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公餅
海風夾雜着腥味迎面撲來, 對于來往廣城與瓊州島的這條路,白瑜已經一點也不陌生。
但對于馬賽楠來說,這是她第一次去廣城, 應該說,這是她第一次出瓊州島。
她扶着甲板上的欄杆, 東張西望, 興奮得臉通紅, 感覺眼睛都不夠看了:“明明都是坐船出海,但感覺一點也不一樣!”
出海捕魚一般都在淩晨一兩點左右出發,那時候天還很黑, 望出去都是黑漆漆的一片,晚上的海看着不僅不好看,而且還帶着一種說不出的恐怖,每次她都很擔心自己會掉下去。
而且捕魚的時候也沒有空閑欣賞什麽美景,現在就不一樣了,天空那麽藍, 海水也那麽藍,遠處的天跟海好像黏在了一起,真好看。
到了廣城, 馬賽楠的眼睛越發看不過來了:“怪不得人人都想來廣城, 瓊州島跟廣城一比, 就跟鄉下一樣,這裏的房子好高, 而且街道都是水泥路的, 不會一下雨就坑坑窪窪的沾了一鞋子的泥土, 真好!”
等白瑜把她帶到家裏時,她的嘴巴已經完全合不攏了, 張得大大的,足以塞下一顆雞蛋:“白瑜,這是你們在廣城租的房子?這也太大了吧?租金肯定很貴吧?”
老天爺,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漂亮的房子。
三層的小洋房又新又高大,第二層還有一個大露臺,花園裏種滿了樹和花,仿佛人間仙境一樣,這麽漂亮的房子,她就是做夢也不敢夢見。
白瑜搖頭:“不是租的,是買的。”
馬賽楠:“!!!”
買的!!!
這得花多少錢啊?!
她知道江團和白瑜都是來自京城的幹部家庭,知道他們的家庭背景是她可望不可即的,但她沒想到他們這麽有錢!
嗚嗚嗚又是羨慕別人的一天。
白瑜看着她道:“不過你回去後別跟人說,要是有人問起來,你就說我在廣城租一間單間的小房子就好。”
其實她可以跟對方說這房子是租借江霖的朋友的,這樣會更保險一點,但她沒這樣做。
一來她想把馬賽楠培養成自己的助手,這種事情終歸是瞞不住,二來也算是種考驗,如果她連這點事情都不能做到守口如瓶,那後面的事情就更不用想了。
馬賽楠連忙回過神來,點頭如搗蒜:“你放心,我一定不會說出去的,連我的家人我也不會說!”
她媽雖然不喜歡往外炫耀,但她性子太弱了,別人一追問她就扛不住往外說,因此現在很多事情她也不敢跟她媽說。
至于三個妹妹,她更不敢跟她們說,生怕她們年紀小管不住嘴巴。
白瑜一打開鐵門,土豆餅和金元寶兩條狗就撲了過來,争先恐後趴在白瑜身上,嘴裏發出“嗚嗚”的低鳴,尾巴幾乎搖成了螺旋槳。
因為房子裏還藏着很多珠寶和黃金,加上帶着狗回去不方便,因此白瑜沒有帶它們回瓊州島,只在牆壁上挖了個隐秘的狗洞,讓它們和雪糕一起去危家吃飯。
她本想給錢讓危家幫忙喂養,但危漢毅夫妻倆說什麽都不肯收,所以她這次回來帶了不少海産品過來,準備等會兒拿過去給他們作為感謝。
土豆餅和金元寶這麽久沒看見主人,又興奮又委屈,完全沒注意到旁邊的馬賽楠被吓得大氣都不敢喘。
房子有一陣子沒人住了,到處布滿了灰塵。
白瑜和馬賽楠兩人合力把客廳、廚房,還有主客卧等幾個地方給打掃出來,因為等找到買家還要再回瓊州島,因此其他地方就不打掃了。
等打掃完天色已近黃昏,白瑜把特産送去危家,然後帶着馬賽楠去國營飯店吃飯。
她點了幾樣廣城的特色菜,有白切雞、煲仔飯、以及一份老火靓湯。
馬賽楠吃得贊不絕口:“這雞看上去沒下任何調料,我還以為不會好吃呢,沒想到這樣做出來雞居然這麽好吃,好鮮好嫩,而且吃到嘴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甘甜,還有這煲仔飯,太好吃了,連下面的鍋巴都這麽好吃。”
等吃完飯,天色還沒完全暗下來,白瑜便帶着她到自己學校去逛了一圈。
放假的校園空蕩蕩的,看不到幾個人,但別有一種孤寂的美。
馬賽楠可以說一路都在贊嘆,嘴巴就沒有停過。
回到家,兩人洗漱了一下便躺下了,忙活了一天都很累,而且明天還有一場硬戰要打。
一夜無夢。
第二天起來,白瑜看到馬賽楠一臉精神不濟的樣子,眼底還有血絲,不由奇怪道:“你昨晚不是很早就睡了嗎?該不會是認床吧?”
