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不是法外狂徒第 11 章 暗襲

1.

鳗老板是結界裏知名的大喇叭,他把阿遙請來律師的消息傳遍海底。

飄飄醫生的診所開始人滿為患,咨詢法律問題的變種人絡繹不絕。

尤其是蟹人和蝦人,天生比其他人要好鬥一些。他們在飄飄醫生這裏包紮好傷口,接着就争先恐後擠到唐靈面前相互告狀。千年來,這裏沒有産生過“金錢”概念,任何交易都是采取以物換物的形式。人與人之間的關系也出奇簡單,不存在內卷和固化。所有的人一誕生就遵循上一代的生活方式,在海底安靜地栖息。

他們之間産生的矛盾也格外幼稚,無外乎是你踩了我的腳、我擠了你的殼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最初唐靈還耐着性子調解幾句,後來徹底疲倦了,一律采取糊弄大法蒙混過關。

“唐律師!蟹小弟鉗了我的尾巴,留下好長一道傷口,我都破相了!”

“死刑。下一位。”

短短一天之內,阿遙眼睜睜看着唐靈判出了七十八例死刑、二十五例死緩以及一百多例無期徒刑。

最初他還站在一邊饒有興趣地聽着,唐靈也給他安排了個“書記員”的差事,阿遙當得津津有味,左手一塊沉船木板,右手一只墨魚筆,認真地盯着唐靈的嘴巴,那裏冒出一個新鮮詞,他就恭恭敬敬地記在上面。

“儒艮巴珊,因為坐在礁石上接受船員投擲的硬幣,判洗錢罪,十年有期徒刑。”唐靈随說,阿遙随記。常常是她話音剛落就忘了自己到底給判了個什麽罪,倒是阿遙一筆一劃記得認真。等唐靈回答完這些族人的問題,阿遙身邊已堆砌出一座小牆。

“什麽叫‘十年’?”儒艮巴珊是傳統的美人魚,人類童話裏的美人魚形象都來自于她的祖先。橙褐色的波浪長發一直垂到腰間,沒說幾句話就不勝嬌羞地靠在了床邊,勾起手腕,托住下巴凄迷地盯着唐靈。她倆離得極近,唐靈似乎能感受到她纖長的睫毛都要觸碰到自己的臉頰了。而當唐靈望向她的那一刻,她旋即游開,留下一陣淡若幽蘭的微香,在隔開一段距離的地方站住,扭過頭來淺淺地對着人笑。

“‘十年’,就是很多斛。”阿遙對時間也一無所知,但他認為自己作為“書記員”,是時候講兩句話了,“就是環形太陽起起落落幾千次。”

“為什麽他們都是死刑只有我是無期徒刑?”巴珊尚不知足,尾巴輕輕拍着海水。

“那你……還做了什麽可能犯法的事嗎?”見到真正的美人魚,唐靈也挪不開眼睛,下意識地想和她多說幾句話。

“我,我還給那些船員唱歌。他們投來硬幣,我就唱歌給他們聽。”巴珊的眼睫濃郁,總是習慣在睫毛的陰影下斜斜地看人。無論說什麽話,發音都甜膩而緩慢,像是唇齒之間有一塊嗲嗲的白糖糕粘住了她。

“那就再算上個危害交通安全罪吧。數罪并罰,無期。”唐靈苦思冥想,終于給巴珊找到一個合适的罪名。巴珊爛漫地笑起來,一顆小虎牙在紅唇間若隐若現。她對這個結果十分滿意,一路唱着歌走了,橙褐色的長發随着腰肢搖擺,如同風花雪月中淌下來的紅瀑布。

2.

當巴璞下課回來,阿遙已著作等身。他用完了五只墨魚筆,在沉船木板上畫了幾千個游魚一般的象形文字。這些文字中,斜斜的窄三角代表海底族人,後面像貝殼和海藻一樣曲折的線條是他們的名字。而他們的刑期都有海螺來表示。十個海螺圖案代表人類的十年,單獨一個巴掌大的海螺圖則代表無期。

“要不,我們的返航計劃就暫停吧。”面對堆砌成牆的“判決書”,阿遙咧咧嘴,征詢巴璞的意見。

巴璞不置可否,他給唐靈帶來了今日新摘來的海藻,以及結界出口處沖進來的浮游小蝦。一聽到他們還有“返航計劃”,唐靈連吃也顧不上了,緊接着奉勸阿遙:“你們準備回到陸地生活嗎?聽我一句勸,一定要回去。到了上面,我請你們吃些真正的人糧食,開開眼界,見見世面……”

阿遙皺着眉頭說:“可是聽起來我們這裏的人都罪大惡極呀。光你的審判意見就已經這麽厚一摞了。”

唐靈被嘴裏剛咽下去的海藻噎了一下,她吞吞吐吐地說:“那,那不是有我嗎?包在我身上。你們這些罪,我都能給你們辯成無罪釋放。”

阿遙望了巴璞一眼,見巴璞正在翻看那些判決書。他故意拍了幾個水花,巴璞依舊全神貫注地沉浸在判決書中。阿遙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走到唐靈一側,壓低聲音問:“如果是犯了很大很大的錯呢?你也能幫我嗎?”

