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瓣醬鲫魚
聽到這話, 曾母臉上的笑容僵住。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這……這怎麽回事?上次你不是還跟我說要好好考慮的嗎?”
林向雪點頭:“對啊,我好好考慮了,這就是我考慮之後的答案, 我知道媽你說的有道理,也是為了我和孩子好, 但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學, 結果卻不去上, 那豈不是白費了我之前那麽辛苦學習?”
曾母“哎喲”了一聲:“你這孩子,你這是誤會媽的意思了,媽沒叫你不要去上大學, 媽是讓你延遲一年再去,這一年裏你就好好把身子給養好,到時候孩子也大了,你去上學不是更安心一點,媽也幫你打聽過了t,學校是允許推遲一年去上學的, 你要是嫌麻煩,媽幫你去學校申請!”
誰知林向雪還是搖頭:“媽,我考慮得很清楚, 一年的時間太長了, 誰知道這一年裏會發生什麽事情, 萬一到時候我的身體還沒養好呢,難道我一輩子都不去上學嗎?還有萬一我不小心又懷上了呢?”
到時候生還是不生呢?生的話肯定沒辦法繼續去上學, 不生的話, 那就要去打胎, 打胎難道就不傷身子了嗎?更何況明明養得起卻把孩子給打掉,這種事情她做不出來。
曾母僵硬擠出一抹笑容:“……哪有那麽容易懷上的?萬一到時候真的懷上, 媽就回家給你帶孩子,總不會耽誤你去上學,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要不是兒媳婦看着她的眼神跟之前那樣清澈明亮,她真以為她已經洞悉自己的計劃呢。
林向雪再次搖頭:“媽,您不用再勸我了,而且畢業之前我都不打算懷孕。”
曾母心裏突然升起一股不祥的預感:“你這是打算做什麽?孩子,你可千萬別胡來!”
她擔心林向雪去放環或者結紮,就算是去做放環她也沒辦法接受,等大學畢業要四年,畢業之後又要開始打拼工作,那時候肯定更沒有時間和心思去生孩子。
更別說年紀大了會很難再懷上,萬一真懷不上,那景林豈不是要絕後了?
可怕什麽就來什麽,就聽林向雪道:“媽,我和景林已經商量好了,開學之前我去做放環,畢業之前我們不會再要孩子。”
曾母:“…………”
晴天霹靂不外如此。
看婆婆張大着嘴沒吭聲,林向雪還以為她是擔心自己,便道:“媽您放心,我會努力平衡好家庭和學業之間的事情,別人一邊上班一邊帶孩子都可以,那我一邊上學一邊帶孩子也是沒有問題的,景林也說了,以後他盡量申請不上晚班,早一點回來陪孩子。”
曾母:“………………”
她就說兒媳婦怎麽好端端地改變心意,之前兒明明都快要被她給說服了,原來是那死孩子在背後拖她後腿!
曾母找了個借口急匆匆走了,她要去教訓拖她後腿的兒子!
林向雪沒在意,送走婆婆後一回身,就看到女兒小芒果正瞪着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着她,又長又濃的睫毛像小刷子。
看她看過來,她小拳頭揮了下,發出小奶音“啊”了一聲,好像在說“你好啊,媽媽。”
真是萌得不像話。
林向雪被萌得心裏軟乎乎的,走上前去把女兒抱起來:“你好啊,小芒果,你什麽時候醒的?”
