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他分明是個殺人不眨眼且罪無可恕的惡徒,可每次殺心一起總會想起那夜蕭翎被他掐住脖子那痛苦模樣,然後便無論如何都無法出手了。
“你若阻攔,我便殺了你。”他說道。
被威脅了蕭翎卻是噗嗤笑起來,雖然這狗崽子嘴裏說着要殺她的話,可語氣中卻沒聽出絲毫殺意,還隐隐有些氣急敗壞的味道。
莫非是她多日苦口婆心的勸解起了那麽一點作用?
“可我并不打算阻攔你,相反我還打算幫你混進去。”說完又改口道:“不,是被請進去。”
虞子珩終于擡眼看來,須臾皺了眉道:“這幾日開口便是放下屠刀,金盆洗手,如今卻要助我殺人?蕭莊主,是虞某看起來很好騙?”
蕭翎搖頭道:“沒騙你,我說了幫你便一定會幫你。”
虞子珩一怔。
你要它死,我便一定殺了它。
那日也是這般口氣。
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再度襲來,他又陷入沉思。
眼前的人視線是落在了自己臉上,可思緒卻不知飛去了哪裏,怎麽就突然發起呆來了?
蕭翎困惑地撓了撓眉毛,等了許久不見他有動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哎,想什麽呢?”
虞子珩終于回神,“你究竟為何要幫我?”
蕭翎道:“在碧水清江殺人還要全身而退可不是什麽容易的事,更何況對方乃穿雲堂堂主,曲紅菱武功高強,也最是心狠手辣,依照地宮的規矩,一個月之內這任務若完不成接下來要死的便是你,也就是說在你和曲堂主之間要麽死後面那個,要麽你們兩個都死,你若死了,叫我度化誰去?”
虞子珩直直地看着蕭翎,很長一段沉默讓她別開眼去,他忽地嚴肅了神色,“蕭莊主又何必裝傻,你分明知道我問的是什麽?”
蕭翎掐着手心臉色有一瞬的蒼白。
是,她知道,可讓她如何據實以告?
說她便是那個害得他受這千年因果報應之苦的人?
說她後悔那日從賊匪刀下救了他?
說她如今皆是為了贖罪?
她想承認,卻又怕承認。
蕭翎勉強扯出一個笑來,接着站起身又轉了個身面背對着他,颠來倒去依舊是那幾句話,“我那日不是已經說的很清楚了,本仙子看不下去有人世世受苦,覺得天道不公,便下來想給你改改命,走吧,我們現在出發的話,日落時分應該能到碧水清江,我給你帶路。”
說完不再給虞子珩詢問的機會,大步走了出去。
虞子珩微擰了眉直盯着蕭翎出了酒肆,夜夜入夢的那道紅色身影陡然躍然腦海,喃喃低語道:“你究竟是誰?”
不分晝夜聒噪個不停的人忽地噤了聲,氣氛就變的古怪起來,蕭翎并不想被虞子珩看出什麽異常,但她就是沒了開口的勇氣,哪怕是敷衍的話,只好悶着頭走路。
好在西行十多裏路就到了依山傍水的碧水清江,這一帶四季如春,眼下夕陽正柔和,放眼望去風景甚美。
二人租船登島,沿着一片茂密蔥綠的竹林拾階而上,約摸到了半山腰方才看到碧水清江正門。
值守的兩個青衫弟子見有陌生訪客不緊不慢地迎上前去,客氣地施了禮後問二人是何身份,上山來又所為何事。
蕭翎還了禮笑道:“在下蕭翎,特來拜訪曲宗主,還有勞代為同傳一聲。”
其中一弟子道:“蕭姑娘有禮,我家宗主前日便下了山,并不知歸期。”
“出門了?”蕭翎點頭道:“無妨無妨,但不知這山上眼下由何人主事?”
另一弟子回道:“馮堂主。”
“哦,追風堂馮堂主,甚好甚好。”蕭翎摸出玉佩笑眯眯地遞将過去,“那便煩請将此物拿給馮堂主,他看了自會前來見我。”
值守的弟子沒見過曲修竹,更不認識這晶瑩通透的玉佩,但聽蕭翎如此說又恐怠慢,收了玉佩一路小跑着上山去了。
馮崇正在房裏吃晚飯,本來坐的歪七扭八,孔策敲門進來忙端正了姿态,“咳,何事?”
扭頭一眼看見孔策手中握着的玉佩驚的猛起身,以致把碗都摔破了。
見馮崇忽地雙眼發紅,孔策忙上前詢問,“師父,您這是怎麽了?”
馮崇擺擺手,接過玉佩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着急地問:“策兒,這玉佩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孔策只在畫像上見過這玉佩,雖看起來不像造假,可太師伯已仙逝多年,玉佩也早不知所蹤,如今突然有個年輕姑娘攜玉前來,本有所懷疑,眼下見着馮崇的反應便知這玉佩确乃太師伯遺物,忙道:“适才值守山門的弟子來報,說門外有一名喚蕭翎的姑娘,拿着這玉佩要拜見青雲師兄。”
馮崇一聽着急忙慌往外跑,一路狂奔下山,連發冠都跑歪了,也顧不得整理儀表或是停下喘口氣,見着那背對着山門的紅衣女子便高聲道:“門外可是蕭姑娘?不知姑娘是從何處得來的這玉佩?”
