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時最信任你,等她醒過來的時候你陪陪她好嗎?”
說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林庚吸了很長一口氣,像是絕望的自欺,又像是無意識的夢呓。
那一瞬間,向晚晚覺得像被人用力敲了一棍子在頭上,有一種直抵胸腔的鈍痛,接着大腦裏是大片大片的空白,連面部肌肉都不受控制,喜怒無法自主表達。
向晚晚還記得第一次見阿筠的場景,那時候向晚晚讀大二,整天變着法兒地找借口去見沈南風,最常用的伎倆就是把養得半死不活的盆栽、撿到的流浪貓貓狗狗帶給沈南風。
那天她帶着落水的小黑經過鏡面湖,有一個猶豫了很久的小姑娘湊了上來。
她說:“學姐,能不能麻煩你把這只小可憐領養了?”
向晚晚這才注意到裹在她懷裏受了傷的一只小花貓,見有希望,她繼續勸說:“你看,你可以帶它回去給你們家小狗做個伴啊。”
她笑起來的時候兩只眼睛會眯成月牙狀,嘴角有一顆淺淺的酒窩,襯得整個人溫和又伶俐,讓向晚晚沒有理由拒絕。
後來機緣巧合下加入了阿筠的動物保護社團,她這才跟她接觸更多一些。
這個善良的小姑娘收養過很多流浪的小動物,但後來全部送去了肖爺爺的收容所裏,她的這一舉動曾被人誤解,有人說她虛僞做作,收養了小動物卻又二次抛棄。
她也不惱,總是笑得溫溫和和。
向晚晚後來才知道,阿筠家庭條件并不好,母親未婚先孕受盡流言蜚語,後來被逼嫁人,生下阿筠後離開,從此沒有了蹤跡。
只剩下阿筠和沒有血緣關系的父親兩個人生活,父親終日酗酒,之後便拿她和她收養照顧的流浪動物撒氣,她根本阻止不了,無奈之下只好将它們全部送去肖爺爺那裏,而她有時間便會過去幫着照顧小動物。
這個看上去善解人意、溫和大方的姑娘身後背負着深不見底的黑暗,破裂的家庭,拮據的經濟,殘暴的繼父,為人所恥笑的身世。
她在抑郁的泥潭裏越陷越深,卻還是倔強地以陽光的模樣示人。
向晚晚見過不笑的阿筠。
那個樣子的她,滿身戾氣像是從地獄而來,她曾惡狠狠地握着尖刀最後失聲痛哭,也曾見過她不斷自我傷害的樣子,見過她崩潰脆弱的樣子,但更多時候她都是那個笑起來像月亮一樣清淩的姑娘。
可是現在林庚突然跟她說,那個姑娘躺在醫院裏生死未蔔。
向晚晚丢下行李轉身就朝門外跑去。
阿姨并不知道向晚晚今天原本要走的打算,這會兒從廚房出來看到她丢在地上的行李,朝她喊:“快要吃飯了,你去哪裏啊?”
等她擦幹了手急匆匆趕出來的時候卻已經沒了向晚晚的身影,只剩下小黑在玄關處團團轉。
“沈先生,小姐她收拾了行李……”
“我知道,她從今天起搬回學校住,阿姨麻煩你等會兒跟過去一趟,看着她安全回到學校。”沈南風盯着手裏的文件,對着電話低聲囑咐。
“可是,她的行李箱丢在樓梯口,好像接了個電話就慌慌張張地跑出去了……”
阿姨剛說到這裏,對方一下子将電話挂斷。
沈南風手上不覺間用了力道,黑色的簽字筆在紙上暈開一片墨色。
幾秒鐘的遲疑後,他還是撥通了電話,連續好幾遍,一直是無人接聽的狀态。他吩咐秘書:“下午的會議提前,十分鐘後開始。”
另一邊,他又撥通梁敬的電話:“查向晚晚的位置,盡快發給我。”
他眼前浮現沈志恒陰狠的笑容,生怕自己所擔憂的事情變成事實。
沈南風起身整理文件,朝會議室方向走去。
醫院裏。
林庚雙手抱頭靠在椅子上一動不動,向晚晚走過去在他身邊坐下來,卻不知道要怎麽開口安慰,因為她感覺得到,她自己整個人都在顫抖。
她忽然希望手術室的門永遠不要敞開,至少這樣他們就還有希望。
時間像靜止了一般,她仿佛嗅得到空氣裏的血腥味道,心底被一種不祥的預感所圍繞。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吱呀”一聲,門被打開。
向晚晚不敢聽醫生在說什麽,她靠着最後一口力氣死撐着僵在原地,仿佛只要她不肯承認,覆蓋在白布下面的年輕女孩就不是阿筠。
可是,紅着雙眼的林庚低沉的嗚咽聲還是傳入了她的耳朵。
