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章
蕭翎沒動,看了眼身側的人,只懊惱自己今日魯莽了,可她無論如何也想不這老頭兒好巧不巧竟然趕在這個時候回來了。
愣怔之際身後的馮崇忽地扒開她朝着曲修竹沖去,蕭翎退了好幾步才堪堪站穩,擡眼就見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坐在地上抱着另一個頭發花白的老頭兒的大腿,嚎啕大哭。
一邊哭還一邊嚷嚷,“二師伯啊,你終于舍得回來了,整整六十二年,你都不知道弟子有多惦記你啊……”
蕭翎眼睛頓時瞪的比銅鈴還大,虞子珩止不住眉心一陣抽搐,雲起扭曲了表情努力憋着笑。
孔策默默別開臉看向一旁,心道:青雲師兄下山之前千叮萬囑不可損了威嚴,故而師父這些天一直端着,想必早憋壞了,可是,這還有外人在呢,唉!
曲修竹哭笑不得地拍了拍馮崇的頭,“我記得你九歲那年被同門欺負,回來後也是這麽抱着老夫的腿痛哭流涕。”
不想過了幾十年心性依舊如此,實屬難得。
“行了行了,趕緊的起來,小娃娃們都看着呢,也不怕人笑話!”語畢拖着馮崇的胳膊把人拉了起來。
馮崇抹了把臉,一手還緊拽着曲修竹的袖子,生怕一松手人又跑沒影兒了。
雲起終于憋不住噗嗤笑出聲來,“我說太師叔,真不用這樣,我祖師叔說了這次回來就不走了。”
馮崇立馬眉開眼笑,連聲道:“不走好,不走好!”說完拽着曲修竹往山上去,“二師伯你可曾吃過晚飯?沒吃的話弟子我就去把魯敬那老小子養的大公雞偷偷抓一只來給你烤着吃,他還藏了好幾壺好酒呢,平日聞都不舍得給人聞一下,如今師伯回來了,他肯定得拿出來。”
曲修竹笑道:“我看是你自己饞嘴了吧?”
馮崇臉不紅心不跳地為自己辯解,“那哪兒能,弟子這都是為了孝敬師伯。”
看着兩人走遠蕭翎忍不住啧啧稱奇,“這馮師兄當真是當之無愧的老頑童啊!”
“可不是。”雲起走過來,笑嘻嘻地對着蕭翎施了一禮,“弟子見過太師姑。”
說着又轉向虞子珩,“虞前輩。”
雲起自來熟,見他竟對自己微微颔首,嘴角頓時咧到了耳朵根兒。
孔策這會兒才終于相信眼前這小姑娘當真是自家師姑,思及先前已失了禮數,便急忙疾步上前,慚愧道:“方才不識小師姑身份,孔策多有失禮之處,還望小師姑莫要見怪。”
蕭翎擺擺手,“好說好說。”
一番客套之後,遣了兩人頭前走,說趁還能看得見想再欣賞欣賞這山上的清雅風光。
待孔策和雲起走遠,她半掩着嘴用氣音小聲道:“我沒想到曲修竹會突然回來,不過我既說了要幫你,便一定會幫你的,你信我。”
虞子珩腳步一頓,驚覺從上山開始到剛才他竟忘了此行是來執行任務的,擡眼四下看了看,此時天光逐漸暗沉,最後幾絲橙光攏在林間,朦胧卻寧靜柔和。
自己什麽時候開始竟也能被這世間的景色迷了眼?
況他分明應該悄無聲息地潛入然後再尋機會殺了曲紅淩,卻偏偏……
如今身在明處,豈非更難得手?
當真,荒唐。
虞子珩暗自嘆了口氣,無波無瀾地問:“蕭莊主打算如何幫忙?在尊師眼皮底下親自動手殺了她?”
蕭翎考慮了一瞬,回答道:“在這裏殺她恐是不行了,但在外頭那便另當別論,哎,你信不信我能讓師父他老人家将她掃地出門?”
虞子珩問道:“何意?”
蕭翎卻神秘地笑笑,擡腳走了。
看着那道雙手負于身後,手中的劍一下一下輕敲着脊背恣意前行的紅色身影,虞子珩內心郁結的更厲害了。
她究竟是誰,為何卻像是夢裏見過一般?
*
曲修竹回來并未大肆宣揚,被馮崇拽去葫蘆齋,吃了頓烤雞喝了幾壺美酒,到亥時就回了升月閣。
曲修竹任碧水清江宗主時一直未曾收徒,自他離開後升月閣便一直空着,不過幾十年裏一直有人打掃照看,沒落下一絲灰塵,倒也跟之前差不離。
雲起點了油燈轉身回來,曲修竹笑問他,“你太師伯和你太師叔一直這麽吵吵鬧鬧誰也不讓誰?”
雲起回道:“可不是嘛,祖師叔您是不知道,我太師伯和太師叔兩人那就是一對兒老小孩兒,常常前一刻還面對面喝着小酒,突然就吵的臉紅脖子粗,山上打到山下,可熱鬧着呢。”
想起不久前兩人為了一只公雞争執不休差點上房揭瓦的情景曲修竹又是一陣朗笑。
閑聊片刻,曲修竹打着哈欠遣了雲起去休息,等人走後,他撚着胡須輕聲哼笑了下,中指在茶杯中沾了茶水,屈指往屋頂彈去,下一刻一道紅影翻窗而入,不過眨眼的功夫人已經坐在了他的對面。
曲修竹點着頭,贊嘆地看着新收的徒弟,“一個月不見,我瞅着你這功夫似乎又精進了不少。”
“那是!”蕭翎拍着胸口道,“這小姑娘底子雖弱了些,但根骨卻是好的,別說,還挺好用!”
