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肉丸和魚丸
“你确定你一個人可以照顧棠兒?”
伍師傅看着老伴, 再三問道。
雖然t老夥伴章書記讓他不用急着回去上班,又給他帶來了不少物資和補品,但他沒辦法心安理得地接受, 所以女兒情緒稍微穩定一點,他便準備回去上班。
“放心吧, 棠兒這兩天情緒好了不少, 再說了, 棠兒她就是……不好的時候,她也不會攻擊人,所以你不用擔心我, 萬一我真搞不定,我會請鄰居幫忙。”
晨曦的陽光照在趙寄秋的臉上,才短短幾天,她看上去更瘦了,臉色蒼白,眼睑下有着深黑色的陰影, 顯然這些日子來,她也一直沒有休息好。
她就是心疼女兒,那個畜生就這麽死了, 實在太便宜他了, 照她說, 就應該把那畜生千刀萬剮才能解除她心裏萬分之一的痛。
那個畜生毀了她的棠兒,原本她應該擁有一份讓人羨慕的工作, 然後嫁人生兒育女, 可能未必有多幸福, 但至少跟身邊的所有平凡的人們一樣,能過上正常的生活, 可這一切都毀了。
她的棠兒整天整夜活在恐懼和痛苦之中,好的時候呆呆傻傻,不好的時候瘋狂撕扯自己的頭發,把自己弄得鮮血淋漓,看到這樣的女兒,她真是萬箭穿心。
伍師傅扭頭看向床上的女兒,伍曉棠像個嬰兒一般蜷縮在床上,哪怕已經離開了地下室,但她睡覺的時候以前是蜷縮着,眉頭緊蹙,沒有一時半刻的安寧。
這畫面看得他心裏一陣絞痛,把視線移開道:“好,有什麽事情,你讓人去報社找我。”
說完,他拿起裝了午飯的鋁飯盒,正準備出門去,就在這時,門被敲響了。
伍師傅走過去開門,一眼就看到站在門口的林公安,不由怔了下:“林同志?這麽早你怎麽過來了?該不會是案子還有什麽不明白的地方吧?”
林公安搖了搖頭:“沒有,沒有,案子已經結了,我這次過來呢,主要是想把你們忘在公安局的東西還給你們。”
伍師傅更迷惑:“什麽東西?”
林公安這才把身子讓開,露出後面一個抱着孩子的小公安同志,他把那孩子抱過來道:“就這孩子。”
“……”
伍師傅當即臉色就變了,死死盯着那個孩子,垂在身旁的手慢慢捏成了拳頭。
趙寄秋看丈夫站在門口沒動,一邊走出來一邊問道:“是誰來了?”
話音落地,她便看到了林公安,以及他手裏抱着的孩子,她眼前一黑,身子跟着晃悠了兩下。、
伍師傅見狀趕緊跑過去扶住她:“你進去吧,這事情我來處理。”
趙寄秋穩住身子,好辦會兒才睜開眼睛,搖了搖頭:“不,我和你一起。”
說完,兩人相互攙扶着來到門口。
那個叫“何天”的孩子正好在這個時候醒過來,眼睛溜溜地轉着,看看林公安,又看看站在他身邊的小公安,最後落在了走過來的伍師傅和趙寄秋兩夫妻身上。
兩方四目相對。
空氣安靜了幾秒。
之前他們一來要照顧女兒,二來也是有意避開這個孩子,所以這還是他們第一次看到這個孩子。
夫妻兩人內心十分複雜。
他們心裏很明白,孩子是無辜的,如果他有的選擇,他肯定不會想要一個像那樣的畜生父親。
更何況這孩子身上還留着一半他們女兒的血,他們年紀不小了,身體也不好,如果有一天他們雙雙走了,誰來照顧他們的女兒?
如果留下這個孩子,好好培養,将來或許能替代他們照顧女兒。
只是!
這孩子太像何濤了,眼睛鼻子嘴巴,仿佛跟何濤一個模子印出來的,讓他們一看就想到何濤,想到那個讓他們恨不得千刀萬剮的何濤,這樣的孩子,他們沒辦法保證能把他當成外孫子來對待,更沒辦法好好培養他。
那個畜生,他用那樣慘無人道的手法摧毀了他們的女兒,憑什麽他們還要替他養孩子?!
就在這瞬間,兩夫妻同時做了個決定,他們對視一眼,然後對林公安道:“這孩子你們抱走吧,要送人也好,送去福利院也好,反正別給我們!”