馬賽楠有些不好意思撓了撓頭:“不是,我是因為太興奮了,所以才睡不着。”
昨天看到的東西沖擊着她的世界,廣城的房子比瓊州島高,廣城的路也比瓊州島要寬,連這邊的自行車和轎車都比瓊州島要多。
白瑜的房子、白瑜考上的大學,還有她眼睛眨也不眨就在國營飯店随意點菜,這一切都讓她又羨慕又自卑。
不過她一點也不嫉妒白瑜,白瑜雖然起點比一般人都高,但她沒有坐享其成,而是非常得努力,在她們一起過來廣城的輪船上,她還在利用時間背誦單詞,其毅力讓她十分佩服。
白瑜能擁有今天這樣的成就,都是她自己努力得來的,她要像白瑜學習,跟她一樣努力,即使她達不到白瑜那樣的高度,她相信未來的她肯定不會比現在差。
她就這樣亂糟糟想了大半夜,越想腦子越清醒,直到天蒙蒙亮才睡着。
現在被白瑜這麽一問,她頓時有些後悔了,擔心自己精神不夠耽誤了正事。
她真該死,以後她絕對不會這樣了。
白瑜沒說她,洗漱好後帶她去吃廣式腸粉,她要的雞蛋豬肉腸,馬賽楠要的是豬肝雞蛋腸。
別說馬賽楠贊不絕口,就是白瑜也很懷念這味道,腸粉軟嫩爽滑,入口彈口,回味無窮。
吃過飯,她們就坐車去了友誼商場。
過來廣城這麽久,白瑜也是第一次過來友誼商場。
跟京城的友誼商場比起來,規模一點也不差,五層高的樓層很是氣派,大門口挂着一個牌匾,上面寫着龍飛鳳舞四個字——友誼商場。
不說友誼商場比一般的商店要氣派很多,就連看門的大爺都比一般的看門大爺要顯得更“高大上”,就見他身穿一身夏季中山裝,黑色的套裝顯得精神奕奕,白瑜覺得他要是再戴一副墨鏡的話,就很有□□老大那個範兒了。
馬賽楠顯然被友誼商場以及看門大爺的氣派給唬住了,大氣都不敢出,要不是白瑜擋在面前,她肯定要掉頭就跑。
白瑜把外彙券和公社寫的介紹信拿出來。
看門大爺把外彙券和介紹信接過去仔細查看,看完一臉狐疑看向馬賽楠:“這也是你們公社的?怎麽賊眉鼠眼的?要不是跟你一起過來,我肯定要懷疑她偷了東西!”
白瑜:“……”
馬賽楠:“……”
她不是她沒有大爺您別胡說!
被看門大爺這麽一說,馬賽楠差點沒哭出來。
白瑜連忙道:“我這同事第一次來廣城這種大城市,也沒有大爺您這般見多識廣,所以行事看上去難免有些畏畏縮縮,不過她在家裏孝順母親愛護姐妹,在單位工作認真且能吃苦,人品絕對沒有問題!”
聽到白瑜這麽肯定自己,馬賽楠眼睛真的一下子紅了。
這些日子來,村裏的人沒少說風涼話,說她不好好出海捕魚,天天就想着發大財,還有些當着她的面再次提起她大義滅親的事情,說她是白眼狼。
她媽天天半夜三更起來哭,還勸她放棄工作回去捕魚,三個妹妹在村裏也因為她被人排擠欺負,這些日子來她壓力十分大。
但在這一刻,所有的壓力所有的委屈都因為白瑜這句話而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話誰都喜歡聽。
聽到白瑜這話,看門大爺比三伏天喝了冰鎮綠豆沙還要舒坦,看馬賽楠的目光也柔和t了很多:“是個好同志,都進去吧,進去後買東西時可以跟櫃臺的人報上我胡大爺的名號,他們就會給你最優惠的價格,我侄子是裏頭的銷售經理,櫃臺的人平時會賣我幾分薄面。”
白瑜:還有這種好事?
