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不是法外狂徒第 12 章 鯨歌

1.

結界入口打開的一瞬間,巨型赤鱿瘋狂地向前簇擁,而入口僅容它們放得下一只眼睛。黑而冷的眼睛,像從天而降的星體,懸在結界入口,泛着青色的光,和顫粟的海底族人對視。

阿遙擋在所有人前面,他手裏抓着兩把鯨魚骨改造的白色長矛,向赤鱿的眼睛擲去。

赤鱿仿佛不怕痛一般,長矛入眼,依舊不肯離去,拼命向結界裏擠着。後面的百餘只赤鱿也一擁而上,瘋狂地堵在這只赤鱿身後,想憑蠻力撞開結界入口。

結界中,地撼天搖。

鐘乳石柱上裂開絲絲碎紋,從穹頂紛紛砸落。人們四散逃竄,躲避碎石。街道上古老的有軌電車被砸成了兩半,十幾米高的血紅珊瑚被齊根壓折,鹿角般的紅色枝丫跌落海水。寄居在珊瑚林的熒光水母潛入水底,貼在地面來躲避這無妄之災。模糊的圓影顫顫巍巍,像是從海水中浮起許多晶瑩透亮的蓮。

“海底竟然有這麽大的生物……”唐靈被那巨大的眼睛震驚了,站在那裏忘了逃。身邊碎石落如雨下,飛揚的塵土中,她仰頭望着那只眼睛,還以為自己看到了墜落在眼前的月亮。

“以前并沒有大到這樣恐怖的程度,就算是對結界發起突襲,我們也有八成以上的勝算。最近這些年不知道為什麽它們長得飛快,如果再這樣下去,結界怕是不保了。”巴璞拉起目瞪口呆的唐靈,帶着她跑到一處礁石之下栖身。

結界裏,漫進來的海水越來越多,眼見就要沒過唐靈的肩膀。

海底族人在沉船中搜集的各類擺設、家具都被海水沖了出來,空了的可樂罐、紅酒木塞和寄居蟹遺棄的小房子一同飄在水面。

赤鱿似乎也發現了突如其來的海水可以對這裏造成毀滅性的打擊,它們靜了片刻,青黑色的眼珠毫無感情,冷冷地望着這裏發生的一切,像是巨人在思考如何能一舉摧毀玩具般的微觀世界。

礁石壁上,有蝙蝠一樣的生物快速飛出。它們的背部凹凸不平,深褐色的皮膚與礁石極為接近,仿佛早已融為一體;背鳍和胸鳍一片雪白,連成一體,展開後有五六米寬,像翼裝飛行員的翅膀。它們騰空飛起,長刺一般的尾巴用力拍擊水面,清脆的巨響一聲接應一聲,越來越多的同類被喚醒,追随在阿遙身後,迎着滾滾的海水逆流而上。

“是海蝙蝠。平時要麽躲在沙地裏睡覺,要麽伏在礁石上一動不動。自從我們的祖輩建立這處結界開始,它們就在這裏了。如果滲入結界的海水過多,那就意味着結界遇到了危險,它們就會被喚醒。”巴璞提醒唐靈低下頭,躲閃着呼嘯飛來的海蝙蝠。這些海蝙蝠身寬力大,尤其是那剛勁的翅膀,如果在海面上與人類相遇,它們只需要一躍一沉,翅膀擊起的海水足以打翻一艘小漁船。

2.

在海蝙蝠的沖擊下,擁擠在結界入口處的赤鱿們向後退了一步。

阿遙和其他海底族武士立刻沖了出去,與烏壓壓的海蝙蝠在海裏站成一條防線,守護着結界入口。

因為浸入的海水過多,氧氣稀薄,海底族全部從半人半魚态退回到原來的海洋生物模樣。飄飄醫生是一條藍色尖吻魚,大約有 1.8 米長,唐靈從那黑藍白相間的條紋辨認出了她;鳗老板則是一條妖嬈的電鳗,盤桓在被鐘乳石砸斷了的電車旁,久久不肯離去。

這些擁有了人類智慧的海洋生物,占據了海底食物鏈的頂端,幾千年的進化,讓他們體型遠大于那些普通的同類。但在巨型赤鱿面前,依舊是蚍蜉撼樹一般的存在。

游弋在赤鱿群前,阿遙毫無畏懼。嗜血的本能埋藏在他內心深處,海水中彌漫的血腥氣息讓他興奮,他渴望和這些大塊頭們相互厮殺、相互啃噬。但他不想在族人面前露出兇殘的一面。