林公安怔了下,一臉不置信的表情:“伍師傅,你們這是說的什麽話?這可是你們的親外孫!我知道你們心裏在介意什麽,但這孩子身上也流着你們女兒的血液,更何苦你們女兒的如今這樣子,你們總得為她以後好好打算打算對吧,好好培養這孩子,以後伍家也有個給你們養老送終的人。”
林公安覺得自己是苦口婆心,真心為他們一家子打算。
卻不想話音剛落地,就再次遭到了伍師傅的拒絕:“我們不需要這樣的外孫,我們也不需要一個畜生的後代給我們養老送終!”
在他們活着的時候,他們會盡力照顧好女兒,并在身前給她留下足夠的錢和能照顧她的人,如果他們做不到,到時候走的時候,他們會把女兒一起帶走,免得她留在人世間再被人欺負和受苦。
林公安很不理解,甚至為了說服伍家收下這孩子,不惜睜眼說瞎話道:“可這孩子也是你們伍家的後代啊,你們看這孩子長得跟你們女兒多像。”
伍師傅和趙寄秋:“……”
身後的小公安:“……”
只要沒眼瞎的人都看得出來,這孩子長得沒有一處像伍家的地方,也難怪伍家也這麽膈應,換做是他他也不想要這樣的外孫。
林公安見勸說沒用,臉色也跟着沉了下來:“伍師傅,我老實跟你們說吧,這孩子你們要也得要,不要也得要,因為這孩子是有母親的,所以他不能被送去福利院,福利院是用來收留孤兒的,可這孩子有母親,有外公外婆,他是不符合福利院收留條件的,我們公安局已經幫你們照看了一段時間,算是仁至義盡了。”
早在林公安到來時,大家就把注意力集中到這邊,這會兒看伍家堅決不收下“親外孫”,不由紛紛議論起來。
“我覺得人家公安同志說得沒錯啊,那孩子身上也有伍家的血,自然是要跟着伍家。”
“我覺得也是,而且伍家如今這個情況,沒個後代也是不行的,不如就收下好好培養,說不定将來他們三個還得靠這個孩子呢。”
“就是,膈應肯定是會膈應的,但何濤都死了,再說這孩子多無辜啊,總不能連自己的親外孫都不要吧?”
聽到這話,伍師傅和趙寄秋兩人皆是氣得渾身發抖。
這世間還有天理嗎?
他們的女兒被畜生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精神失常,這些人還要逼他們養那畜生的兒子!
林公安見大家站在自己這邊,不由更理直氣壯了起來:“伍師傅,您就把孩子留下來吧,能有個外孫以後可以給你們養老送終,這何嘗不是一種福氣?”
話落地,身後突然傳來一身冷嘲:“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林公安蹙眉。
衆人也扭頭看去,就見白榆和江霖兩人站起人群後面,牽着冷着臉,後者兩手提滿了東西。
林公安自然是認識江霖的,對上後者冰冷的眼眸,下意識縮了縮脖子,乖乖閉上了嘴巴。
白榆看向衆人:“何濤那個畜生做的事情,想必在場的人都心裏有數,設身處地想一想,如果你們的女兒被人囚禁了十年之久,被折磨得神志不清,然後讓你們養那畜生的後代,你們願意嗎?願意的請站出來!”
衆人你看我,我看你,都閉上了嘴巴。
“伍師傅和趙阿姨已經夠慘了,我希望有些人別站着說話不腰疼,如果你們覺得孩子是無辜的,那可以把孩子抱回去培養啊,讓他以後給你們養老送終,何嘗不是一種福氣對不對?”
林公安:“……”
這就差直接報他的名字了。
白榆頓了頓繼續道:“作為受害者,伍家有權利也有資格距離養育這個孩子,更別說這孩子長得跟何濤一模一樣,換作你們,如果讓你們和殺父仇人的孩子天天生活在一起,還要一把屎一把尿将他養大,你們願意嗎?”
“我不願意。”
人群裏不知道是誰應了一聲。
接着便有其他人也回答了起來:“我也不願意,其實我能理解伍師傅他們不想要這個孩子,換作我也不要。”
“我也是,要是換做我,說不定哪天就把那孩子給掐死了。”
“可不是,那孩子也長得忒像何濤了,真不會長。”
伍師傅和趙寄秋兩夫妻看大家在聽了白榆的話後改變了說服,都一臉感激地看着她。
他們兩夫妻嘴t笨,遇到事情也向來不喜歡跟人争辯,要不是白榆幫他們,他們真是百嘴莫辯。
林公安咳嗽了一聲:“白同志,你的意思我也明白,只是我希望你們也能理解一下我們公安局。”
福利院勢必是不會收下這個孩子,總不能讓公安局來養這個孩子吧?