白瑜沒想到看門大爺這麽好哄,幾句好話就讓他把底牌給亮出來。
不過她這次過來不是為了買東西,不過她倒是有件事情要請教看門大爺:“大爺,我們這次過來其實不是為了買東西,而是想和友誼商場合作,您看這種情況我們應該找誰接洽比較好?”
看門大爺看了她一眼:“合作?你們想合作什麽?我可跟你們說,友誼商場評選條件可是非常嚴格的,想跟友誼商場合作的工廠十個手指都數不過來,你們要是沒有好東西,那就趁早回去吧,別過來浪費時間。”
白瑜趕緊讓馬賽楠把貝雕作品從行旅箱裏拿出來。
她這次帶過來三個作品,分別為:《乘風破浪的帆船》、《年年有餘》和《睡蓮仙子》。
第一個《乘風破浪的帆船》是西洋風格,比較适合外商的審美,《年年有餘》則是很符合種花國的傳統審美。
而《睡蓮仙子》取材于神話故事,不管是構圖還雕刻出來的成品,都栩栩如生,她相信不管是國外審美還是國內審美,都會為之折服。
看門大爺看到她拿出來的東西,綠豆辦的小眼睛一亮:“喲,這東西不一般啊,是用石頭雕刻的嗎?”
白瑜繼續剛才誇誇誇的風格:“大爺眼光就是獨到,一般人還真看不出來是雕刻的。”
看門大爺一臉自得:“那是當然,可不是我誇自己,我老胡闖南走北,吃過的鹽比你們這些小年輕吃過的米還多,不過大爺我跟你實話說了吧,你這東西雖然雕刻得很別致,但友誼商場早就跟人簽約了合同,你們要是早來一兩個月就好了。”
那個石頭雕刻還是他侄子跟人簽約的,雕刻的東西都是一些大象烏龜貓頭鷹,還有小和尚和花之類的,雖那些東西看上去沒有這女同志拿過來的那麽精致,顏色也沒有那麽多,但都是石頭雕刻,他侄子肯定不會再簽約多一家。
聽他侄子說,這東西壓根不好賣,一個月頂多賣出去一兩樣,他打算合同到期後就不續簽了,所以他覺得這女同志沒機會了。
白瑜笑道:“大爺說的應該是石雕吧,就是用各種石頭作為原料雕刻的,但我手上這個不是用石頭雕刻的,而是用貝殼雕刻,跟石頭是很不一樣的。”
看門大爺聞言眼睛一瞪,顯得綠豆眼大了不少:“貝殼?你說這幾個東西都是用貝殼做成的?”
他雖然吃了很多鹽,但還真沒看過用貝殼做成的雕刻。
白瑜點頭:“對,我們是從瓊州島過來的,那邊最不缺的便是貝殼了,那麽多貝殼在海灘上都沒有人撿,我覺得挺浪費的,便想着這東西要是能做成工藝品的話,可以給瓊州島的人民增加點收入,瓊州島的人民是真窮啊,有些到現在還吃不飽飯。”
平時白瑜在說話,馬賽楠一般都不會插嘴,可這會兒聽到這話,她頓時把頭點得跟小雞叨米一般:“對對,我們那裏是真窮啊,別的不說,就說我們家,我媽和我幾個妹妹都好多年沒買過新衣服!”
這話看門大爺還真信了,馬賽楠身上穿的衣服洗得白發,手肘的地方還用同樣的花色打了補丁,這是他見過在公社工作最窮的人了。
想到這,他用同情的目光看着她,問道:“那你爸呢,怎麽一直沒聽你說起來,是過世了嗎?”
馬賽楠頓了下,随即點頭:“對,他死了。”
她爸雖然還沒死,但在她們幾姐妹眼裏,他跟死了沒啥區別。
或者說,他死了會更好,好歹她們也不用因為他被人罵白眼狼沒狼心。
看門大爺聞言更加同情了,想了想道:“成吧,我讓人帶你們去見我侄子,只是醜話說在前頭,成不成看你們自己了,你們可別來找我!”
