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聽常父如此說自己,南月離也生氣了,瞪着常父氣呼呼道:“從小爹爹和娘親就教導阿月要做一個誠實的孩子,阿月才沒有撒謊,爹爹和娘親就是被和大叔一樣姓常的壞人殺死的!大叔污蔑阿月,大叔也是壞人!”
“你!”常父氣的直抖,可又沒辦法去跟個十來歲的小傻子發作,幹脆轉過身去坐下,眼不見心不煩。
見南月離逐漸又紅了眼眶,虞子珩握着他的手安慰道:“好了,阿月不生氣,大哥知道阿月說的每一句話都是真話,可不可以告訴大哥,你同鬼面人是何時認識的?”
“什麽時候認識的?讓阿月想一想啊。”南月離吸了吸鼻子,扳着指頭念經一般道:“阿月在地下住了好久好久,出來遇見的第一個人就是爹,好像是上個月的上個月的上個月……的上個月。”
雲起也在一旁扳着指頭算,待南月離說完最後一個上個月,便跟着道:“那便差不多是一年多以前認識的,虞前輩,你們說的那個鬼面人和我們在蛟龍嶺見過的可是同一人?”
虞子珩卻不回答,擰着眉,神色晦暗地看着南月離,阿月一年多以前才從地下出來,恰好就是那許多門派一夜之間被焚成廢墟的時候,莫非都跟阿月有關?
南月離絲毫未察覺到大哥的異常,自顧到:“阿月走啊走啊,一直走到天黑,見到爹在河邊烤兔子,阿月肚子餓就搶了爹的兔子,爹可笨了,都打不過阿月,可是爹烤的兔子可好吃啦,後來阿月就一直跟着爹,阿月教了爹好多好多功夫,爹也給阿月烤了好多好多兔子,阿月最喜歡吃兔子了!”
想起那油滋滋,香噴噴的烤兔肉,南月離饞的直流口水。
經雲起一提醒,馮崇也想到了那個夜闖碧水清江偷藥的鬼面人,于是問道:“阿月啊,那你有沒有見過一群這麽大的,長了長毛的黑猴子?”說着伸長手臂比劃了一番,“就這麽大,可能還要再大一些?”
他那些好兄弟不就是這麽大的黑猴子嗎?
南月離驚訝道:“老爺爺你也見過它們啊?大毛,二毛,三毛一直到七百九十六毛,它們都是阿月的好兄弟!”
見一衆人都目瞪口呆,虞子珩跟着解釋道:“父親遇害那日,母親帶着我和阿月逃了出去,阿月後來走丢,他是跟着……”
他偏頭看着南月離,見他仰着臉沖自己笑,便也輕扯了下唇角,“是跟着好兄弟一塊兒長大的。”
南月離搖着頭糾正,“不對不對,大哥說的不對,是阿月自己長大了,因為好兄弟本來就已經長大了。”
兄弟倆笑臉相對,雲起卻心有餘悸地捂着心髒,耳邊回蕩的皆是那夜葫蘆齋裏傳出的陣陣慘叫,“阿月啊,你是說那黑猴子一共有七百九十六只?”
真有如此之多,在它們面前毫無還手之力的人類豈非有滅絕之危?!
南月離道:“對呀,好兄弟只能待在黑黢黢的地洞裏,它們不能出來的,不過後來爹也不知道想出了什麽辦法,有幾個好兄弟竟然可以出來了,但其餘的都還在下面的地洞裏待着呢。”
“下面的地洞?你說的不會是……”雲起吞了吞口水,“這裏的下面?”
這地下竟有七百多只刀槍不入,力大無窮,哪怕被抓出芝麻大點傷口,也會斃命最後屍骨無存的大黑猴子?
雲起頓覺脊背一涼,便再坐不住了,三個師兄也覺得屁股發麻,一道站起身。
南月離嫌仰着脖子看人累,索性也站起來,用手指在空中畫了兩個圈,“它們本來在這座山下面,後來才被爹帶到了無回島,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有一個好兄弟打洞最厲害了,地底下全都是它打的洞,可是……”
他哀怨地瞥了眼虞子珩,難過地垂下腦袋,但很快又擡起頭來,他雖不希望大哥殺死好兄弟,可更不願好兄弟殺死大哥。
見雲起三人臉色有些發白,南月離又忙不疊擺着手解釋說:“你們不用害怕,大毛它們雖樣子長得吓人了些,但是它們都很乖的,雖然也殺死過一些人,可爹說了它們殺的都是本來就該死的壞人!”
雲起不由得攥緊了拳頭,他那些無辜枉死的師兄弟姐妹也是壞人,也本就該死?
但對上南月離天真的眼神,又松開手,壓下心底的憤怒,同情地嘆道:這傻小子,被鬼面人騙得團團轉都不知道,得虧是被太師姑和虞前輩找了回來,否則還不知道要怎麽助纣為虐呢!
常父雖轉過了身去,耳朵卻一直豎着,此刻聽的稀裏糊塗,便又忍不住悄悄轉了回來。
馮崇斜睨着他,覺得怎麽看都不順眼,幹脆挪了個圈背對着他,然後看着南月離問道:“阿月啊,外頭有許多莊子一夜之間都被燒成了灰,這事兒你可知道?”