要是何天不是何濤的兒子,肯定有些生不出孩子或者沒有兒子的人要,可問題就出在這裏,尤其這孩子還跟何濤長得那麽像,讓人看着就發慫。
白榆其實覺得把孩子送到福利院去也未必是個好事情,畢竟何濤的事情太震撼了,周圍幾個鄉鎮的人都知道這事情,換句話說,何天就是去了福利院,也不會有人願意收養他。
而且基于他的特殊身份,很難說他長大之後不會出來找伍師傅他們。
她覺得最好的辦法是把這個孩子送得遠遠的,不要讓人知道他的身份背景,從此以後斷了聯系。
只是一時之間,她也不知道該去哪裏找個人來收養這孩子。
江霖掃過她微微蹙起的眉頭,頓了下道:“如果伍師傅和趙阿姨沒有意見的話,我可以給這個孩子找個願意收養他的人家,你們覺得如何?”
伍師傅和趙寄秋兩夫妻對視了一眼,伍師傅點頭道:“那就謝謝江同志了,我們夫妻倆都沒意見。”
不是他們狠心,也不是他們想要置那孩子于死地,如果有人能收養這孩子,他們也會為他感到高興。
只是要他們養,他們實在做不到。
林公安只是想要把何天這個包袱給甩出去,至于誰來養這個孩子他也不在意,因此事情就這麽定了。
其他人也覺得這未必不是個好方法。
不過如果不是白榆那一番話的話,肯定會有人跳出來指責伍師傅兩夫妻冷血,畢竟無論哪個年代都不缺乏站着不腰疼的人,不過現在,就算有些人心裏還是這麽覺得,可至少表面不敢說出來。
人群散去後,白榆和江霖兩人随着伍師傅進了屋裏。
伍師傅對着白榆和江霖兩人深深一鞠躬:“兩位的大恩大德,我伍明知沒齒難忘!”
趙寄秋看丈夫這樣,她也要站起來給白榆和江霖兩夫妻鞠躬,白榆連忙扶住她,阻止道:“伍師傅,趙阿姨,你們說這種話就太見外了,我們也不過是舉手之勞罷了。”
伍師傅鼻子泛酸:“我們就擔心這輩子沒辦法回報你們。”
這哪裏是舉手之勞,自從女兒失蹤那年起,很多親戚好友就對他們避而不見,更有小人的直接落井下石,這些年來,他們早就看慣了人間冷暖。
而白榆和江霖兩夫妻和他們非親非故,但從營救女兒到現在幫忙把孩子送養出去,他們都不求回報幫忙他們,這份恩情,他們兩夫妻就是下輩子做牛做馬也還不了。
白榆鼓勵他們道:“高考都恢複了,現在情勢一天比一天好,說不定哪天又可以自主做生意了,伍師傅和趙阿姨也不要喪氣,一切都會好的。”
距離改革開放只剩下一年了,伍師傅和趙寄秋兩人都有一身的本事,等改革開放後,以他們的本事,壓根不怕會餓死。
聽到白榆的話,兩夫妻果然被鼓勵了。
對啊,停止了十年的高考都恢複了,而且聽說不少下牛棚的人也得到了平反,這一切都在說明國家情勢一天比一天好。
而且他們之前唯一的希望便是找回女兒,如今女兒也回到他們身邊了,他們該知足了。
江霖動作很快,不到三天就把何天給送出了瓊州島。
送去的那戶人家在大西北的農村,男主人因為受過傷生不了孩子,一直想收養個兒子,但又不肯跟人販子買,但一般的人家都不會把自己的兒子讓給別人,因此夫妻兩人遲遲沒收養到孩子。
這戶人家的條件自然不會太好,但對于何天那孩子來說,有人願意收養他就不錯了,而且兩夫妻都是正直的人,至少可以保證那孩子不會被養歪了。
對于這孩子的去處,江霖只和白榆一人說了,其他人問起,他都是三緘其口。
而伍家那邊由始至終都沒有問起過。
對于他們來說,他們和那孩子這輩子都不要見面是最好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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處理好伍家的事情,白榆開始着手收拾回京城的東西。
說起來他們也有一年多沒回去了,不僅江老爺子很想他們,就是奶奶也很想回京城看看,剛好江霖今年有年假,便想帶小家夥回京城過年。