小芒果又“啊”了一聲,水汪汪的眼睛直愣愣盯着媽媽,一問一答,那小模樣仿佛聽懂了一般。
林向雪再次被萌得心顫抖,在她臉上輕輕吻了吻:“小芒果這是聽懂了媽媽說的話對不對?我家小寶貝真是天底下最漂亮最可愛最乖巧的寶寶了,媽媽好愛好愛你。”
之前她看到白瑜的女兒就羨慕得不行,心裏就想着如果她也能生個軟乎乎的小棉襖,她這輩子也沒什麽遺憾了。
不想還真讓她美夢成真了。
小芒果是早産兒,出生還不到四斤,個子和體重都比別的孩子小,好在出院之後身體并沒有其他毛病,剩下的便是好好養着。
她媽和其他親戚給她弄來了很多方子,她現在每天做的事情就是把小芒果喂養得白白胖胖的。
至于那個夢……她不敢想,更不敢去問。
她只能一次又一次告訴自己,夢都是相反的。
之前沒有孩子時,她心裏時不時還會想起那個身影,可自從有了小芒果,她滿身心都被孩子給占滿了,孩子的一個眼神,一個笑容,一句回應,都能讓她的心軟得跟豆腐一樣。
從小到大,她的生活工作一直都是家人安排好的,他們讓她做什麽,她就做什麽,哪怕她自己不太喜歡,她也會為了家人而接受。
就好像以前在婦聯的工作,以及後來家人反對她跟葛大川在一起,她都接受了。
這次之所以能這麽堅定選擇去上大學,也是女兒給了她勇氣和信心。
她想做一個更有能力的媽媽,她想給小芒果樹立一個好榜樣,她希望女兒以後能自主選擇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至于她和葛大川,有些東西錯過了就是錯過了,再想也于事無補。
他們就各自安好吧,只要都好好的,哪怕一輩子都不再見面,也沒什麽了。
***
白瑜把歐陽文骞和另外一個小夥子請到客廳,開門見山道:“歐陽書記,我可以再給彼此一次機會,但像上次那樣失約的事情,我希望是最後一次,要不然就算合作了,也很難長期走下去,我說話比較直接,還請您不要見怪。”
給機會可以,但該說清楚的還是得說清楚,失約在她看來是一件很嚴重的事情,這次事出有因她可以諒解,但她也希望對方能明白她的底線。
要不然對方以為她毫無底線那就不好了。
歐陽文骞一臉的愧疚:“白同志你說得對,這次實在是我的錯,我保證以後一定不會再有這樣的事情發生了。”
他一直以來都是一個言而有信的人,偏偏這次他自己成了個沒有信譽的人,這讓他十分羞愧。
不過他今天過來做好了被白同志甩一臉子的準備,不想白同志不僅沒給他臉色看,而且還願意給公社一次機會。
白同志真是個心胸寬廣的人!
白瑜也不是一個磨叽的人,既然對方已經道歉了,她再抓着不放就沒意思了。
按照之前說好的,白瑜帶兩人去了伍師傅家。
為了不驚吓到伍曉棠,在歐陽文骞和夏海生兩個男人進去之前,趙寄秋事先把伍曉棠哄到房間關起來。
伍曉棠現在精神狀态一天比一天好,但還是不能見陌生人,尤其是陌生男人。
據歐陽文骞介紹,夏海生是他的外甥,是他一個遠房表姐的孩子,人雖然看着不太聰明,但動手能力十分強,之前在村裏做一些手工活,編鞋子編草席編籃子都不在話下,還會修木桶和做一下木工。
白瑜也看過他帶過來的手工活,的确很手巧,尤其是用草編的蚱蜢和蜻蜓,很是惟妙惟肖。
歐陽文骞這次帶他過來,就是想讓他試試貝雕這東西,如果連他都學不會的,那公社其他社員就更不可能學會了。
伍師傅知道他們來意後,很熱情把人迎進去,一陣寒暄後,伍師傅便把他們帶到工作室。
因為切割和打磨貝殼時會産生大量的灰塵,因此伍師傅他們專門弄了一個房間來做這東西。
白瑜之前來過一次,工作室不算大,裏頭就擺了兩張大桌子,上面放着兩臺電動砂輪機,還有一些雕刻打磨工具和零件,在角落裏,堆積了不少還沒有經過打磨的天然貝殼。
