褰裳
人間不知多少人,但我未曾與他們交集,自是我不願牽涉因果。
青荇于我,乃天意如此,我只為嘗情,并不願扯上那些凡塵瑣事。
水下寂寞,只我與她為伴。
她有時會陷入回憶,與我訴說她生前之事。
我見過太多的人與事,而青荇除卻我欠她的一條命,也并無特別之處。
作為頑石所化的精怪,時間于我而言,不曾有多少意義——我不像人類那樣壽命短暫,也不會輕易受損傷。
千餘年,獨我自處,雖不覺寂寞,但有一朝夕相處者,亦可。
不能出行的時日裏,青荇會潛藏在水下,透過水面,暗中觀察岸上的人和事。
春季,溱洧兩岸熱鬧非凡,男女踏青出游,一年一次,是難得的盛會。
在出游的人中,有一位大膽的女子,實屬世間罕見。
情之怒也——
清晨,大霧籠罩,一切都在朦胧中。
踏春之人,有些便早早趕來了。洧水岸邊,便有二女攜游。
一縷縷煙霧逸出,被紡成一片片薄紗,輕柔落在溱洧水面。
“诶,你看,對岸那人……是不是陳柯?”
姜妄循着同伴的指示看去,穿過層層霧氣,那被模糊的人影,依稀能看出陳柯的影子。
那人正與幾名女子同行,一舉一動,一如她在他臉上所看到的那樣——盡是谄媚。
一團怒火燃起,焚燒肺腑,姜妄嗤笑一聲,“的确是他。”
同伴見她面色不佳,連忙勸慰:“許是有些誤會,再說,你的美貌遠近聞名,多少人想求娶。若他移情別戀,那他真是不知好歹!”
姜妄深吸一口氣,壓下怒意,解釋道:“我并不是為他的移情,而為他的三心二意、戲弄他人情意生氣。他昨日還特意來約我,次日在洧水邊相聚,此時便見他在溱水岸,與他人示好。”
“那我們離開,眼不見為淨?”
“不,且讓我來試他一試,便讓旁人也看清楚,他究竟是個什麽貨色!”
姜妄便沖着對岸,一邊招手一邊喊着:“陳柯——不是約在洧水岸嗎,你怎麽去了溱水岸?”
姜妄的聲音異常清晰,幾人也看向她,但霧氣太重,并不能看清她。
幾名女子見對面的人在喊陳柯,頗為不解,卻也發覺出陳柯的神情僵硬。
陳柯自是認出了姜妄,見幾人都看向他,他只好硬着頭皮解釋:“她先前與我有約,我……不小心忘了。”
“既然你們二人約定在先,那你還是去赴約吧。”
陳柯暗自松口氣,“時間有些久了,我不小心忘了,并不是有意的。”
“無事,她既喚你,你便去吧。”
未等他應下,對面的姜妄又喊道:“昨日你來約我,若真對我有意,那便蹚過溱水和洧水來見我。”
幾名女子神情微冷,眼神流轉,卻并未再說些什麽。
空氣凝滞,霧氣似乎化作了水滴,從他的額間淌下。
對岸姜妄的臉被霧掩藏,模糊不清,也看不清是何神色。
他深吸一口氣,盡力忽視掉那幾人,看向河面,猶豫不決。
見他在河邊磨蹭,姜妄繼續道:“你若不願意,多的是心甘情願的,現下這番姿态,不免有些矯揉造作。”
謊言被揭破,他同時約了兩撥人,這幾位女子定是再無希望了。
而姜妄那邊,她應不知情,加之姜妄貌美,他在此時的最好選擇就是渡河。
權衡利弊後,他去到水較淺處,提衣蹚過淺水,游過深水,渡過了溱洧。
剛上岸,一把石子便鋪面砸來,如驟雨般猝不及防。
陳柯下意識閃躲,低頭捂面,仍被石子砸得生疼。
“妄圖以虛情假意哄騙他人、三心二意的無恥之徒,可真叫人惡心!”
陳柯擡首,見姜妄的神情,便知一切都完了。
以姜妄的性格,他的此番作為,定會盡人皆知。
姜妄見他神情呆滞,不再理會,與同伴揚長而去。
詩雲:
子惠思我,褰裳涉溱。子不我思,豈無他人?狂童之狂也且!
子惠思我,褰裳涉洧。子不思我,豈無他士?狂童之狂也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