心了,他們在山裏躲過多次的追擊。最後一個,死在離他不遠的地方,是從高處跌落摔死的。”
“這裏不是日本人的據點,他們費這麽大的勁要置他于死地,看來有些本事。”宋維峥說。
“他這時間出現在這裏,說明這裏的瘟疫不是天災。”陸嘉禾說。
宋維峥問:“怎麽講?”
“日本人一直在研制病毒武器,他是負責對付病毒的人。”陸嘉禾語氣裏帶着着驕傲。
“劉魯說他是來采集病毒樣本的。”宋維峥點頭。
陸嘉禾眉頭微皺:“我只是想不明白,國民政府為什麽放任他進到這裏來。”
宋維峥想起一事:“老陸,你記得國民黨報紙上登載蔣夫人勞軍感染時疫的新聞?”
“不是說,沒有大礙嗎?”陸嘉禾輕輕叩擊桌面:“是假的,并不是。這樣就說得過去了。就是太不分輕重了。”
“哦,老陸你也知道要分輕重?”
陸嘉禾笑道:“他絕對比我重。我不是說了嗎,我已經是你搭伴的第四任團長,沒了我,找個團長很簡單。可是沒了他,在要找個這樣的人可就難了。”
“是你兄弟吧?”宋維峥并不深信。
陸嘉禾問:“我們倆長得像?”
宋維峥點頭:“太像了。要是你沒跟着回來,差點以為擡着就是你了。”
“我們倆是雙生,我比他大些。”陸嘉禾說。
“我就說你假公濟私。”宋維峥笑道。
“我承認有點,但他的重要性絕對高于我是真的。”陸嘉禾說,“他與負責研制病毒武器的日本人同出一門,又比小日本技高一籌。”
“姑且信你。”宋維峥笑道。
“你還別不信,要是你我還真不去。”陸嘉禾打趣:“我得去看看他了,我們總得有五六年不見了。”
“我一起去。”宋維峥把軍帽帶好。
倆人互嗆着朝衛生所走來,李寒芳扯扯安琪的衣袖:“來了。”
“什麽來了?”
“陸嘉禾。”李寒芳笑道:“倆人站一起,看看到底有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