沉靜片刻,他再次拿起尖銳的鯨骨長矛,敏銳地在赤鱿群中上下游竄,抓準時機朝着它們的眼睛發起攻擊。

唐靈已看不清結界外的情況,只能看到巨型生物在漆黑的海水中浮動、掙紮,它們任意一個動作都可以掀起驚濤駭浪,海水撞擊在礁石上的聲音如鼓鳴、如雷轟,碎裂的鐘乳石柱上不時傳來磅礴的回聲。

在它們攪起的旋渦中,一個靈活的身影時而進攻、時而躲閃,他的身後跟着一群赴死的海蝙蝠,像受巫師指揮的大鳥,随着他的動作發起進攻。

赤鱿揮斥起粗壯的觸手,立刻就有幾只海蝙蝠受傷跌落海水。

圍繞在遠處的虎鯊群伺機而動,等待撿食這場戰役中的失敗者。

“阿遙怎麽還保持這個形态?”巴璞感覺到事情有些不對,他和唐靈坐在一塊沉船木板上,滑行到了結界邊緣,“不進入鯊魚态的話,在海水裏很快就會體力不支的。”

借着鳗老板發出的微弱的光,唐靈終于能看到外面的情形,阿遙始終保持着半人半魚的姿态和赤鱿周旋。海水已被血液染紅,海蝙蝠死傷過半,阿遙身上也布滿傷痕,鯨骨矛只剩短短半截,握在手掌中。

“你們的形态是可以自己控制的嗎?”唐靈急切地問。

“受環境和意願的雙重影響,高濕度、低氧氣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魚都會回歸到完全的魚類形态。”巴璞焦慮地在木板上踱步,“他好像是刻意維持現狀,有意不進入鯊魚态。”

3.

阿遙面前,還有兩只赤鱿尚未放棄。

它們從一左一右分頭包圍住這渺小的人魚,他的身後,僅跟着十餘只海蝙蝠。

同類的失敗,讓它們意識到,只要不給他接近自己的機會,單憑這巨大的體型懸殊,他就無法發起進攻。

阿遙弓着背,背鳍底下像有什麽東西要割裂他的脊梁,然後破土而出,他感到自己的手臂和尾巴都在急速膨脹,他在和這股力量對抗。

他知道,一旦放出這股力量,一旦縱容自己異變,那後果是無法想象的。

上一次不受控制地回歸到那種“怪物”形态,他打翻了一艘船。

那艘叫“波塞冬”號的游輪被他掀起的風浪卷入大海,盡管他的本意只是想登船尋找一位可以幫人魚打官司的律師。

折裂的桅杆、被撕裂的甲板、像葉子一樣漂浮在海裏的人類……這是他這段時間以來的噩夢,更讓他恐懼的是,在那種“怪物”形态下,他甚至有種要吞噬一切的想法。

“我是人,不是怪物……”阿遙直立起身子,把那張想要異變的力量壓回體內。半人半魚态的他并不能長時間承受深海的壓強和缺氧環境,隐隐的眩暈感包圍了他。他本想對赤鱿發出挑釁的信號,而胸腔卻傳回一陣陣悶痛,眼前的黑暗來得一次比一次頻繁。

“變成鯊魚呀!阿遙!你是不是忘記了?”巴璞在結界裏着急地大喊。

飄飄醫生直接從結界入口沖了出去,游向被赤鱿包圍的阿遙,他正在筆直地緩緩下沉,而赤鱿粗壯的觸手無聲無息地伸向了他。

4.