歐陽文骞打量着簡陋的工作室,很難想象白瑜給他看的那些巧奪天工的工藝品便是在這裏做出來的,真是太神奇了。
夏海生則是一進工作室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摸摸打磨工具,又指着兩臺電動砂輪機問伍師傅這事什麽機器。
“這是電動砂輪機,平時主要用來切割和打磨貝殼。”
伍師傅也不藏着掖着,從地上撿起幾塊貝殼,把電動輪砂機插上電後,親自給夏海生演習怎麽操作。
伴随着電動砂輪機轉動起來,一道尖銳刺耳的打磨聲跟着響起來,還有無數的灰塵也狂舞了起來,白瑜趕緊把提前做好的口罩戴上去。
夏海生看得津津有味,還提出想自己動手試一試。
伍師傅看了看白瑜,電動砂輪機那麽貴重,要是沒有白瑜的允許,他可不敢讓其他人碰。
白瑜自然沒有意見,點了點頭。
伍師傅這才把位置讓出來。
夏海生不愧是做慣了手工活的人,在一開始的不适應過後,他很快就掌握了其中的方法,雖然還沒有伍師傅那麽熟練,但已經能把貝殼切割成自己想要的形狀。
歐陽文骞站在一旁仔細地看着,等夏海生切割出一片花朵的樣子後,他連忙問道:“怎麽樣?這東西難學嗎?t”
夏海生撓了撓頭道:“對我來說不難,對于其他人來說,可能有一些難度。”
歐陽文骞:“你就說,如果讓社員學習的話,他們有沒有可能在一兩個月內學會?”
夏海生顯然很不适應大家的目光都落在自己身上,耳朵紅得跟染血一般,眼睫毛更是顫抖得跟雨中的蝶翼般:“我、我也不知道啊。”
“……”
歐陽文骞聽到這話,差點沒被噎得胸口疼。
他帶他過來就是讓他做出判斷的,結果他直接來了一句不知道,那他跟着過來做什麽?
伍師傅見狀,想了想開口道:“貝雕這活講究的便是一個滿工出細活,做的時候不僅要手巧,更要能坐得住。”
歐陽文骞不懂:“坐得住?”
伍師傅點頭:“就是要能沉下心來,不能毛手毛腳,一坐下來就想着趕緊把活兒做好出去玩,那樣是不行的,而是要全身心投入,慢下來,靜下來,像這樣一個貝雕,從切割打磨到抛光,全部工序做下來,快的可能幾周,慢的話可能要好幾個月,像我有時候打磨一個零件,在電動砂輪機面前一坐就是七八個小時,所以要幹這個,坐不住的人是幹不了的。”
伍師傅這麽一解釋,歐陽文骞心裏就明白了,後續如果這個項目真能啓動的話,對于要怎麽招人,找什麽樣的人來做,心裏也有數了。
為了不打擾到伍師傅一家,在歐陽文骞以及夏文生把該問的問題都問好後,白瑜再次把兩人帶到家裏。
歐陽文骞一坐下來就問道:“白同志,在伍師傅家種的那兩臺砂輪機……是哪裏來的?”
白瑜:“我跟人借錢買的,兩臺價格五百元。”
俗話說財不露白,雖然接下來很有可能會合作,但白瑜沒打算立有有錢人設。
聽到這個數目,客廳裏先後響起兩道倒抽氣聲。
五百元!
這也太貴了吧!
夏海生想到剛才自己居然主動開口使用那機器,心裏就忍不住顫抖,要是他一個不小心把機器給弄壞,就是把他當豬仔給賣了,他也不值那個錢!
歐陽文骞畢竟都是當書記的人,見識自然比夏海生廣,只是他依舊很震驚,他沒想到白同志居然跟人借錢買了兩臺這麽貴的機器。
不過這也讓他一下子有了信心,白同志一個年輕的女同志做事情都能如此有魄力,在事情還沒有成功之前就敢跟人借錢買這麽貴的機器,他一個大男人還有什麽好猶豫的?
想到這,他雙眼看着白瑜:“白同志,之前你問我的問題,我現在可以給你答複了。”
白瑜心中已經有了答案,但嘴上還是說:“歐陽書記請說。”
歐陽文骞:“我覺得這個項目可以,我歐陽文骞代表飛魚公社,非常高興能跟你一起合作!”