小家夥的衣服是不缺的,她爸和老爺子那邊早就寄了厚衣服過來,連念念也有好幾套。
瓊州島這邊的椰子和海鮮是很好的特産,只是要帶回去實在不太方便,白榆想了想,決定做一些牛肉丸和手打魚丸帶回去。
不管是制作牛丸肉還是魚丸,都是個體力活。
制作牛肉丸之前,要把牛肉剃筋膜和去油脂,接着再把牛肉捶成肉泥,比起剁魚泥來,捶打牛肉丸那可真是太廢手臂了。
好在家裏有個江霖可以使喚。
白榆對使喚起自家男人來,可一點也不會心疼,肉泥做好後,加入澱粉和其他作料,一邊攪拌一邊揉捏,直到肉泥産生氣泡了,這樣才可以開始制作肉丸。
雖然自己做肉丸很麻煩,但真的很香。
牛肉丸一口一個Q彈,口感爽脆十分有嚼勁,一口咬下去,牛肉丸裏頭的水“嗞”的一聲射出來,濃香的牛肉味盈滿整個口腔。
簡直不要太好吃。
魚丸跟牛肉丸相比,口感沒那麽Q彈,更加軟糯一點,但味道一點也不輸給牛肉丸,而且還可以做成魚丸湯,或者加到青菜裏頭炒成一盤菜,适配率非常高。
回頭白榆又去供銷社買了一些幹鱿魚,扇貝等幹海貨,收拾好後,一家子便踏上了回京城的火車。
臨近過年,卧鋪十分緊俏,江霖那邊也是托了人才買到幾張卧鋪票。
火車上那是人山人海,人擠人。
江霖抱着小家夥,手裏提着兩個旅行袋在前面開路,白榆手裏也拿了不少東西,一手牽着念念走在後面,白老太在中間。
好不容易擠過層層人群來到卧鋪,白榆大大松了一口氣。
小家夥第一次出海島,又是第一次坐火車,不僅不害怕,而且興奮得一雙眼睛到處看,好奇得不得了。
跟大人的筋疲力盡比起來,她可是精力好得不得了,一會兒在卧鋪上翻滾,一會兒趴在窗口上看窗外的人頭,總之忙得不行。
過了一會兒,新奇勁過去了,小家夥便問起了京城的太爺爺:“媽媽,太爺爺什麽樣?”
小家夥是想問太爺爺是長什麽樣子的。
江老爺子很疼愛小舒舒這個曾孫女,時不時就從京城寄來很多東西,從吃的到用的到穿的,甚至玩具,應有盡有,從小家夥五個月之後,白榆就會時不時跟她說起京城的太爺爺。
因此她對京城的太爺爺一點都不陌生,反而充滿了好奇。
白榆想了想道:“你太爺爺有一雙蒼鷹一般犀利的樣子。”
蒼蠅?
小家夥想起在廚房裏見到的蒼蠅,小小的腦袋瓜有着大大的疑惑。
念念卻同情地看了妹妹一眼。
有着蒼蠅一樣眼睛,妹妹的太爺爺長得也太可怕了吧?
遠在京城的江老爺子此時狠狠打了一個噴嚏,笑道:“肯定是小舒舒在想念我這個太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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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心卉,有人來看你。”
幹了一天活兒,四肢酸痛無力的秦心卉正躺下去,就聽外頭傳來一聲吆喝。
她一下子就怔愣住了。
她來農場都一年多了,從來沒有人來看過她,哪怕是她懷上江凱孩子的時候,江家也沒有派人來看過她。
如果她媽沒死的話,她倒有可能會來看自己。
想起她媽,秦心卉眉頭蹙了起來,她倒不是後悔殺了她媽,而是可惜這世上再也沒有第二個像她媽那樣對她好的人。
不過這會兒會是誰來這種地方看她?
秦心卉從床上慢慢爬起來,頭發亂糟糟像個雞窩一般,臉上也不知道多久沒洗了,髒兮兮的,油膩膩的,不過她一點也不在乎。
就這麽拖着疲倦的身體走了出去。
不過,她很快就後悔了。
她一走出去,就對上了江凱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