蕭翎聞聲轉身,馮崇已到了跟前,多年未見,滿頭鶴發,眉毛長得比胡須還長,古稀之年看起來倒是跟曲修竹別無二樣,不禁感嘆不死不滅雖無趣乏味的緊,可生老病死也着實讓人無可奈何。
記得他從前可是個孩童心性的有趣之人,如今玉冠廣袍竟也威嚴起來了。
她拱手笑道:“蕭翎見過馮師兄。”
跟來的孔策腳步一頓,驚訝地看着蕭翎,這看上去比自己還小上幾歲的姑娘居然管他師父叫,“師兄”?
馮崇也是一愣,低頭看了眼手中的玉佩,錯愕地問:“姑娘究竟是何人?”
蕭翎直言道:“我是曲老宗主之徒,自然也就是馮師兄的師妹喽。”
曲老宗主?
碧水清江共有兩任曲姓宗主,一個是現任曲青雲,另一個是第十一任曲修竹……
“你說的曲老宗主可是我二師伯曲修竹?你是我二師伯的徒弟?”馮崇驚道,此生從未聽說過二師伯收徒,且觀她不超過二十歲,可老人家卻已仙逝二十多年了,便不悅道:“小丫頭休得胡言。”
蕭翎有些無奈,“雲起回來什麽都沒說嗎?”
孔策聞言急上前來,“姑娘見過我雲起師侄?”
見他面色有異,蕭翎問:“雲起怎麽了嗎?”
孔策道:“雲起一個多月前偷跑下山,一直未歸。”
“一直未歸?”蕭翎看向虞子珩,可後頭的事他并不知情。
蕭翎于是将蛟龍嶺地下城遇見雲起之事簡單說了一遍,“我與雲起上月初九分別,算起來也快一個月了,他竟一直沒回來過?”
孔策難掩哀傷,“姑娘有所不知,童塵四人在回去的路上皆被人殺害,一劍斃命,唯有我雲起師侄生不見人,死不見屍,恐怕……恐怕也是兇多吉少了。”
孔策說着往自己胸口捶了一拳,萬分自責道:“如若我能早些發現蛟龍嶺底下有密道,雲起他們就不會出事了!”
雲起素日裏雖頑皮了些,卻是小輩之中最為機靈的一個弟子,馮崇一向喜歡那孩子,這會兒竟也顧不得玉佩的事,拍着孔策的肩膀道:“沒見到屍首那便是最好的消息,那小子一貫機敏,吉人自有天相,沒那麽容易出事的。”
想起那個少年的面龐,蕭翎手心一陣泛涼,若非她一心記挂着自家徒弟,耐着性子多送雲起幾人一程,童塵他們興許就不會遇害了。
看着蕭翎悵然的眉眼,也不知為何,虞子珩竟像是讀懂了她的心思,下一刻出乎自己意料話就這麽出了口,“豈能事事盡如人意,你救了聞家。”
換言之若那時她一個一個将幾個少年送回家,後頭定是來不及救下聞晚歌和襲青瑤,以及毒發的虞子珩。
她畢竟不是真的神仙吶,這一千年裏無可奈何,無能為力的事天知道她看了多少。
蕭翎嘆了口氣,忽又驚訝地看向虞子珩,心道:真是奇了,這狗崽子莫不是在寬慰她?
對上蕭翎尤顯清亮的目光,虞子珩眉峰一攏終于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麽。
分明是一個毫不相幹的人,他想不明白自己冷心冷情過了千年,為什麽會突然在意起她的心情。
“你究竟是誰?”
此言一出,馮崇才想起急急匆匆跑下山來所為何事,上上下下将眼前冷着一張臉,戾氣頗重的年輕人打量了一番,他問:“怎麽,二位不認識?你們不是一道來的?”
蕭翎忙道:“是一道來的,馮師兄,這位虞公子是我朋友。”
再次聽到這小姑娘喚自己“師兄”馮崇再無暇顧及其他,“姑娘,你方才是不是說了我二師伯尚在人世?”
蕭翎點頭,“當然,不然我如何拜的師?”
馮崇忍不住要老淚縱橫,雙手捧着玉佩前後左右對着蒼天拜了一圈,嘴裏叨叨着“太好了”,“太好了”。
不怪馮崇如此激動,當年若不是曲修竹将他撿回碧水清江,他怕早餓死在路邊了。
可惜活命之恩和兩年的教養之恩未及報答曲修竹便失了蹤,那年傳來噩耗馮崇不吃不喝在祠堂跪了整整三天三夜,如今忽聞他老人家還活着,高興的都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了。
許久才抹了抹眼角,将信将疑地對着蕭翎問:“二師伯真的收你做了徒弟?”
蕭翎正要回答,身後忽然傳來一陣蒼老卻洪亮的笑聲,衆人尋聲望去,只見遠處臺階之下緩緩走出一個鶴發老翁,身後還跟着一個白衣少年。
孔策不禁眼前一亮,疾步走過去抓着少年的肩膀欣喜道:“雲起,真的是你?小師叔還以為…沒死也不知道回來,混小子,知不知道大家有多擔心你?”
雲起嘻嘻笑了笑,又朝曲修竹一拜,“幸得祖師叔路過救了我的命。”
孔策一怔,緩緩轉身望向一旁的老者,讷讷道:“祖師叔?”
曲修竹哈哈一笑,“傻小子,我是你太師伯!”說着撚着胡須高聲道:“馮崇,蕭翎,還不過來見過老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