聞言,虞子珩心頭咯噔一跳,緊張地看向南月離,見他茫然地搖頭,才松了一口氣。
“阿月不知道,阿月可沒有偷偷跑出去放火。”
馮崇思量片刻,捋着胡須颔首道:“明白了,阿月心思跟孩童一樣單純,只怕是被有心人給利用了,這個鬼面人到底是誰?”
幾人陷入沉思,南月離卻天真又認真道:“他是爹啊!”
雲起心中的同情就更深了,想告訴他鬼面人不是他爹,瞥了眼虞子珩又把話憋了回去,有大哥在,哪裏輪得到他插嘴。
虞子珩拉過南月離的手握住,眸間透着不忍,他獨自一人在寒潭中度過了千年的時光,與世間脫離太久,這一年裏也不知那鬼面人對他造成的影響究竟有多深,更不知道該如何告訴他,其實鬼面人一直都只是在騙他,利用他。
猶豫許久才嘗試着跟他解釋說:“阿月,爹和娘已經不在了,所以,鬼面人不是爹。”
雲起最終沒憋住,湊過來直白道:你大哥說的對,鬼面人不是你爹,他是個大壞蛋!”
最後一個字才說完已經被南月離推倒在地,若非有師兄撈了他一把,怕是要飛出二裏地去,雲起捂着胸口一陣幹咳,“你這家夥力氣也太大了吧!咳咳!”
南月離全沒了先前人畜無傷的模樣,漆黑的瞳仁驟然變成了明亮的琥珀色,仿若獸瞳一般,“不許你這麽說爹,爹才不是大壞蛋!”
說着作勢欲撲過去再補上一拳,虞子珩趕忙将人攔住,南月離劇烈地掙紮,差點拉他不住,只得沉了聲音道:“阿月,不得胡鬧!”
南月離這才停了下來,擡着頭委屈巴巴地看着虞子珩,“大哥騙人,大哥說了以後不兇阿月的!”
這時一常氏弟子驚道:“你們快看,他的眼睛變顏色了!”
衆人這才注意到這一變化。
雲起猛地就想到了秦逍遙,他便是長着這麽一雙駭人的眸子,阿月一直跟着鬼面人,那他……
思及這個可能,忍不住頭皮發麻,一骨碌爬起來驚慌地退去一邊,伸出的指頭都在哆嗦,半晌兒才捋直了舌頭,“是你!”
其他人不明所以,見他一臉驚恐不免困惑,起身跟過去關切地詢問:“小師弟,你這是怎麽了?”
大抵是蛟龍嶺的經歷太過驚心,雲起磕巴道:“他,他就是秦逍遙!”
什麽?
一群人震驚地看向南月離,下一瞬卻又搖搖頭,皆認為雲起在胡說八道,蛟龍嶺成立至今已有三十餘年,秦逍遙少說也該有五十好幾了吧?
這少年怎麽看都才不過十來歲,再說,他不是虞子珩失散多年的弟弟麽?
“師弟,你渾說什麽呢?阿月怎麽會是秦逍遙?”
虞子珩怕恐多生事端,本欲為南月離遮掩,熟料他卻拍着胸口道:“阿月不是秦逍遙,秦逍遙早就死了!”
“死了?”雲起恍然般點點頭,“對,他死了,所以我和童塵他們在蛟龍嶺被抓那日看到的那個人是你!”
“什麽是我?”南月離困惑地撓了撓頭,“阿月聽不懂你再說什麽!”
還裝傻!
雲起瞳孔驟縮,又繼續追問:“地下城裏那個渾身淌着岩漿的怪物可是你?”
南月離不滿地糾正,“阿月不是怪物!”
雲起便紅了眼,咬着牙齒,死死的瞪着南月離,須臾,握着拳頭就沖上前去,“我殺了你!”
虞子珩與馮崇同時起身,一個把南月離牢牢地護在身後,一個攔住了被怒火燒光理智的雲起,“不可魯莽!”
雲起眼底一片猩紅,額前青筋層層爆起,嘶聲吼道:“太師叔,他們殺了童塵,殺了阿青,殺了那麽多人,弟子還殺不得他報仇了?”
南月離從虞子珩肩膀一側伸了頭出來,稚嫩的臉龐不滿地拉着,“阿月沒有殺人,你為什麽冤枉阿月?”
雲起氣極反笑,垂在身側緊握成拳的雙手不住地抖,“呵,我冤枉你?被你們抓回去的人難道不是被你們殺了?”
南月離否認道:“才沒有,阿月沒有殺他們,爹說他們都是壞人,不能讓他們在外頭作惡,所以把他們都關起來,等他們什麽時候改過自新了才能放出去!”
雲起忽地就怔住了,看着眼前板着臉不高興自己被冤枉的少年,肩膀一點一點垮下去,神情凄怆,整個人看起來灰敗極了,須臾,他癡癡地笑了幾聲,似自言自語道:“看來你真的什麽都不知道,也是,從小被一群畜生養大,善與惡都沒能力分辨的傻子,我跟你争論什麽,要怪,就怪命吧……”
說完,他繞過馮崇獨自走去角落抱着膝蓋坐了下去,臉埋在掌心中,肩膀偶爾抽搐,像是在哭。
馮崇嘆了口氣,不忍地挪開眼看向幾個滿臉擔憂的小輩,“就讓他自己靜一會兒吧。”
狹小的牢房突然安靜下來,就連常父都不自在起來,雖然聽的雲裏霧裏,很想問問清楚,可他也不是那麽沒眼力見兒的人,眼看氣氛不對,又默默地轉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