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秦淮走在前面先把将書和袋子放在後座,然後給雲悠然開了副駕駛座的門,握住拳頭紳士地伸着手臂,示意她可以撐着上車,他說:“雲老師,請吧,”
雲悠然眉毛一挑,旋即一溜煙竄進了副駕駛,完全沒碰他,坐下乖巧的系好安全帶,歪着頭有些得意地看他說:“我腿長,不用了,謝謝,”
清澈透亮且無辜的眼神仿佛在說你也快上車吧。
秦淮笑容僵在臉上,随即點着頭說:“行哈,旗袍不礙事,挺好挺好。”
“嘭”的一聲關上車門,然後邁開大腿繞到另一邊,利索地上車,關門,系安全帶,再是啓動電源,一套動作行雲流水,完全不拖泥帶水地跟在程陳那輛白色奔馳後面。
單獨兩個人的時候,雲悠然都異常安靜,上次散步也是,開始完全是問一句答一句,沉默得秦淮懷疑那天晚上KTV跟許文佩眉飛色舞的不是她,主動要微信的人不是她。
秦淮雙手搭在方向盤上,車速不緊不慢平穩地駛入車流,剛才和黎老師手挽手僵硬親密的樣子,讓秦淮不禁有些好奇——兩人是認識多久?
于是沒一會兒他打破沉默,問:“你和黎老師認識多久?”
雲悠然雙手交叉地放在大腿上,姿勢沒變,回答:“差不多一年吧,去年九月一起考進來的。”
秦淮嘀咕了聲:“兩年”
“昂,怎麽了?”雲悠然有些莫名地看着他,重複了一遍:“去年九月一直到現在,不就正好兩年”
秦淮動了動,一個手放在方向盤控制車的方向,另一個手撐着窗戶,攥着拳抵在嘴邊,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再說話。
雲悠然轉動眼珠子看了他幾眼,見他沒再開口的意思便讪讪地轉頭,但沒一會兒,又聽到他問:“今天……她第一次挽着你手臂,對麽?”
雲悠然愣住了,他怎麽知道?
她沉默了幾秒後問:“你怎麽知道?”
秦淮輕眨了一下眼睛,“猜的。”
“哦。”雲悠然安靜地攪着手指卻沒話說了。
小聲的“哦”卻讓秦淮呼吸一滞,不言而喻的答案,根本不需要她說出口——江南耳提面命的警告話術,雲悠然下意識的抗拒肢體接觸,黎老師挽手時僵硬的步伐……甚至江南特別強調的是別讓異性接觸……
秦淮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辦,猛烈地感受到心髒活像被千斤重的石頭壓着喘不過氣的憋屈。
嘴巴張了又張,嘴唇開開合合像是築上水泥,沉重的不知說什麽,直播時的侃侃而談霎時消失不見。最後江南的話拉住了他,江南講的有道理有些話她主動說出來才算數。
暗自冷靜下來,秦淮才開口:“今天過節,放假嗎?”
秦淮聽黎林說三八婦女節福利好一點的公司女性下午都有半天假,不知雲悠然學校有沒有放假。
“啊?”雲悠然正發呆,愣了一下後說:“放……放呢,下午不用上課,怎麽了?”
分岔路口紅燈,秦淮跟着前面的車一起緩緩踩住剎車,挂上N檔,問她:“下午有事嗎?沒事的話去逛逛商場今天看衣櫃,衣櫃全是舊衣服,該買新的了,幫我參考參考?”
雲悠然抿着嘴唇不吭身,反正不急,秦淮靜靜等着。
時間仿佛凝滞住了。
紅燈過去五十秒,倒數十秒秦淮挂上檔,然而這時雲悠然開口了:“好。”
秦淮無聲地勾起嘴角,“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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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驅入市中心,施施而行,秦淮基本沒踩油門,開一會兒停一會兒。
車道兩旁偶爾可見一兩個關于女神節的廣告牌,誇張一點的商店挂上了橫幅。
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三八婦女節換了個叫法,自然而然變成了女神節,前幾年是關于已婚婦女的節日,如今變成了全天下女性的節日。
資本家将掌握財政大權的人拿捏的死死的。
秦淮挂擋停車等紅綠燈,看了雲悠然一眼,“今天過節,送阿姨什麽禮物了嗎?”
