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卿已千年第 89 章 章

第 89 章

蕭翎僵硬地回頭看去,那披麻戴孝,低着頭正燒紙錢的人不是聞晚歌又是誰。

孝衣遮住了大半張臉,瞧不見她臉色如何,但從她連燒紙錢都顯得異常艱難的動作中足以判斷她此刻很不好。

蕭翎逼着自己鎮定下來,疾步走上前,蹲下去握着聞晚歌的肩膀,才終于看清那小姑娘的情況有多麽糟糕,原本亮晶晶的眸子如今滿是血絲,目光無神,面色憔悴,雙頰潮紅,嘴唇毫無血色。

應是失血過多又未能及時調理,想起沉魚的話,蕭翎忙問她:“沉魚說你受傷了,傷哪裏了,嚴不嚴重?”

聞晚歌愣愣地擡頭看了蕭翎一眼,見她鬥笠還在滴水,便反問說:“外頭下雨了?阿姐衣裳都濕透了。”

之後她很輕地搖了下頭,望向那一排棺木,失魂般看了很久,緩慢道:“我沒事的,阿姐不用擔心…有事的是外公,阿爹和阿娘他們,阿姐…”

她忽地頓住,眼睛跟着一亮,許是身體太虛,許久才能将目光重新挪回到蕭翎臉上,她努力伸出雙手想去拉住她的胳膊,才伸出一半就垂了回去,只能死死地看着她,拖着暗啞的聲音,虛弱卻又焦急道:“阿姐,不,神仙姐姐,你是天上的仙女,那你幫我救救他們,好不好?我求求你,你救救他們,只要你願意救他們,晚歌日後一定當牛做馬以報深恩。”

蕭翎一瞬面如死灰,握在聞晚歌肩膀上的手緩緩縮了回來,想說些什麽,動了動嘴唇卻什麽都說不出。

眼下這幾近絕望的小姑娘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可她卻撒謊了,她也希望她是神仙,揮揮手就讓所有人都活過來,可她不是。

見她不說話,聞晚歌心急如焚,使出最後的力氣終于拉住蕭翎的手,不住地哀求她道:“神仙姐姐,你怎麽不動啊?你快施法救救他們,你也知道的,我外公他們都是好人,他們不該死的。”

可眼前的人卻低下頭去躲避了她的視線,等了許久不見她有多餘的動作,聞晚歌眼底最後那絲光便滅了,五指一松冰涼的手再次滑落下去。

她跪在這裏苦苦支撐着,就是為了等蕭翎,天知道這個原本無憂無慮的小姑娘這兩日有多害怕,可她卻未曾落下一滴淚。

因為蕭翎是神仙,戲文裏都說神仙本事大,有起死回生之能,外公,阿爹和阿娘也許還能重新活過來,所以她還不能哭,可最終等來的卻不是她想要的結果,“我忘了,你說神仙下了凡之後就沒有法術了,你也救不了,是嗎?”

蕭翎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閉上眼,似乎這樣便再不用面對,良久過後眼角滑出一滴淚來,肩膀一點一點跨下去,似被抽走了脊梁,“對不起,晚歌對不起,我騙了你,其實我,我不是什麽神仙。”

“你不是神仙?”聞晚歌蹙眉看着她,不解地問:“那你是誰?又怎麽會跑到我阿姐的身體裏去?”

蕭翎狠掐了把手心,深吸一口氣,回答道:“記不記得我同你說過,有的人死後因執念太深,魂魄不入地府,便一直在世上飄着,如果運氣好還能借屍還個魂……”

她稍微停頓了一會兒,擡起頭卻仍舊沒敢去看聞晚歌的眼睛,視線從她肩頭越過,落在不知何時出現在靈堂外的虞子珩身上,一瞬過後又挪開,不知落在了較場哪個角落,“那個魂魄就是我,我就是那個蕭翎,那個千年之前死在不歸涯下寒潭中的蕭翎,因放不下徒弟,所以未入輪回,本應灰飛煙滅的,卻不知為何竟在這世間飄了一千多年,這一千年裏不斷地尋找我徒弟的轉世,不斷地看着他死亡,直到你阿姐死後我借她的身體還陽。”

外公,阿爹阿娘再回不來了,聞晚歌只覺得自己萬念俱灰,累得不行,整個腦袋裏頭嗡嗡直響,就快不能思考了,她想了很久很久才呆滞地“哦”了一聲,然後用一種格外同情的目光看着蕭翎,“原來你就是那個可憐的大魔頭啊,大魔頭,如今我也跟你一樣,再也沒有親人了,怎麽辦?”

最後一個字說完,她便兩眼一黑往一旁栽去。

“晚歌!”

蕭翎驚恐地叫了一聲,将人拉回來探了探脈象,那口陡然憋在嗓子中的氣才敢吐出來,随即盤腿坐下,一手将聞晚歌扶住,一手抵在她背心運起真氣。

靈堂門口虞子祯和沉魚直聽得目瞪口呆。

“翎姑娘方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沉魚問。

“對啊,蕭翎方才說的話是什麽意思?”虞子祯也問。

虞子珩卻不搭話,目光直定在蕭翎身上,擔憂,緊張,還有一絲恐慌。

見狀,虞子祯腦中忽地靈光一現,似發現了極為了不得的東西般,睜大了眼睛錯愕地看着身側之人。

如果蕭翎說的都是真的,那他好像就想明白了那時她誤以為他舉刀殺阿珩,欲将自己挫骨揚灰的底氣是從哪裏來的了,她說的那個徒弟怕就是阿珩吧?