“那便好。”曲修竹說着忽地皺了眉,“你這個有門不走的毛病是跟誰學的?日後在這裏還是注意些的好。”
蕭翎順從地點頭,然後問:“你怎麽突然回來了?”
曲修竹哼道:“你帶着你那徒弟來我碧水清江殺人,我能不回來?”
蕭翎神情一滞,須臾心虛地笑了笑,“你知道啦?那個,其實吧,你那侄孫女她……”
曲修竹揮手打斷道:“老夫如何能不知道?穆輕鴻何時盯上的她老朽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她縱然是老朽兄長的親孫女,可如此心腸歹毒,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就算老朽憐惜血脈暫且饒她一命,碧水清江也斷然容不下她。”
曲修竹頓了頓又道:“至于楚驚塵,鬼迷心竅辱了人柳家姑娘的清白又害怕承認,致使那姑娘自刎于碧水清江山門前,如此敗壞門風又沒擔當的混賬東西豈有資格擔任未來宗主之位?”
曲修竹長嘆了口氣,忽問:“你知道柳家背後靠的是誰嗎?”
這個蕭翎還真不知道,遂搖搖頭,“靠的誰?勢力很大?比咱碧水清江還大?”
曲修竹使勁敲了敲桌子,惱道:“一劍山莊!”
“一劍……”蕭翎結舌,竟然是一劍山莊,“這就太尴尬了啊。”
“誰說不是呢?你說說讓我這老臉該往哪兒擱?”曲修竹把桌子拍的砰砰響,“就算穆輕鴻不派你那徒弟來取曲紅菱的命,一劍山莊那邊日後也斷然饒不得她,到時候鬧上門來如何收場?都是徐老哥沾親帶故的人,她為了自家兒子能順利繼承宗主之位,竟眼紅心黑将柳家七八口人全滅了口,這不是要同人家交惡嗎?讓我日後有何顏面再去面對徐老哥?待青雲回來便送他二人去請罪吧,至于人家要殺要剮,都随他們便!”
“那不是就無須那狗崽子動手了?”蕭翎竊竊道。
曲修竹重重地哼了一聲,“我且問你,如若今日要殺的是無罪之人,你也要幫忙?”
蕭翎正色道:“那自然是要阻止!”
曲修竹道:“你就不怕地宮不放過他?”
蕭翎道:“那就得先殺了我!”
曲修竹愣怔了下,搖頭笑笑,“這世上誰殺得了你這千年老妖?”
蕭翎卻陷入沉思,心道:假如真有這麽一天,也不能真的來一個就殺一個吧?
“哎,你說我把這地宮宮主之位拿過來坐坐如何?到時候那群人不就得聽我的了?我讓他們去行善,誰敢作惡試試?!”
曲修竹驚訝地瞪着眼,半晌兒哈哈一笑,“喲呵,你這口氣倒不小,你以為地宮是泥巴捏的?”
蕭翎神秘兮兮道:“旁人不好說,但穆輕鴻,我讓他拱手相送你可信?”
說着就風風火火往外跑,“我去找魯敬讨些藥材來。”
葫蘆齋在後山,輕功飛過去也得一段時間,思及曲修竹讓她多注意些,蕭翎只能用走的,豈料行至一半,卻見一個黑色身影在屋頂縱躍。
明月皎皎,那黑色面·具和黑色窄刀蕭翎再熟悉不過,地宮殺手。
“狗崽子魯莽!”
蕭翎罵了句正欲追上去,不知從哪兒又竄出一個黑影直追着那人去了,定睛看了看正是她口中的“狗崽子”。
虞子珩本在院中看月亮,忽見一地宮模樣的人從眼前飄過便追了出去,直追到葫蘆齋,那人落地後便鑽進藥園子裏找起草藥來。
黑衣人全沒察覺自己身後何時跟了尾巴,本想着來無影去無蹤,熟料偷了藥草一轉身卻見一黑衣男子和一紅衣女子擰着眉表情一模一樣地瞪着自己,驚的一哆嗦。
像碧水清江這樣守衛森嚴的地方,孤身一人或許還能躲過負責巡夜的弟子,可三個人在屋頂上飛目标就大了些,就這會兒功夫,葫蘆齋周圍已經熱鬧起來,腳步紛紛。
黑衣人尚來不及逃已被包圍,連曲紅菱母子二人都給驚動了。
蕭翎下意識看向虞子珩,好在他只是眯了眯眼,下意識握緊了手裏的刀。
楚驚塵是曲青雲的外甥也是其關門弟子,更是下任宗主的不二人選,故而曲紅菱這幾年在碧水清江裏的做派比她宗主親哥都威風,見藥園子裏站着一個戴面·具的黑衣人,拔·出劍高聲喝道:“哪兒來的毛賊,碧水清江豈是你能随意闖的地方!”
見他裝扮像是地宮出來的,又厲聲問:“你是地宮的人?”
黑衣人把藥草往懷裏一揣,竟答:“不錯,老子就是地宮五公子之首。”
曲紅菱還未接話,蕭翎跳出來怒罵道:“放你娘的狗屁!”
前前後後在地宮飄了幾十年,哪個兔崽子她認不出來?
就算從頭到腳包它裏三層外三層,但凡動彈一下,她都能認得出。
五大三粗的體型竟也敢在她徒弟面前自稱是他兄長,誰給他的這個自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