一聲嘶鳴傳來。

像馬,但遠比草原之上野馬的嘶鳴更嘹亮,更空靈。是席卷八千裏地的大風,在邊關卷倒胡楊林後發出的嘶鳴。

巴珊是第一個聽到這聲音的,她轉換音調,興奮地跟着這聲音唱了起來。

“是鯨歌!”巴璞握緊的拳頭松開了,“巴琅回來了。”

結界外,這深邃的鯨歌讓阿遙陡然一凜。沉入海中央的他拼盡全力游向斜下方,在觸手上劃下一道又一道傷痕。赤鱿越是惱怒,傷口處的血液就散開得越開,匍匐在一旁的虎鯨群就越是興奮。它們像草原上的禿鹫,對準赤鱿的傷口吮吸起來。

惱怒的赤鱿揮動觸手,追擊在海水中躲藏的阿遙。

一只矯健的六鰓鯊擋住了它的追擊,這只六鰓鯊比尋常的鯊魚大了幾倍,像一艘小型潛艇。但在巨型赤鱿眼裏,也不過是一只令人讨厭的小小魚類。疼痛和失敗讓赤鱿失去了耐性,它們只想一口吞并這些上蹿下跳的小東西。

而這只六鰓鯊遠比赤鱿想象的更勇猛、更靈敏,直襲赤鱿面龐,尖銳的牙齒瞬間讓它皮開肉綻。

空靈的鯨歌戛然而止,一頭又一頭藍鯨出現在六鰓鯊的背後,像從天而降的守衛,牢牢保護住結界入口。

這群性格溫順的大塊頭,在海底幾乎沒有敵手,它們不屑與誰為敵,但也絕不任人欺淩。藍鯨群游蕩在赤鱿身後,直到确保它們不再回來,才漸漸游入深海中。

5.

飄飄醫生把阿遙帶了回來。

他的肩背、手臂、尾巴上全是傷口,因為受到觸手的重擊,手腕處有骨折的症狀,飄飄醫生不得不用一根珊瑚把他的手臂固定了起來。

“你是阿遙找來的律師?”巴琅問呆呆地站在一旁的唐靈。自從他由六鰓鯊變回人魚形态,唐靈就一直保持着這種呆若木雞的神情。

“他在和你說話呢。”巴璞戳戳唐靈的胳膊肘,唐靈恍然大悟,除了點頭,別的話也說不出口。

“為什麽一直這樣看着我?是還不習慣海底族的樣子嗎?”巴琅被唐靈看得摸不着頭腦。前段時間,他前往日本海岸線,協助一批擱淺的鯨魚回歸海洋。陽光把他的肌膚曬得黝黑,微卷起的頭發漫不經心地散在肩上,讓他看起來像是古希臘雕塑中的王子。

“這個人很奇怪的。她看到巴珊時也是這樣挪不開眼睛,還說這才是她們童話裏美人魚的樣子。”阿遙醒了過來,他見到巴琅異常開心,不顧傷口尚未愈合,像個小孩子一樣伸開雙手,“哥哥,你回來了。”

巴琅和他緊緊擁抱在一起。巴璞看着這對久別重逢的兄弟,一邊擦着眼淚,一邊小聲對唐靈說:“阿遙不是在結界裏出生的,是六個月大時被人送到海底的。幾乎完全由巴琅撫養長大。”

阿遙的傷口滲出一點點血跡,飄飄醫生趕過來要求他躺下。巴璞想起剛才結界前的一幕,百思不得其解:“阿遙,你為什麽不變成鯊魚形态?你明明知道的,在深海裏半人半魚态支持不了太久。”

“我……”劇烈的疼痛讓阿遙龇牙咧嘴,他好像想說些什麽,但始終沒有說出口。

巴璞還在不停地念叨:“如果不是巴琅及時趕到,後果不堪設想。”

“沒關系,我會一直在的。”巴琅撫摸着阿遙的頭發,安撫疼痛的他。

等阿遙再次沉睡過去後,巴璞小聲地說:“王子殿下,阿遙已經不是小孩子了。将來您繼承了結界,他作為您的幫手,也是要守護結界的。再把他當小孩子看,他始終都不會長大的。”

巴琅寵溺地笑笑,對這個問題避而不答。他對巴璞說:“放心吧,阿遙好得很快。在回來的途中,我看到有一艘沉船,裏面似乎還有被困的人類。他們有潛水設備,還能再撐一會兒,等阿遙醒了,我們再去看看。”

“是波塞冬號嗎?”唐靈從花癡狀态恢複了過來,“是不是一艘游輪,五層的?”

“沒看那麽仔細。我們在海裏游得很快的,被困的人似乎男女都有……”

“是他們來找我了!”唐靈抑制不住地掉下了淚,“是我的同伴,一定是。能不能現在就去救援?他們撐不了太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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