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蒙面男子似乎是被驚住了,低着頭愣愣地看着蕭翎手中的劍。
只見那劍身和劍鞘一樣,不知用什麽材料練成的,通體黑中帶着一絲暗紅,即使在燭火的映襯下也不見任何光澤,烏沉沉的,握在蕭翎手中莫名帶着一股子讓人膽寒的邪氣。
見那蒙面人全然不急着救人,倒是盯着自己的劍發起愣,蕭翎翻了個白眼,幹脆自己去扶地上的人。
卻在這時聽見頭頂上方傳來聲響,蕭翎又翻了個白眼,奪回劍鞘,轉身往地牢外跑。
跑至地牢入口又回頭對蒙面人道:“我去引開他們的注意力,你見機行事啊!”
話音才落地便見聞澄已經帶着七八個人浩浩蕩蕩地從拐角處走了過來,蕭翎忙裝作着急又自責的樣子大步迎了上去,“阿爹不好了,地牢裏關着的人剛被一個黑衣人給救走了,您進來的時候沒有碰到?他打架不怎麽樣,輕功倒是絕好,都怪我一時大意!”
然而聞澄卻似沒聽見她說的話一般,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手中的劍。
蕭翎又迅速擺出一副困惑的樣子,把劍拿在眼前翻來覆去地看了好幾遍。
這劍還是記憶中的樣子,連劍刃兩側的霜花都宛若才雕刻上去的,唯一不同的是,如今這劍已經不再叫霜降,大概兩三百年前被雲澤暮撿去了之後,便換了名字叫擇君。
不過擇君就擇君吧,所幸也不難聽,誰叫這把本來只為她所用神兵利器在重見天日之後,突然似轉了性,碰到有緣人便叫他拔.出來,随他一起闖蕩江湖呢。
想想也是,難得一把絕世利劍,埋沒了豈不可悲可嘆?
“阿爹,你們都在看什麽呢?”蕭翎明知故問道。
“這擇君劍,誰拔.出來的?”聞晚歌震驚不已地問。
蕭翎握着劍鞘往自己胸口一拍,淡定地回答:“我啊。”
衆人聽了相互之間對視了一眼,驚訝的表情很快又變成了驚喜,好像自從蕭翎練成了凝霜決後,像被擇君劍選中這種不可思議的事發生在她身上居然也變得理所當然起來。
确定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擇君劍或自己上,蕭翎一邊把适才發生的事避重就輕陳述了一遍,一邊把人往外頭帶,直到走出了禁室。
“我就輕輕一拔,就拔.出來了,不信你們看。”蕭翎說着又把劍插了回去,接着又拔了出來,反複演示了數次。
看着那蒙面人背着虞子珩悄悄地從禁室裏走出來,縱上牆頭消失不見,蕭翎這才松了一口氣。
“那個,地牢裏的人……”
蕭翎的話才說了一半,就被突然大笑起來的聞澄吓了一跳,“反正擇君劍已經拿了回來,那臭小子跑了便跑了吧,無妨,無妨,好哇,真是太好了,蕭丫頭啊,你可真是爹娘的福星啊!”
蕭翎回去後想了一晚上,也沒想明白自己怎麽就成了聞澄和他夫人的福星。
直到某天一大早的打開門,懶腰剛伸到一半,忽地瞥見院子裏整整齊齊跪了一地的莊中弟子,這其中還包括聞晚歌甚至還有老白。
“弟子參見莊主。”
一百來號人聲音洪亮響徹半邊天,連樹上的鳥兒都被吓飛了。
雖然那一世曾受過萬人參拜,可都已經過了一千年了,猛然間就來這麽個陣仗,蕭翎不适應極了,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一片黑壓壓的人頭,還以為自己在做夢,幹幹地笑了兩聲,轉過身維持着伸懶腰的姿勢走回房裏。
須臾又揉着可能被自己掐腫了的胳膊走了出來,頭疼地掃了眼衆人,沖聞晚歌招了招手。
待她屁颠屁颠地小跑過來,對上她狗腿巴巴的小眼神,蕭翎只覺得頭更疼了,“你,你先讓他們都散了,然後進來,我有話要問你。”
聞晚歌順從地點點頭,轉身遣散了一衆人等,跟着蕭翎走了進去。
蕭翎喝了一杯水壓了壓驚,指着自己問道:“外頭……不是,你們什麽意思?莊主,我?”
聞晚歌回道:“對呀,以後阿姐就是我雲澤山莊第十一任莊主了。”
聞晚歌說完從腰間摸出一封信來,“喏,阿爹留給你的。”
蕭翎猶猶豫豫不肯接,總覺得那信裏絕對沒什麽好事兒,聞晚歌卻直接把信封拆開,将信紙攤開在她眼前。
內容不多,大致上就是說聞澄把這莊主之位挪給了蕭翎,然後帶着聞夫人浪跡天涯,潇灑走一回去了。
雲澤山莊歷來的莊主都是由能拔.出擇君劍者接任,當然除了聞澄。
上一任莊主直到逝世之際也未能碰到這個有緣人,迫于無奈之下只得暫将莊主之位傳給了聞澄,雖然他不思作為,一心只想閑雲野鶴,但他武功好,人品也佳,想着等有緣人出現,再把莊主之位挪出來也不遲。
但聞澄這些年走遍三山五岳,大江南北,卻也未能找到擇君劍的下一任主人。
他早已經在這莊主的位置上坐得夠夠的,如今擇君劍既已認了主,他自然第一時間撂挑子溜之大吉。
蕭翎看着信紙上龍飛鳳舞,甚至于都能讓他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感受到下筆之人內心當時有多麽激動的字,簡直哭笑不得,好歹也算是個有着兩百多年歷史的大門派,這也過分随便些了吧!