銷售經理雖然是他的親侄子,但跟誰簽合同這事不歸他來管,更別說他這看門的工作還是多虧了侄子給他找的,他要是敢插手其他事情,回頭他侄子就敢把他趕回老家去。
白瑜馬上笑道:“那是自然的,大爺您已經幫我們引薦了,後面的事情我們哪裏還能麻煩您?這事要是成了,那是大爺您的功勞,要是成不了,那是我們水平有限,我們也不好意思再到大爺您面前來丢人了!”
這話聽着讓人心裏真舒服。
看門大爺再也沒有一絲猶豫,招手喊來一個在櫃臺旁邊的小夥子,讓他帶白瑜和馬賽楠兩人去自己侄子辦公室。
白瑜連忙道謝,決定不管成不成功,回頭都買些點心來感謝看門大爺。
這可是個好人脈,就算這次用不上,說不定哪天就用上了。
給白瑜兩人帶路的小夥子看着二十歲出頭,對上白瑜的臉,耳朵和脖子一下子就紅透了。
他自稱自己姓楊,平時大家都叫他小楊。
他說一句就偷偷用眼神看白瑜一眼,臉就更紅一分,那模樣像個情窦初開的小姑娘。
樣子雖然不猥瑣也不令人讨厭,但白瑜也不想給自己招惹桃花,于是狀似無意,對馬賽楠道:“廣城的友誼商場真大,回頭我帶我女兒也過來逛逛。”
馬賽楠一點也沒注意到不對勁,點頭附和道:“的确是好大,比我們那邊的供銷社大了好幾倍沒,你這次過來沒帶明舒,她好像生氣了,要不你等會兒買點東西回去哄哄她。”
白瑜笑:“是個好主意。”
一旁的小楊卻感覺晴天霹靂。
他長這麽大第一次看到這麽漂亮的姑娘,也是第一次動心,沒想到人家已經結婚了,而且連女兒都有了。
“啪”的一聲。
那是心碎一地的聲音。
友誼商場一到三樓都是賣東西的,銷售經理的辦公室在四樓。
白瑜兩人跟着小楊來到四樓,胡經理正好在辦公室裏面,不過他這會兒好像很忙,聽了小楊的話,讓白瑜和馬賽楠兩人在辦公室外面的長椅子上坐着等,等他忙完再說。
胡經理三十七八歲左右,圓臉小眼睛,跟看門大爺有五六分的相似,身材一米七左右,不高不瘦,長得不醜,但沒什麽記憶點,是那種丢在人群裏頭就找不出的長相。
胡經理很忙,一會兒訓下屬,一會兒跑去見客戶,一會兒又去倉庫調節矛盾。
白瑜和邁賽男兩人這一等就等了足足兩個小時。
馬賽楠挪了挪屁股,小聲抱怨道:“這大爺的侄子該不會是故意讓我們坐冷板凳吧?”
沒見過這麽待客的,來了兩個小時,每一個人招呼她們,連杯水都沒有,而且看這樣子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白瑜看了她一眼:“在還沒有資本跟人談判時,受點委屈是應該的,耐心等待吧。”
在這年代,友誼商場可是比供銷社還牛逼的存在,供銷社好歹普通人能進來,可友誼商場卻要外彙券和介紹信,否則就算你有錢也進不來。
更別說現在是他們求着友誼商場跟自己合作,對方這副高姿态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馬賽楠臉微微發熱。
心裏把白瑜的話給深深地記了下來,她打算回去後就把這話記在本子上,以後每天看一遍。
又坐了一個鐘頭的冷板凳,差不多到吃午飯的時間。
胡經理終于慢悠悠從外頭回來,白瑜連忙喊住他:“胡經理您好,我叫白瑜,是飛魚公社貝雕工廠的主任,這次是代表工廠過來推銷新産品,并尋求和貴商場合作的機會,不知道您現在有沒有時間接見我們?”
胡經理停住腳步,看到白瑜兩人愣了下,下意識就道:“你們還沒走?”