“你犯什麽錯了?”唐靈壓根沒當回事,這一天的法律咨詢讓她意識到,這裏一塊無罪之地。

“我……”阿遙再次看看已經轉到另一側去的巴璞,眼皮垂下來,躲閃着唐靈的眼睛。他十指交叉,像是在給自己打氣,由于過度用力,骨關節繃得發白。嘗試了許多遍,阿遙都說不出來,只有背後的鳍劇烈地顫抖,仿佛要用盡全身力氣來阻止一個天大的秘密脫口而出。

“如果和別人不一樣,是罪嗎?”阿遙終于冒出這樣一句話,他對自己說的人類語言不是很有信心,又補充了一句,“我是說,如果我明明是個怪物,卻一直僞裝成和別人一樣的魚人,會不會是罪?”

“你以為你現在這個樣子到了陸地上還不算怪物嗎?”唐靈捂着嘴巴笑出了聲。她本不是一個刻薄的人,但是一見到阿遙,她就總也忍不住拿他打趣,阿遙笨口拙舌急于解釋的樣子更讓她覺得好玩,是她在海底為數不多的樂趣。如果阿遙露出生氣的神情,她就會把腰一挺,理直氣壯地說:“誰讓你把我從島上拐下來呢?”

可這次阿遙沒有生氣,他微尖的耳朵豎起來,在捕捉結界裏細微的動靜。巴璞也像被施了定身咒,一動不動站在那堆判決書之前。

正在鑿藥的飄飄醫生也怔住了,她的兩條長腿焦急地在海水中踢打着,最後抱起一只藥箱,跑到了診所之外。

“怎麽了?怎麽了?”唐靈從床上跳下來,巴璞和阿遙不再使用人類語言溝通,而是此起彼伏地說着海底族的語言,像在沸水中急促滾起的水泡。

街道上,海底族尖銳的聲音由遠及近地傳來。方才一直在外面唱歌的巴珊也換了種音調,她柔軟的嗓音不再歌唱浪漫凄楚的愛情,而是陡然一轉,亮出雄渾的歌喉,開始唱那些節奏短而磅礴的曲子,像古老的邊關上,有戰士在吹起號角。

3.

唐靈跟在他們身後趕了出去,結界入口只有公司樓下的花壇那樣大,外面浮起自下而上的細碎白雪。這些白似雪的東西被海水高高頂起,又緩緩落下,積在結界外的礁石群上,遠遠看去,一座連綿的雪山從海底浮出。

結界外,璀璨多彩的珊瑚和黯淡無光的礁石均被蓋在一片綿綿白雪之下,而更高一些的地方,像是有某種龐然大物正緩緩而至,一點點吞噬了所剩不多的微光,讓一切都沉浸在黑暗之中。

不出所料,鳗老板的發電站又在關鍵時刻斷電了。

“超——超負荷了。有帶電的赤鱿過來了。”鳗老板驚恐地喊。

結界瞬間陷入黑暗,唯有環形太陽還在發着純白的光。駐守在那裏的蝰魚不急不慌,依舊按照亘古不變的節奏,在太陽周圍循環往複地綻放光芒。

結界外,幾束青紫色的閃電滑過,把滿覆白雪的礁石和珊瑚撞得七零八落,原本已沉寂下來的海水中再次下起紛飛的大雪。

雪中,一雙、兩雙、三雙……熒光綠色的眼睛亮了起來,那些眼睛沒有一點溫度,看不到人類的智慧和仁慈,是屬于獸的眼睛。

“他們來了。”阿遙的聲音反而很沉穩。

站在他背後的唐靈看到,阿遙的背鳍正在擴張,每一根鳍骨都像箭一樣立了起來。

“巴琅還沒有回來,王也還沒有醒過來……”巴璞的聲音瑟瑟發抖。

“還有我。我也是守衛結界的武士。”阿遙大步向前,沖了出去。

“他應該沒問題的吧?”唐靈的眼睛适應不了徹底的黑暗,她只能看到結界外鬼火一般的綠色,“你不是說過嗎,他是什麽鯊魚來着?鯊魚嘛,海底霸主,吃掉鱿魚沒問題的對吧?”

巴璞苦笑着,攥了攥拳頭,回答不上來。

當赤鱿的面孔幾乎貼上結界,唐靈才看得清,它們每一只的體型,都超過了她曾乘坐的那艘“波塞冬”號游輪。

而她能看清的,已有百餘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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