雲悠然頭疼的看着他,“別提了,哎……昨天晚上我做了個慕斯蛋糕,爸爸買了一束花,哥哥和嫂嫂送了一套首飾,治治送了一個奧特曼,修修畫了一幅油畫。”
“很美好,很和諧,”秦淮客觀地評價,他不解雲悠然有些懊惱的表情什麽意思。
“半個月前和她……鬧了點矛盾,她現在有點……”雲悠然微微皺眉,遲疑地說:“怎麽說……她現在覺得過于謹慎和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做不好……嗯,我……不知道該怎麽形容這種微妙的感覺。”
“懂,”秦淮說:“吵架之後誰也不給誰臺階下的微妙”
“有點,就像我不滿她做的某些事情,但知道她是為我好的,這正是我和他們鬧矛盾的原因,因為再不說清楚,我的壓力太大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吵架後,應該怎麽和她相處”
雲悠然有些艱難地形容,兩條秀麗細長的眉毛擰在一起。
秦淮:“你翅膀硬了沒?”
“啊”雲悠然迷惑的看着他,“翅膀硬了沒?什麽意思”
秦淮:“經濟獨立和精神獨立了嗎?”
雲悠然漂亮的杏眼一動不動地注視着他,這時候綠燈亮了,他緩緩地啓動車身。棱角分明的下颌角和高挺的鼻子充滿成熟男性的荷爾蒙,但小皮筋半紮着頭發,雲悠然覺得有點可愛。
秦淮的思維模式是她不曾有的,她沒這麽想過問題和去解決問題。另外她覺得這種提問方式有些熟悉,但又不知從何而來的熟悉感。
秦淮動了動性感的嘴唇,他問:“經濟和精神獨立了嗎?”
她悠悠轉頭望向窗外,“這個問題……我沒想過……”
“經濟能力,顯然你的哥哥不會苛待你,且不說你父母,他們并不會停你的卡,但精神獨立……如果你能把這個架吵明白,并且不為此心力憔悴。”秦淮一邊思考,一邊緩緩分析道。
他想起雲悠然一家相處時的融洽畫面,那是寥寥見過幾次給他留下很好的印象,實際相處怎麽樣他無從而知,但能徹身感受到他們對雲悠然的在乎程度,甚至可以說是縱容。
連雙胞胎都靠邊站的那種,畢竟他親耳聽到他父母和哥哥嫂嫂叫她小寶,而雙胞胎也只是叫小名。
“而且母女之間應該沒有隔夜仇吧?”他不太确定地問。問完他發現這樣說并不妥當,什麽母女之間沒有隔夜仇,親媽掐死女兒的新聞比比皆是,就不能這麽輕易下結論的。
仇恨就是仇恨,不管是不是母女。
雲悠然就着他的話沉吟了片刻才開口:“隔不隔夜……不知道,但問題不解決不就一直存在嗎?為什麽要假裝和好,表面假裝事情已經解決了?”
說完,雲悠然忽然意識到什麽,恍然大悟般耷拉着肩膀,松軟無力地靠着副駕駛座,像是被抽了七魂六魄,眼神空洞無神。
爸爸和嫂嫂一直在做的不就是想方設法地在根源解決她的毛病嗎?
帶她去見人。
帶她去社交。
讓她一個在夜晚散步。
都是讓她面對恐懼,而不是縮在家裏不出門,縮在自己的小世界。
車裏安靜了好一會兒,秦淮望了過去,只見雲悠然落寞的縮成一團,莫名的讓他心理發疼,他輕聲問:“怎麽了呢?”
隔了好久,久到秦淮以為她會一直頹廢地窩着不說話。雲悠然才吸了吸鼻子,啞着聲說:“我好像……一直都讓他們很擔心。”
秦淮心裏一緊。
只想趕緊讓她開心起來,不禁放軟語氣哄她:“沒呢,誰說你讓他們擔心了要是我媽有你這麽好看又乖的女兒,她都要樂得睡不着覺了,我和我姐從小就皮,讓她頭疼的不行,翻牆去網吧爬樹抓小鳥,去田裏抓蛇抓老鼠,她都怕的不行……”
“秦大哥,你怎麽看待一個人害怕和人肢體接觸”雲悠然呆呆的看着窗外,木讷的打斷秦淮。
秦淮怔住了,腦海裏一閃而過江南那句話“她現在最大的問題就是閉口不提往事,或許講出來事情就簡單多了。”
他坐直了身體,将車速降下來。
“認真的嗎?”
雲悠然沒回答。他拿不準雲悠然害怕的東西,但感受到周圍人刻在骨子裏下對她的呵護和保護方式,以及雲悠然本身讨厭和人交流、讨厭和人接觸的行為,她一定經歷過非常不好的事情。
想到這,秦淮心髒控制不住的發漲發痛,他深吸一口氣:“害怕……害怕,人都會有害怕的事或者物,畢竟我們只是人,能力有限,思維有限,智力有限,體力有限,能做的事情太少了,像我,怕蛇,江南怕蟑螂,還有其他人怕貓貓狗狗的呢,只是我不知道你問的是害怕本身還是想問怎麽解決害怕這個問題”
秦淮輕聲引導她:“可以告訴我嗎?你想知道的是害怕某些東西,還是想知道怎麽解決害怕”
聽到這雲悠然緩緩轉頭看向他,秦淮見她眼裏漸漸有了焦距,她吶吶自語般問道:“怎麽……解決”
車子緩慢且平穩地跟着車流。
見雲悠然逐漸回了神,秦淮莫名松了一口氣,“按照我的話,放哪兒了,不管,人都會有害怕的東西,我就害怕,怎麽了?”