這話一出,他立即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了,臉上不由露出一絲尴尬的神色。
剛才他的确是故意讓她們做冷板凳,一個聽都沒聽過的公社,還讓兩個看上去還沒二十歲的年輕女孩來找自己談合作,他覺得對方壓根就沒認真當一回事,就跟鬧着玩一般。
只是這兩人是他大伯讓人帶進來的,他怎麽也要給他大伯一兩分面子,于是便讓她們在外頭等,他想着對方等得不耐煩了自然會走。
只是這兩人這麽有耐心,坐了三個多小時的冷板凳居然還沒走,而更讓他吃t驚的是,剛才這位長得很漂亮的年輕女同志說什麽來着,她是工廠的主任?
這麽年輕的工廠主任,而且還是一個女人,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白瑜卻似乎并不覺得被冒犯了,臉上笑容不改:“胡經理是友誼商場的經理,身居要位,日理萬機,我們等待一下是應該的,如果胡經理現在方便的話,我們進去裏頭給胡經理詳細介紹一下我們的産品,您覺得可以嗎?”
胡經理對眼前的年輕女人再次有種刮目相看的感覺,換成一般人聽到他剛才那話,就算不惱羞成怒,也不可能像她這般淡定從容,而且能屈能伸,是個能人。
因為自己說錯話,加上白瑜表現出來的能力,讓胡經理對她們帶過來的東西産生了一絲興趣,于是點頭道:“請進。”
這兩個字聽在馬賽楠耳朵裏,那簡直比天籁之音還要動聽。
剛才聽到胡經理說的話,她都忍不住為白瑜捏一把汗,她還以為她們不會有希望了,沒想到峰回路轉,胡經理居然被白瑜給說服了!
她實在太太太佩服白瑜了,剛才那情景要是換成她的話,她肯定不知道該怎麽辦。
馬賽楠激動得雙頰通紅,連忙拉起行旅箱跟在白瑜後面進了胡經理辦公室。
胡經理在沙發坐下,又對白瑜兩人道:“坐吧。”
白瑜走到他對面的沙發坐下,馬賽楠這次不用白瑜吩咐,走過去就立即把三個作品小心翼翼從行旅箱裏面拿出來,一一擺放在桌子上。
不用白瑜開口,胡經理的眼睛就亮了:“這……是貝雕?”
白瑜點頭:“胡經理好眼力,這的确是貝雕,用貝殼作為原料經過切割打磨制作而成的工藝品。”
接着她就着三個作品給胡經理做了詳細的介紹,以及包括産品的優勢和未來發展。
胡經理對那個《睡蓮仙子》似乎最感興趣,湊進去看了好久道:“我能起來看嗎?”
白瑜點頭:“自然是可以的,像類似的作品我們還有,不過目前沒在廣城,我們送去申請廣交會了。”
胡經理看了她一眼:“你們去申請廣交會了?”
白瑜再次點頭:“對,雖然目前暫時還沒有給結果出來,但對此我們有很大的信心能夠被選上。”
胡經理聽到這話,笑了笑,并沒做回答。
像這種話,他沒聽過一百回,也聽過七八十回了,個個想跟他們友誼商場合作的人都這麽說,結果九成九的人都沒有成功過。
廣交會又不是趕集的地方,不是誰想進去就能進去。
因此他沒把白瑜這話放在心裏。
白瑜自然看明白了對方的态度。
這胡經理年紀雖然不算大,但精明老道,相比較起來,外面的看門大爺可要好搞定多了。
胡經理把《睡蓮仙子》放在手裏,愛不釋手地看了好久,才小心放回去,看着白瑜道:“白同志是吧,我很喜歡《睡蓮仙子》這個作品,你開個價吧?”
白瑜:“胡經理這是答應跟我們工廠合作了嗎?如果是的話,這個作品可以作為樣品送給胡經理。”
換句話說,如果沒答應合作,那就別想了,不賣!
敢這麽跟自己說話的,胡經理還是第一次遇見,他看着白瑜道:“白同志剛才的介紹很精彩,你們的産品同樣也很精彩……”
聽到這話,一旁的馬賽楠激動地嘴唇都在發抖,以為勝券在握。
卻聽白瑜道:“但是?”