莊主?不要吧,她一個才年滿二十歲的小黃毛丫頭,哪能擔這一莊之主的重任?
聞晚歌卻是搖着頭道:“不随便不随便,都等了二十多年了,哪裏随便?你看咱們山莊哪一任莊主不是人人稱贊的江湖英雄?不都是擇君劍選出來的?劍是不會選錯人的,你自然就擔得起!”
這話倒也不假,雲澤暮之後的人雖不如他那般武藝超群,英名蓋世,但都勝在有俠義之心,懲強扶弱,濟危扶貧,即便是外人眼中最窩囊的聞澄也不算辱沒師門。
所以……
蕭翎看着遠方的藍天白雲,面上難得的閃過一絲茫然。
感情老天讓她重活一世,便是想讓她這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改頭換面去做一個懲惡揚善、受世人敬仰的巾帼英雄?
是不是有點兒太見鬼了?!
她是打算好好做人以贖那一世的罪來着,可也沒打算好的如此天翻地覆,好的她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能夠做這麽好啊?!
大俠?英雄?這不是瞎扯淡麽!
可眼下她似乎也沒有別的選擇了,誰讓聞澄的夫人曾是她恩師呢。
罷了罷了,那一輩子尚未來得及報恩,如今就且替他二人守着雲澤山莊,然後走一步看一步吧。
*
近來所有人都發現他們新任莊主總是一大早便興致勃勃地出門,回來的時候卻又垂頭喪氣的。
連跟大家夥兒坐在一起吃飯時也是愁眉不展、唉聲嘆氣的,格外讓人消化不良。
聞晚歌戳了戳大師兄謝遙的胳膊問道:“我阿姐這是怎麽了?飯菜不合她胃口?”
謝遙也很是納悶兒,見大家這飯都吃的心不在焉的,便問:“阿翎,可是碰到了什麽難題?不妨說出來大家一起想辦法。”
衆人忙點頭應和。
蕭翎搖頭道:“那倒沒有,我就是,咳,那個無聊的慌,想尋些事情來做。”
可自從霍夫人不知何故突然封了四方門後,這十七州就又太平得幾乎可以夜不閉戶了,哪裏還用得着她去懲奸除惡,積德行善?
聞晚歌也深有同感,擱以前還能找幾個能打得過的霍家人練練手,可現在每天除了練功就是練功,能不無聊麽?
想起什麽她突然神色激動起來,“對了阿姐,都忘記跟你說了,之前那個被救走的偷劍賊又出現了,就住在遙鄉客棧裏,我看八成又是沖着擇君劍來的,要不,咱先下手為強,把他再抓回來?”
蕭翎終于來了精神,現在有了這肉身,便不能再像以前一樣想去哪兒眨眨眼的功夫就能飄到,虞子珩兄弟倆離開雲澤山莊後再沒露過面,也不知道那臭狗崽子是不是又跑哪兒殺人放火去了。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他的消息,蕭翎想都沒想,當即便扔了筷子,施展輕功飛掠了出去。
聞晚歌只來得及“哎”了一聲,人已經沒了影,伸長脖子往外看了看,不禁羨慕不已,“你們說我什麽時候才能練出阿姐這麽厲害的輕功來?”
謝遙挑着眉淡淡地笑了笑沒說話,倒是坐他對面的聞家二弟子聞飛星哈哈一笑,不屑道:“就你那樣,且再等上二十年吧!”
聞晚歌不服氣,擡手去擋聞飛星的筷子,鬧着鬧着師兄妹兩人就從飯桌上比劃到了院子裏。
*
這邊蕭翎進了客棧後,掃視一圈沒見着人,便又上了二樓,一眼就看到虞子珩兄弟倆正坐在角落裏的桌前惬意對飲。
她徑直走了過去坐下,态度随意地仿若與老友相會。
虞子珩才斟滿一杯酒,忽有不速之客造訪,便放下酒壺看去,四目相對時又恍了下神。
眼前之人仍舊一身紅衣,青絲高束于腦後,眉眼間帶着一股渾然天成的英氣。
少了面·具遮擋,那幾分古怪的熟悉感,便更強烈了,且并非因為此前去雲澤山莊偷劍而見過面的緣故。
蕭翎抱着劍微微往前傾了傾身子,盯着虞子珩打量了片刻,淡笑道:“我看這位公子很是眼熟啊!”
見他淡漠地收回目光,自顧端起酒杯一副不欲搭理自己的樣子,蕭翎又笑了笑,動作誇張地把劍從懷裏拿出來擱在桌上,砰的一聲響,果見虞子珩垂眸看來。
他未作回答,捏着酒杯的那只手卻似顫抖了幾下,骨節微微泛着白。
接着他面無表情地看了蕭翎一眼,扭頭看向窗外。
月色皎皎,那張清冷的側臉不知為何竟讓人覺出一種遺世獨立的孤寂感,“便是你拔.出了擇君劍?”
忽聽一道低沉又清冷的聲音傳來,蕭翎怔了一會兒,用力瞧了瞧,見虞子珩仍是對着窗外,恍惚間還以為自己産生了錯覺,“你剛剛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