秦淮理直氣壯地說。
“大不了見到蛇我跑就是了,惹它幹嘛?”
野蠻的處理方式惹得雲悠然眉眼彎彎,無聲地笑了,反問:“這樣好嗎?”
秦淮聳了聳肩表示:“哪有那麽多好不好,開心快樂最重要。”
秦淮忽然微微勾起嘴角,耳垂發紅有些不好意思的說:“偷偷告訴你,我怕蛇嘛,特別怕那種……大二和朋友爬山,半道看見一條小花蛇,哎喲……給我吓的,你猜怎麽着”
秦淮神神秘秘地問她。
雲悠然配合地好奇發問:“怎麽着了?”
秦淮不好意思的看了雲悠然一眼,又有些忍不住自己笑起來了:“一邊大喊一邊跳到我朋友身上……樹上的鳥兒都被我那一嗓子吼飛喽……”
雲悠然忍不住跟着笑起來:“哈哈哈哈……”
秦淮接着講下去,仍然理直氣壯的語氣:“差點沒把我尿給吓出來,你想想……突然就跑出一條蛇,你說吓不吓人嘛……咳,後來我就不願意走了……架在朋友身上不下來,打死也不下來!”
後面那句秦淮降低音量,試圖用一種很新且模糊不清地語調說出來,雲悠然感受到他的不好意思沒揭穿,只是笑着看向他。
盡管他試圖掩蓋,但她還是聽清楚了,于是雲悠然問:“後來怎麽樣了?”
秦淮頻頻不好意思的看向雲悠然,他動了動嘴巴,欲言又止,有些為難。
這畢竟不是什麽好事,怪丢臉的……
安靜了半分鐘,秦淮才幽幽開口:“不怕你笑話,後面的路是朋友一邊罵罵咧咧,一邊架着我走的。”
“哈哈哈哈……”雲悠然笑出聲來,頗有上氣不接下氣的趨勢,最後清了清嗓子才停下來評價:“你朋友真好。”
秦淮無所謂的聳了聳肩,一臉坦然:“我怕啊!……我不行啊,我頂不住頂不住啊。”
雲悠然眼裏帶着笑意望過去,秦淮手握方向盤一臉認真的開車。他是那種五官長得很立體标志,又很愛穿搭的潮男,平時應該很受歡迎。而且從雲悠然的方向看過去,他認真開車的側面真的很帥氣很有安全感。
一臉認真開車,另一邊卻也能一邊說讓人高興的話。
雲悠然心裏有些不一樣的感覺,暖暖的。
他似乎是不一樣的存在,第一次見面她昏迷不醒他見到了她最醜陋的一面,第二次見面莫名其妙地覺得他有種恰似故人歸的熟悉感覺,至今無法解釋那晚她居然主動去加他的微信,後來發現是同一個小區,源源不斷有了後面幾次見面和交集。
KTV那晚她發現自己并像抵觸別人一樣抵觸他,反而莫名想要靠近親近的感覺,這似乎是身體的本能,而不是她個人主觀意願的選擇。
到現在,他似乎慢慢地改變了她的一些想法。
他說喜歡就買,哪有什麽浪不浪費,開心就買,買了不開心才是浪費,開心就是價值。
他說人有恐懼的心理很正常。
他說他不行,他害怕,他頂不住,所以架在朋友身上走完了剩下的路。然而在魏家絕不可能聽到魏振華或者魏轶雲說不行、不能之類的話,男人是頂梁柱,是定海神針,絕不允許承認自己懦弱。
雲悠然觸動地扣了扣手指,覺得更加了解秦淮一點了,就在她豁然開朗之時,秦淮又開始說:“但,得看你自己心裏的想法,如果你想試試我這種擺爛的方式,那就丢在哪兒不管它,反正也就那樣……但,也有另一種方式,直面恐懼,戰勝恐懼,萬物發展不過一念之間,你說呢,是吧?”
秦淮踩住剎車,挂p擋,熄了火,看着雲悠然的眼睛,平靜地問她。
雲悠然動了動嘴巴,她不知道,也不知道這個問題該怎麽回答。
好在秦淮沒窮追不舍追問下去,像是随口提了一嘴而已,見她沒回答也沒多大反應。只是解開了他的安全帶,又伸手過來幫她解開了安全帶,淡淡地說:“到了,去吃飯吧。”
雲悠然暗自松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