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崇山跪在地上,維持着叩首的姿勢,後背一僵,并不敢出言評論帝王家的事。
“算了,你知道什麽。”岚山也覺無趣,轉身離開了。
駱崇山看着她一步步走遠,裙擺迤逦,蕩漾出風情萬種。
如果她也能穿上這樣美的裙子在空中飄舞,該是何等樣的景色。
他看向雪女,疼痛的眼睛裏有不易察覺的溫柔。雪女掙紮着向他伸出手,他連忙又向前湊了湊,把骨瓷一般柔白透明的小手握在掌心,玫瑰色的鮮血濕濕黏黏。
“沒事,我在,我在呢。”
他神經質地重複着,并不管雪女能不能聽懂。他總相信她是可以聽懂的,盡管她從來沒有回應過半句。
她的虛弱地沖他笑笑,緊接着又一陣疼痛襲來,她猛地皺緊了眉頭,他連忙握緊了她的手。
他的手似乎給了她一些力量,她艱難地喘息着,卻把臉頰貼在他手上蹭了蹭。
飽滿柔嫩,仿佛是一層薄皮包着水,而那層薄皮随時會化掉。
她那麽疼,眼裏卻沒有恨,溫暖天真,玫瑰色的眼瞳柔美而恬靜。
“都會好起來的,”駱崇山拼命伸長胳膊,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她光華奪目的銀色長發,肩膀嵌在籠子的兩根鐵條之間,似乎恨不得把自己整個擠進去。
雪蜃樓似乎聽懂了,又似乎并沒有聽懂,兩只小手抱住了他的手,臉頰再次蹭了蹭他的手背,玫瑰色的鮮血,沾滿了他手背手心。
其中摻雜着的淚,他卻沒有看清。
“怎麽這樣!駱崇山,讓你看着她,你就給朕看成這樣?這半死不活的,毛也枯了,眼睛也暗了,孩子也沒懷上一個,身上還一股味兒!那嘴角是怎麽回事,是沒擦幹淨還是爛了?咿,真惡心!給我弄走!歸你了歸你了,你給朕把這玩意弄出去!”
小皇帝捏着鼻子躲得遠遠的,眉頭緊皺,滿臉都是不耐煩。
駱崇山卻是多少松了一口氣,雖然依然擔心雪女的安危,但是能出宮,總歸是一件好事。
戰戰兢兢打開牢籠的大門,有那麽一瞬間他簡直懷疑雪女會趁機一飛沖天從速離去,但是她沒有。她等着他來抱起自己輕得像一片鵝毛的虛軟身體,依舊是軟塌塌地癱在他雙臂間,胳膊垂着,頭也仰着,像是已經死了。
“還不給朕快滾!”
小皇帝本已沒了耐心,此刻更添煩躁。“傳朕旨意,将駱崇山革職,永不錄用,朕不想讓他再出現在自己面前。”
駱崇山僵硬麻木,似乎已經感覺不到難過,抱着雪蜃樓,跪下謝恩:“謝……”
“謝個屁,給朕快滾,你懷裏那東西有味兒你不知道?真白瞎了朕一副好戒面兒!快給朕滾,朕不想看見你,你聽不明白?”
“諾。”
駱崇山抱着雪女一路走出去,沿途的太監宮女都躲得遠遠的。他不得已,只好先把雪女送回家中,再回來交割清楚所有事物。雖然他領的是虛銜,畢竟還有腰牌一應事物是出入宮禁所需,不能擅自留下。
只是交割好了事務,回到家中的時候,才忽然發現,雪蜃樓,不見了。
只是交割好了事務,回到家中的時候,才忽然發現,雪蜃樓,不見了。
家裏空蕩蕩的,沒有別人。抓到雪蜃樓的賞金賜下來以後,他很快就把妹妹嫁了出去,畢竟她十八歲了,定親已經有幾年,只是他不願意把事情辦得太寒酸讓她在婆家受氣,才拖到了今年。
家道中落以後就不再有管家馬夫一應下人,所有瑣碎都是妹妹操持,妹妹嫁人之後他一直在宮裏當差,住班房,也沒怎麽回過家,此刻才覺出這鬧市裏的安靜有些可怕。
他第一反應是她跑掉了,正如她應該的那樣。
有力氣跑,總不是壞事。
只是如果被別人抓走了怎麽辦呢?
被想要挖她眼睛的人抓走了……怎麽辦呢?
他忽然想起她的“成色”已經不好了。
這樣病殃殃,毛發枯黃,眼睛都枯黃的雪蜃樓,大約,是沒有人再願意抓了罷?
可是,不肯留她的是見慣了好東西的皇帝。那些奸商哪裏管這些?聽說她的五髒都能入藥……
那些黑心肝的吃她五髒熬的藥,也不腸穿肚爛!
駱崇山待不住了。他想去問問門口賣酸湯粉的劉大媽,可是卻猶豫了。在這樣巨大的利益面前,人心會變成什麽樣,他拿不準。
真的就這樣不見了嗎?是不是只是和他開個玩笑,一轉身就又會出現了呢?
他看着自己的手,幹幹淨淨的,好像昨天的一切都是夢,好像手心手背根本就不曾有過濃得化不去的玫瑰色的血。
摸了摸空蕩蕩的腰牌,他意識到這不是夢,他已經被革職了,連內城都不能進了,也沒有地方去值班了,家裏的妹妹也嫁人了,對,那嫁妝,都是他拿抓雪蜃樓到賞金換的,他自己去一樣一樣買的。
他坐在自己冰涼的卧榻上,有些失神地望着窗外。要不要再找一遍呢?可能真的……藏在哪兒?
他還真沒猜錯。
可是他不會找到她的。
當初如果不是她願意,他是絕沒可能抓到她的。
雪蜃樓拉長身子藏在房梁上面,認真地看了這個男人一眼。
她走了。
“什麽,這麽快?那鳥真的能上天嗎,你們試了?”
“還沒呀,這不太招眼了,正琢磨怎麽能運出去。七哥做過幾個小的,試過了,能成。只是這真東西忒大個,恐怕得拆了才好運,可是零件就夠大的。”
“去山莊試吧。我說要去泡湯泉,多點行李也只能算是我奢靡,沒人放在心上。”岚山揉着太陽穴,覺得七哥這個鐵鳥确實是個好東西,往好了說這是一件了不得的軍備,往壞了想真有個三長兩短逃命實在是容易……
“你還有山莊?”申屠岩又開始一臉呆相了。
“在岚山,”岚山說,“我是在那裏生的,所以一出生直接封了岚山公主,山莊也賜給我了。”
“真,真有個山叫岚山啊!”申屠岩繼續呆滞。
岚山一巴掌推在他腦門:“呆死你算了!你就通知七哥一聲就行了,剩下的事兒都不用你管。”
“哦。”申屠岩一臉委屈。
“你委屈什麽!”岚山兇他。
“哦。”申屠岩更委屈了。
“告訴七哥那湯泉對人身體極好,尤其是體寒的,”體寒兩個字她咬的極重,“想帶某人去,就來求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