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2 章
像是一男一女的模樣,隐約還能聽到鐵鏈在地上拖動的聲音。
哐啷——哐啷——
這聲音逐漸沉重,就像那日在義莊中了燕陽的迷香,身處幻覺時聽到的那般,莫非現下又遭了暗算?
那二人走近,風便跟着停了,亂七八糟的樹葉飄落了地,定睛看去果然是襲青山夫婦,連衣着都同那日一模一樣。
“師弟,終于又見面了,可讓我們好等啊!”襲青山笑呵呵道。
謝蓮晨也笑說:“是啊,上次師弟怎麽走得這般急,嫂嫂還有好些話沒來得及同你問清楚呢!”
夫妻二人面上都挂着笑容,卻是皮笑肉不笑,眼底的光也陰冷的厲害。
雖知自己看到的極大可能是假象,可目光落在兩人臉上,襲青岩仍忍不住一陣頭皮發麻,但接二連三被戲弄,心中更是抑郁至極,管他是人是鬼,眼下就想殺他兩個解解氣,于是腳下一蹬就要翻身而起,不料卻有人從天而降把他按了回去。
那人與他一道坐在馬背上,胸膛貼着他的後背,即便隔着衣衫也清晰地覺出一道寒氣直往脊梁骨裏鑽,襲青岩僵直着身子慢慢扭過頭,死于悲鳴刀下的襲青川慘白着一張臉,正對着自己咧出兩排白牙,“二師兄,你這是急着去哪兒?好不容易才又見了面,竟連打聲招呼的功夫都沒有麽?”
突來的驚恐哽住咽喉,以致發不出任何聲音來,襲青岩瞪着眼睛,身體一歪狼狽摔下了馬,不知道是不是摔傻了,神情呆滞,趴在地上半晌兒沒個動靜。
待兄嫂走上前來,襲青川從馬背上一躍而下,三人在襲青岩幾步開外的地方站成一排,也不見其他動作,只嘴角拉出同樣的弧度,瞪着黑漆漆的眼瞳,笑看着他。
三張毫無血色的臉,那畫面詭異的厲害。
許久過去,襲青岩才找回被吓飛的魂魄,大喘着氣,連滾帶爬想要逃離這是非之地。
然下一瞬襲青川已飄至面前攔住了去路,他是飄的,身體懸在空中,晃來晃去,就像,就像吊死鬼那般。
危急關頭,腿腳竟不聽使喚,百般努力也使不上力氣,他只能後仰着頭顱,盡量離這不知是人是鬼的東西遠一些。
這般疏遠的态度自然引來襲青川的不滿,他抱着胳膊整個人往前傾,直至貼近襲青岩面前,然後控訴道:“二師兄這是不願見到我?我們不是最好的師兄弟麽?”
說話時一股陰冷的涼氣撲面而來,頸子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你,你是人是鬼?”襲青岩哆嗦道。
“你竟不知?”襲青川有些困惑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直起身體,撩起外袍,只見他兩只褲腳下頭空空如也,竟沒有腳!
“我這心髒都爛成渣了,早死透了,死透了,那自然就是鬼了!”他說着,高興地笑起來,“二師兄也終于變成鬼了,這些年我都等得不耐煩了呢!”
襲青岩眼瞳一縮,兩只手胡亂往自己身上摸了一通,分明還是暖和的,“你胡說,我沒死,我不是鬼!”
襲青川聞言便又不高興了,斂了笑嚷道:“大哥,大嫂,二師兄說他還沒死呢!”
“哦,是嗎?”襲青山咯咯一陣大笑,聲音陰森刺耳,“無妨,無妨,待大哥将他殺了,他就能到底下去和我們作伴了。”
只聽嘩啦啦有什麽東西朝自己飛來,襲青岩憑着求生本能抱了腦袋滾進路旁的野草中,穩住身形擡眼一看,兩根鐵鏈刷地從眼前飛過,一前一後,砰砰戳進不遠處的樹幹裏,粗壯的樹木被攔腰截斷,晃晃悠悠往後倒去,驚起一片山雀,吱吱呀呀飛逃四散。
正值午時,路上也沒旁的行人,片刻就安靜下來。
襲青川又往前飄了幾步,垂眸冷看着那面如死灰般的假和尚,“看來,二師兄是不願下去,那可由不得你,畢竟那麽多人都在忘川等着你呢,他們死的好冤吶,怨氣太重,都入不得輪回,連地府府君都看不下去了,特命我們來帶你下去,襲青岩,你拿命來吧!”
他說着不知從哪兒摸出那條九節骨鞭,說話間高揚起手臂往襲青岩眉心抽去。
驚魂未定,反應就慢了些,待襲青岩回過神來翻身向後跳時,那骨鞭正貼着皮膚擦過,登時便在鼻梁處留下一條血痕,深可見骨。
突來的疼痛使得襲青岩徹底清醒過來,眯着眼瞧了瞧,方才一直在空中飄着的襲青川此刻四平八穩地站着,他!有腳!
視線落在骨鞭上,牙齒咬的咯吱響,哪兒是什麽鬼,分明是地宮的狗!