胡經理笑着點頭:“你很聰明,但是兩個月前我們友誼商場才跟一家石雕工廠簽了合同,我知道你想說什麽,你想說貝雕和石雕不一樣,但在普通人眼裏,它們是大同小異的,而石雕在我們友誼商場賣得并不好,所以很抱歉,我們不能和你們合作。”
他的确很喜歡眼前的貝雕作品,尤其是那個《睡蓮仙子》,他覺得那可以稱得上是一個藝術品,只是石雕這個項目進展得十分不好,因此這個,他被上級訓了一頓,并扣掉了部分獎金。
因為這個事情,他現在對引進新的産品變得更加慎重,而貝雕和石雕相差不大,同樣一個錯誤他不可能犯兩次。
聽到這話,馬賽楠愣住了,臉上激動的神色還來不及散去。
白瑜心裏也有些失望,但還想為自己為工廠再争取一下:“胡經理您看要不這樣,我們先不簽合約,這三個樣品先放在商場裏面代賣,如果賣得好的話,我們再來簽合同談合作細節,如果賣不出去,我們也不回來拿這些樣品了,這三個樣品就送給胡經理,您看如何?”
對于對方來說,這個方案對方可以說是一本萬利,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
白瑜以為自己有希望說服對方,誰知胡經理在意動了一下後,最終還是搖頭:“很抱歉白同志。”
空氣了安靜了幾秒。
白瑜站起來:“雖然不能合作成功,但還是很感謝胡經理在百忙之中抽出時間來接待我們,希望以後我們還有合作的機會。”
說完她開始動手收拾桌上的作品。
馬賽楠這才回過神來,用全身的力氣忍着沒讓眼淚流出來,然後和白瑜一起收拾東西。
“白同志以後要是不想在公社工作,想來廣城工作的話,可以來找我,我們友誼商場對合作很嚴格,但對人才卻很歡迎。”
胡經理很欣賞白瑜的勇氣和能力,但原則就是原則,他不能因為欣賞她的能力就讓自己冒險。
“謝謝胡經理。”
說完,白瑜拉着行旅箱走出了辦公室。
走到三樓,馬賽楠就忍不住哭了出來:“現在可怎麽辦?不能和友誼商場合作,找不到買家,我們回去後怎麽跟書記交代?”
還有工廠的人,如果知道她們沒有成功的話,她們說不定第二天就全部不來上班了,到時候工廠還怎麽辦下去?
白瑜看了看她:“哭什麽?誰說不能合作了?”
馬賽楠一怔:“剛才那胡經理說的啊。”
白瑜:“你是要當我助理的人,以後不要遇到事情動不動就哭,而且名人說過,失敗乃成功之母,也就是說在你成功之前,失敗再多次都是正常的,之前在說服歐陽書記辦工廠之前,我也去過其他公社,但都被拒絕,要是我因為被拒絕就哭鼻子,也不會有現在的工廠了。”
馬賽楠還不知道中間有這麽一段故事,被白瑜說得很不好意思,她趕忙擦幹臉上的淚水:“對不起,以後不管發生什麽事情,我都不會哭了!不過接下來我們應該怎麽做?”
她真是又笨又沒用,也就只有白瑜才不會嫌棄她。
她一定要更加努力才行,否則怎麽對得起白瑜這份信任。
白瑜想了想,帶着馬賽楠去了附近的供銷社買了兩筒盲公餅。
盲公餅是廣省佛山的特産,用糯米配上白糖、芝麻、豬肉和花生等材料制作而成的,餅裏面夾裹着豬肉,吃起來味美酥脆,十分可口。
買完盲公餅後,白瑜再次回到友誼商場,并把盲公餅送給看門大爺作為謝禮:“雖然這次沒能成功和友誼商場合作,但若不是大爺您幫忙引薦,我們只怕連胡經理的面都見不上,這東西不值幾個錢,但也是我們的一番心意,大爺您就收下吧。”
幾番推來推去後,看門大爺最終把盲公餅給收下了,但拿着這兩筒盲公餅,他感覺很燙手,不做點什麽他心裏很過意不去。
于是頓了頓後,他透露了一個重要信息給白瑜:“今天下午有一批外商要來友誼商場買東西,白同志你要是能把自己東西成功賣給外商,說不定這事情有轉機。”
話剛落地,看門大爺就想扇自己的臉,這麽重要的事情他怎麽就往外說呢,要是被人聽到,他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這嘴真是賤呢。
但眼前的女同志又實在太可憐,而且還對他那麽好……
看門大爺內心天人大戰,糾結得臉上的皺紋都皺成了一團。
白瑜心中十分驚喜,也把看門大爺的表情看在眼裏:“大爺您放心,這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了我們三個人,其他人絕對不會知道的!”