而阿珩……

小時候他夜裏常陷入夢魇,揮舞着胳膊嘴裏含混不清地重複着“獅子”還是“父親”之類的,每次驚醒渾身都是冷汗,問他時,他卻說不記得了,那時自己也年幼,就以為他只是做了什麽被猛獸追趕的噩夢。

現在回想才明白他那時說的可能既不是“獅子”也不是“父親”,而是“師父”。

難怪他少年老成,難怪他總滄桑地像個老僧,難怪他只待蕭翎不同。

他,他竟記得前世之事?

這世上當真有輪回之說?

這也太匪夷所思了吧?

虞子祯偷偷地掐了自己一把,頓時疼得眉心抽搐,再看那家夥,還是看着蕭翎,眼皮都不曾動一下,也不知在想什麽,神色複雜得厲害,一連喚了他好幾聲才有回應。

對方是別的什麽人倒無所謂,可這人是虞子祯,既然被聽到了便也不必再繼續瞞着他了,稍加思忖,虞子珩道:“她說的都是真的,稍後再解釋。”

說完便擡腳步入靈堂。

虞子祯和沉魚此刻已經不知該作何反應才最為貼切了,扭頭看了對方一眼,一同愣怔道:“他說是真的。”

再往裏頭看去時,那眼神就不只是驚愕,而是驚悚了。

徐同風早知他二人的身份,所以并沒有什麽太大的反應,目光一直落在那些棺材上,方才聽沉魚說堡裏的人都死了時,他還抱有一絲懷疑,此時親眼看着百八十個棺材擺在眼前,心情一下就沉重起來。

上一回來襲家堡還是六十多年以前,依稀還記得那個才十歲的少年,個頭不高,瘦得一陣風就能吹跑,可筋骨卻極好,手上的力道也足,一把立起來快到他肩頭的悲鳴刀,耍起來竟格外的有氣勢。

可如今…

徐同風搖搖頭,只嘆往事不可追憶。

“你們兩個別愣着了,現場既未留下有用的線索,就去檢查一下屍體,興許會有發現。”

兩人應了聲分別去查看廊下的屍體,踏出一步後,沉魚又退了回來,将徐同風叫住,帶着困惑道:“晚輩前天夜裏就挨個将這些屍體全都檢查過了,卻是奇怪得很,我見他們大都只是受了些皮外傷,根本不足致命,甚至有些人從頭到腳都不見任何傷痕。”

徐同風和虞子祯聞言急忙去翻看那些屍體,果如沉魚所說,全是不甚嚴重的皮外傷,有一些人甚至沒有受傷,遂懷疑道:“莫不是中毒了?”

這一猜測繼而被虞子珩否認,“也不算是。”

“也不算是,是什麽意思?”沉魚問。

虞子珩沒回答,而是垂眸看着蕭翎,但見他眉心處倒不似頭先那般郁結了,他走至她身旁蹲下來輕聲說道:“我方才檢查了聞夫人的屍身。”

蕭翎聞言身體一震,眼底一下便紅了,她極力忍了忍,片刻過後收了真氣,把那仍昏迷不醒的小姑娘攬在懷中,複探脈象,确認她沒什麽大礙,才問道:“如何?”

虞子珩回道:“我發現她口鼻中似乎吸入了一些草綠色的粉末,若我沒認錯,應該是三息安魂散,我想,聞夫人死的時候并未承受什麽痛苦。”

蕭翎眸中的怒火便再壓抑不住,一雙手捏得咯吱響,“那我是不是還得說聲謝謝?!”

虞子珩一怔,原本那些自認為興許可以寬慰到她的話就再也說不出口了。

好在兩人說的不是悄悄話,旁人也能聽得清清楚楚,便又依着線索仔細查看了一番,果見每個人的口鼻中都有一些草綠色的粉末,襲家堡這百十口人約摸就是給些東西害了命。

“三息安魂散,這究竟是什麽東西?”虞子祯問。

“這個老朽倒是略知一二。”徐同風道:“老朽幼時曾在茯苓谷住過一段時間,那時老谷主長卿先生的夫人身染重病,藥石無醫,已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為使夫人走得安詳體面些,老谷主精心研制出了一種藥,名曰‘三息安魂散’,吸入三息安魂散的人,三息即亡,死時毫無痛苦,死後屍身經久不腐,後因這藥無可挽回,恐哪日成了害人的東西就被茯苓谷給禁了,再後來聽說那時的瀚海之主自知大限将至,親自造訪茯苓谷把制藥之法求了去,如今怕是只有王城中才有此藥,這裏躺着百來個人,需要的劑量可不小,那些人是把王宮打劫一空了?”

徐同風思慮一番又困惑道:“這就讓老朽費解了,江湖中幾息時間便可奪人性命的毒藥多的是,若為複仇,随便用上一種皆可,何須大費周章涉險到王城中弄來這讓人死得不痛不癢的三息安魂,再加上置辦後事,這行徑既不合乎邏輯,也不合乎常理。”

虞子祯想了想也道:“我也覺得越看越不像是尋仇,可若不是尋仇,那又是為了什麽?莫非是這襲家堡裏藏了什麽緊要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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