白瑜站起來,嘴角往上勾起:“我也很高興能有這個機會跟飛魚公社合作,那就祝我們合作愉快。”
說着她伸出手。
歐陽文骞激動地伸出手,跟她握了握手,不過意識到白瑜是個年輕的女同志,因此他很快就松開手。
“接下來我們要怎麽做?”
雖然答應要合作了,但接下來要怎麽做,歐陽文骞還是沒有頭緒。
聽到這話,白瑜站起來從抽屜裏拿出一個本子,然後遞過去道:“這是我這幾天做出來的計劃書,您看看。”
因為先後被東方公社和紅旗公社拒絕,歐陽文骞又失約,這讓她覺得緊靠幾個作品去說服別人是不行的,因此她用了幾天的時間把計劃書給做了出來。
要是歐陽文骞晚來一步的話,她這會兒已經帶着計劃書去到別的公社了。
歐陽文骞沒想到她還做了計劃書,慎重地接過來,翻開本子。
就見第一頁寫着——貝雕廠建立計劃書。
計劃書內容不算太長,但條理分明,從招人、技術培訓到後續的銷售渠道全都一一做了詳細的闡述,還用表格和曲線做了分析,一目了然。
最讓他佩服的是,連其中要面對的風險,裏頭都闡述得十分清楚明白。
三四頁的計劃書,歐陽文骞看了足足二十幾分鐘,看得十分詳細。
對于這個項目他十分看好,但每個項目的啓動都注定要勞民傷財,稍有不慎就滿盤皆輸,所以他不得不慎重。
更別說他之前帶動的好幾個項目都失敗了,如果這次再失敗,他簡直沒臉面對信任和愛戴他的社員們。
江霖的戰友早上拿了一條很大鲫魚過來,這會兒白老太看白瑜沒空,便去廚房把鲫魚給處理了。
她把處理好的鲫魚表面抹上鹽,起鍋下油潤一下鍋,油燒至六七成熟下鲫魚,把鲫魚煎至兩面金黃,放入姜蒜米爆香,再加一勺豆瓣醬,炒出紅油後加入小米辣和适量的水,然後大火收汁。
等湯汁變得粘稠,放入一點蔥白和耗油就可以把鲫魚撈起來,接着往剩下的濃汁裏面加入少許澱粉勾芡,再加一點芝麻油,最後把湯汁淋在鲫魚上面就算完成了。
廚房不斷飄來陣陣香味,勾得夏海生肚子發出一陣陣咕咕聲,他擔心聲音被白瑜聽到,趕緊捂着肚子。
歐陽文骞其實也沒好到哪裏去,早上他們只吃了一碗清粥就趕過來,這會兒那點清粥早就被消化掉了。
不過他比夏海生能沉得住氣,至少臉上是看不出一點變化,肚子也沒發出饑餓聲。
歐陽文骞把計劃書反反複複看了好幾遍,幾乎已經能背下來,這才擡起頭看向白瑜:“白同志,你計劃書裏頭說我們可以暫時不用辦廠,但就我所知,做貝雕需要用到不少工具,別說那昂貴的電動砂輪機,就是其他打磨和黏貼工具都需要不少錢,可你知道的,我們公社窮得叮當響,我們只怕連這個錢都拿不出來。”
白瑜想了想道:“如果把計劃書往上遞交,縣政府會同意撥款給公社嗎?”
歐陽文骞慚愧地搖搖頭:“我可以嘗試把計劃書給遞交上去,只是成功幾率只有百分之一。”
在他之前的書記,以及他都遞交了好多計劃書上去,為了幫公社脫貧,縣政府也是十分支持,不少項目也撥了一些款項下來,只是全都失敗了。
所以,他現在就算把計劃書遞交上去,縣政府很大幾率不會理睬他。
白瑜看他這樣子,心裏也就明白了,她頓了下,說出了一個讓在場兩個人都震驚不已的方法:“既然縣政府那條路走不通,那我們就只能走最後一條路了。”
歐陽文骞微挑眉:“什麽路?”
白瑜一字一字道:“跟銀行借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