馬賽楠趕忙捂住自己的嘴巴:“我什麽都不會說!”
和看門大爺告別後,白瑜帶着馬賽楠去國營飯店吃了個午飯,然後就回到友誼商場,坐在對面街道的凳子上等。
這一等又是三個小時。
烈日當空,周圍沒有任何遮擋,兩人被太陽曬得臉都紅了,但又不能走開。
好在功夫不負有心人,終于在下午三點的時候,那批外商來了!
不知道這批外商t是什麽來頭,全部坐着轎車過來,胡經理帶着員工出來門口迎接。
等人進去後,白瑜才帶着馬賽楠重新回到友誼商場。
有看門大爺給她們放水,兩人不用檢查就直接進去了。
胡經理看到白瑜再次出現在在友誼商場裏,愣了下,不過看對方并沒有過來,他便沒在意。
白瑜沒有直接湊上去,而是不遠不近跟着他們,為了不引起注意,她還買了幾樣東西。
從一樓跟到三樓,白瑜一直沒有找到合适的機會,就在她以為要無功而返時,就聽一個年輕的外國女人一臉遺憾道——
“我祖母下個月生日,我想買一個很特別的禮物送給她,但這裏的東西一點也不特別,這些雙面繡什麽的,她都有了,真是讓人為難。”
女人說的是英語,語速很快,胡經理身邊的翻譯顯然沒聽明白對方的意思,臉上由始至終露出八個牙齒的笑容。
機會來了!
白瑜拉着行李箱走過去,等胡經理發現想阻止時,已經晚了一步。
白瑜走那位外國女人面前,用英語跟說道:“這位女士您好,我剛才無意中聽到您說的話,知道您在尋找一個很特別的禮物想送個親人,我這裏正好有幾個很特別的工藝品,不知道您有沒有興趣看一看?”
這話一出,震驚了在場所有人。
連胡經理的綠豆眼也跟着瞪得大大的,他沒想到白瑜會說英語,而且說得這麽好。
外國女人也是一臉震驚:“你的英語說得太好了,你是我在種花國看到說英語最好的人,你剛才說的工藝品是什麽?我很有興趣。”
白瑜表示感謝後,蹲下去把三個貝雕作品從行旅箱裏面小心拿出來,然後擺放在前面的櫃臺上。
三個作品一擺開,現場立即響起此起彼伏的贊嘆聲。
“我的上帝啊,這是什麽藝術品?這也太漂亮了吧?”
“這東西跟二樓的石雕看着有點像,但又不太像,眼前這作品更精致,你看這漂亮姑娘的臉蛋,連眼睫毛都根根分明,還有她的指甲,還塗了指甲油,真是太細致了,而且顏色也比石雕要豐富得多,這完全就是藝術品!”
一聲聲的贊嘆聲不斷傳進胡經理的耳朵裏,雖然他聽不懂這些外國人說的是什麽,但人類的表情都是相同的,他很清楚這些人都被白瑜帶的貝雕作品給吸引住了目光。
他有些惋惜,還有些惱怒。
惋惜之前看走眼了,要是早知道這些外商會喜歡貝雕的話,他剛才就不會拒絕白瑜,惱怒的是,白瑜不請自來,她這是想跟友誼商場搶客人嗎?
如果是後者的話,他那會讓她知道跟友誼商場作對是什麽後果。
只是下一刻,就見白瑜轉身看向他道:“胡經理,剛才我們談的合作不知道您還有沒有興趣,如果有興趣的話,接下來我會跟這些外商說,這是友誼商場新推出的産品,讓他們需要的話,跟你們訂貨,您覺得如何?”
胡經理只頓了幾秒就立馬點頭了:“合作愉快,白主任!”