可盡管氣到眼前發黑,卻不敢輕舉妄動了,對方人多,實力也不明,興許還有別的埋伏,硬碰硬自己實在沒把握,還是走為上策,遂催掌一拍,滿地樹葉又嘩啦啦飛了起來,完美擋住對面三人的視線,他則趁機躍上樹梢逃之夭夭。
獵物沒了,襲青川一臉的不甘,瞅了眼手中的骨鞭,心中無限遺憾,再開口就用回了自己的聲音,“想當初這可是件殺人的寶貝,見血封喉,可偏偏蕭神仙嫌它過于霸道,把裏頭的毒全給去了,如今雖還算是件利器,殺傷力卻遠不如從前,否則,這會兒那畜生該七竅流血而亡了。”
話落身後傳來譏诮的男聲,“那可不行,你這會兒就把他給弄死了,後面的戲還怎麽唱?不過我是真沒想到哇,虞宮主這戲演得着實好,木某真是大開眼界,佩服佩服!”
這假扮的襲青川聞言,臉色瞬間陰沉下來,轉身指着兩人的鼻子怒斥道:“你們倆混蛋!能不能提前商量一下,好讓老子有個準備?都內力盡失了湊什麽熱鬧?方才見他要動手,老子都快吓死了,生怕護不住你們!”
素來有修養之人都罵人了,看來是氣狠了,素問一把撕下臉上的假面,讨好地笑,“如此精彩的戲錯過了豈不遺憾,理應前來欣賞一番,若真同你們商量了,這會兒怕還被綁在家裏呢!那王八蛋如今就是個普通人,咱虞大宮主武藝高強,哪兒能不是他的對手?再說了,我這兒可有十來種毒,都是蕭翎親自調的,厲害着呢,自保絕對沒問題!”
見這二人絲毫不知悔改,虞子祯簡直氣得要昏過去,對着那抱着胳膊看熱鬧的男人繼續罵,“她沒腦子,你也沒腦子,再這般胡鬧,你就給老子有多遠滾多遠,地宮可容不下你這樣的大佛!”
面對滔天怒火,木辭朝只無辜地摸了摸鼻子,湊近素問耳邊小聲道:“我看他這氣一時半會兒消不了,要不,咱趕下一場去?”
素問深以為然,也不管對面的人能氣成什麽樣,拉着木辭朝悄摸後退,之後打了個呼哨轉身就跑。
虞子祯回過神喊了聲“給我回來”,卻見二人已躍上了馬,只能罵了聲娘,施展輕功追了上去。
再說襲青岩這邊,無論他走到哪裏身後都似有雙眼睛盯着,半路總會冒出幾個曾命喪他手的冤魂來。
從清晨到夜暮,大大小小的惡鬥已不知經歷了多少場,此刻滿身血污,精神渙散,疲累不堪,頭昏眼也花,摸着一個小土包便倚着滑坐下去,撩開不知哪兒弄來的亂七八糟的假發,四下看了看,黑咕隆咚并不見半個人影。
終可以休息片刻,但精神卻繃着,偶爾一聲烏啼都讓他緊張不已,約摸過了半柱香的功夫仍不見有動靜,他這才敢稍稍松懈下來閉目養神。
然就在這時眼前陡然亮起火光,襲青岩猛地睜眼,卻不見有人來,唯有不遠處憑空出現了一道火光,晃啊晃,跳啊跳,似鬼火般忽明忽滅,光線雖晦澀,卻也勉強可将那方寸之地照亮,定睛一看,竟是座墳墓。
襲青岩身體一疆,終于發覺身後倚靠的這“小土包”觸感不大對,堅硬無比,還圓溜溜的,就像……
再次往那被照亮的墳頭看去,他騰地跳起來,彎着腰湊近看了眼,方才靠着的果然也是座墳墓!
且不止兩座,地上一團一團的黑影,雙手根本數不清。
這……慌不擇路,竟一不小心誤入了誰家祖墳!
想着這一路的截殺,忍不住心驚肉跳,也沒心思再休息,只想趕緊離開這晦氣之地,可方挪動腳步,周圍竟接二連三亮起無數火把,頃刻間就将這一片墓地照得亮如白晝。
襲青岩本能握緊斷了一大半的殘劍護在身前,腳下踉踉跄跄轉了一圈,也就在這幾瞬的功夫,終認出此處竟是襲家祖墳,自己對面埋的不是別人,那正是襲老堡主,登時呼吸一滞,臉色煞白,癱坐在地。
片刻過後手腳并用爬至老堡主墓前瘋狂磕頭,嘴裏焦急地念道:“師父,師父我知道錯了,求您放過我,我不想死,我不想下地獄……小時候您不是最疼我了嗎?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一定改過自新,重新做人,您就放過我吧,我求求您,求求您……”
大部分人見過的襲青岩,乃是個行俠仗義,傲骨铮铮的英雄,何曾想過有朝一日還能見到他這幅哭哭唧唧,貪生怕死的模樣?
可即便他磕爛了頭,鮮血直流,也沒人可憐他半分,那麽多條人命啊,磕死在墓前也難贖萬一!
“原來你還知道他老人家曾經最疼你啊?”
低沉的女聲響起,襲青岩磕頭的動作猛地頓住,片刻,維持着跪伏的姿勢緩緩扭頭,就見蕭翎從那一片火光中走了出來,接着是虞子珩,聞晚歌,襲鶴齡,還有幾名雲澤山莊弟子,以及,一衆枉死的襲家弟子的親人,他們皆咬牙切齒怒瞪着他,恨不能一齊沖過來将他生吞活剝,挫骨揚灰了。
目光再次落在蕭翎身上,驟然變得陰毒,十指都扣進了泥土裏。
所有計劃皆毀于她手!
許是被恨意沖昏了頭腦,又或者潛意識裏還想殊死一搏,他竟握着斷劍朝蕭翎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