她無端想起自己很久很久以前做的那個夢,夢裏她目睹痛苦的産婦停止掙紮,在自己的面前停止了呼吸,然後自己被一擁而進的家屬圍住。
可是當死亡真的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遠比夢境要來得刺痛得多。
她木然地走過去,拉着林庚的胳膊朝他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躺在她面前的阿筠身形清瘦,似乎只要吹來一陣風,她就可以輕飄飄地從窗口離開。
向晚晚細細地打量阿筠,她面容蒼白卻有着別樣的美感,嘴角還映着淺淺的弧度,像是終于擺脫了那片黑淵沉沉入睡。
向晚晚一滴眼淚也掉不出來。
她見過阿筠最歡樂的樣子,也目睹過阿筠與歡樂長辭的模樣,可最後一眼,竟是死別。
沈南風趕去醫院的時候,向晚晚就靠坐在陰冷的太平間門口,竟然也不覺得害怕。
他想起那個整天跟在他身後又笑又鬧的向晚晚,好像永遠都有用不盡的力氣,說不完的話,可是現在她安安靜靜地靠在冰冷的牆壁上,一句話也不說。
明明自己答應了婚約,答應了解決掉公司的事情就與她定下婚期,如今兩個人卻走到這種地步。
沈南風走過去俯下身子,将向晚晚的手握在自己掌心裏,難得地柔了聲音:“晚晚,我們回去。”
她像沒有聽見一般,愣在原地沒有動作。
沈南風蹲下身來,将她垂下來的長發撥弄到耳後,兩個人就這麽安靜地待着。
隔了很久很久,向晚晚終于嗚嗚地哭出聲來,她傾身過來,用力地抱住他的脖子,像是受了委屈的小孩。
溫熱的眼淚掉在他肩膀上。
他一下子褪去在商場上的所有警惕與防禦,突然想要忘記一切,無論是商場的明争暗鬥也好,沈志恒的陰謀詭計也罷。
做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多好,守着一紙婚約陪她過完平平淡淡的一輩子。
他一只手繞過她的後背,一個用力将她打橫抱起,她比以前輕了不少。
大概是哭得累了的緣故,歪着腦袋倚在他的肩膀上,溫熱的呼吸噴在他耳邊,讓他心裏徹底柔軟成一片。
向晚晚睡了一路。
沈南風幫她解開安全帶的時候她都還沒有清醒過來,他将後座的小毯子蓋在她身上,然後将她一路抱回卧室。
他将她放在床上的時候,看到她眼睫毛微微顫了顫。
他沒有說話,用被子将她裹得嚴嚴實實,然後自己脫掉外套在她身側躺下來。
暖黃色的燈光從床頭打下來,她的臉頰越發清晰而瘦削,秀挺的鼻梁下一張小嘴微微抿起,緊閉的雙眼下有淡淡的淚痕。
他傾身向前,吻在她的眼角。
“晚晚,對不起。”他的聲音溫柔如一汪清泉。
他原本以為一切按照他計劃的軌跡進行,很快就可以給她安安穩穩的生活,兩個人相守到老。
他也以為自己一個人可以扛下所有的事情,将她推開便能護她周全。
可是原來隐瞞遠比真實的傷害更傷人,她整日猜測着他的行蹤與計劃,活在惴惴不安的未知裏,被動而無力地接受他給的一切希望與失望。
向晚晚其實在被他放在床上的那一刻就已經醒了,她一路上睡睡醒醒想了很多,阿筠的抑郁症、林庚的痛苦、沈南風與自己的婚約、趙佳晴的緋聞、沈志恒的表态……
這段時間發生的一切恍然如一場聲勢浩大的夢境,她困在其中百般掙紮,因為沈南風的舉止悶悶不樂,也曾質疑自己這一路的堅持。
這天晚上她撇開一切,以絕對的理智客觀審視後,發現原本看不透徹的依舊不夠明了,但她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的感情。
未來太遠了,她不知道自己還會遇見什麽樣的人,産生什麽樣的感情,或者是最後會與誰并肩同行,但她确定的是,無論未來發生什麽樣的事情,她都不會忘記面前的這個人,他的位置不能被任何人撼動半分。
向晚晚雙手環上他的脖子,然後睜開眼睛與他對視。
他的眼睛清澈透亮,清晰地映着她的模樣,原來性情清冷的人在低了眉眼之後,眼神裏的溫柔要比常人來得熾熱得多。
而只要這麽簡單的一個眼神,便能如此迅速地消滅掉她心裏所有的陰郁。
“南風,你會悔婚嗎?”
兜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