很好,從白同志到白主任,說明了一件事情——
她成功了。
接下來的事情就簡單多了,白瑜用英語給外商們介紹貝雕,外商們知道這幾個作品是用貝殼做成的,都被震驚得一連再地說“我的上帝”。
經過白瑜的介紹,原本對貝雕不感興趣的外商也表示要買一個,白瑜連忙說現在還沒有現貨,他們可以付定金預定,款式不限制這三樣,他們可以提出他們的要求。
初次之外,白瑜還提出了一個有趣的賣法,那就是借助了後世的開盲盒,她跟外商們說,他們如果不知道該訂什麽樣式的話,可以不做要求,工廠會随即做出不同的款式給他們,等他們收到時就等于收到了一個驚喜。
外商們顯然很喜歡這個所謂的開盲盒賣法,除了預定自己想要的款式,還紛紛定了開盲盒的。
十一個外商,最終訂了三十個貝雕成品,其中十二個為盲盒,那位外國女人因為急着送禮物給她祖母,最終跟白瑜買下了《睡蓮仙子》那個作品。
胡經理雖然有些遺憾自己喜歡的作品被買走了,但一想到源源不斷地訂單飛來,他就高興得合不攏嘴,哪裏還會去在意這點小事情。
等外商們走後,白瑜和馬賽楠兩人再次回到了胡經理辦公室。
跟剛才不一樣,這次還沒坐下,胡經理就讓人送了牛奶和點心過來,還為剛才的事情親自跟白瑜道歉。
白瑜大方表示沒有關系,之後雙方就着怎麽合作詳細談了起來。
除去外商訂的三十個成品,友誼商場還另外訂了七十個,湊夠一百個成品。
不同的貝雕根據複雜程度,以及大小有不同的價格。
像《睡蓮仙子》這種成品,因為雕刻非常複雜,就是伍師傅這樣的熟手,做出來一個也要差不多一個月的時間,因此會比較貴,定價為一個二十元,而像《一帆風順》那種盤子上的貝雕,是相對比較簡單的,而且用的材料也相對比較少,定價為五元一個。
最終一百個作品下來,總價為2000元。
這是友誼商場要給貝雕工廠的錢,至于他們賣給外商肯定就不是這個價格了。
收下三成定金600元,馬賽楠幾乎是飄着從友誼商場走出來的。
直到走到一樓,她整個人還是飄乎乎的,還對白瑜道:“你掐我一下,我怕我在做夢。”
白瑜還真的掐了她一下,痛得馬賽楠痛呼出聲,但下一刻就笑得像個傻姑娘。
“白瑜,我們成功了!我們終于找到買家了!”
兩千元啊!
她長這麽大還沒見過這麽多錢!
她原先跟白瑜過來,歐陽書記說只要能拿到兩百元的訂單,那就是很了不起了,沒想到白瑜一出手就翻了十倍!
白瑜真是太太太厲害了!
走出友誼商場,看門大爺已經換班不在門口了,白瑜打算回頭再買點東西來感謝大爺,要不是他提供的消息,她還真沒辦法這麽快把訂單拿下來。
回頭就看到馬賽楠用力抱着已經空下來的行旅箱,左瞅瞅,右瞧瞧,還對她小聲道:“白瑜怎麽辦?我現在看誰都好像是小偷,我擔心他們會來搶我們的錢!”
白瑜嘴角抽了抽:“你是沒看到鏡子,你自己現在這個樣子更像個小偷,還有你這個樣子很惹人注意,你要是不想打架注意到你,你最好表現得跟平時一樣。”
被白瑜這麽一說,馬賽楠這才發現好像的确是這麽一回事,于是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就在這時,前面突然傳來一陣喧嘩聲,緊接着便是孩子的哭聲。
白瑜聞聲看去,原來是一個門店的牌匾掉下來了,正好砸到了行人。
下一刻,就見被砸到的女人抱起地上的小女孩,心急如焚地朝醫院的方向狂奔而去,等白瑜看清楚對方的臉時,不由愣住了。
吳孝宜!
而她手裏抱着的小孩,不是別人,正是她以前的女兒丫丫。
更離譜的是,在那門店下面還躺着一個小孩,那小孩滿臉的血,顯然傷得比丫丫更嚴重,可吳孝宜卻好像沒看到一樣,抱着丫丫直接走了。
白瑜之所以覺得離譜,那是因為那個傷得更嚴重的小孩不是別人,正是吳孝宜的兒子習陸承。
也就是改名之前的小謝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