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神父手臂上抱着的小女孩長着一張天使面孔,長法衣的一角随意地掖在腰間,使他顯得更像是個普通的青年人。他望着那個漸漸走遠的背影,看着她坐進停在草坪盡頭的的黑色汽車,那個男人為她關好車門,朝着自己揮揮手。
“神父,她長得很美,是嗎?”小女孩問道,如果仔細看得話會發現她棕色的眸子是沒有焦距的。
“安妮,上帝給了你更有觀察力的眼睛。”神父微笑着,問她,“你認為她美嗎?”
安妮的小胳膊緊緊摟着他的脖子說道:“是的。她的手溫暖、柔和,充滿了感情。”
“那麽,她很美。”他溫和地看着小女孩。
“她走了嗎?”安妮問,“她還會來嗎?”
“是的。”汽車揚起的微塵翻滾在落日最後的餘晖裏。
陸慎行發動了汽車,他看一眼後視鏡,笑道:“那個年輕的神父英俊的不像真人。”
“嗄,是嗎?”謝婉言轉頭看向橘色餘暈中的兩個人,“我還是喜歡老神父,他太年輕了。”
陸慎行笑道:“教區的其他人可不是這麽認為的,你沒發現做彌撒的人多了很多,周圍其他區的教民都被吸引過來了。”
“慎行,你不考慮入教嗎?”婉言問。
“婉言,你已經問過很多次了。”陸慎行無奈地說,自從婉言聽過一次老神父的布道,很快變成了一名虔誠的信徒。
“又不是什麽了不起的事,為什麽不答應。”謝婉言問。
陸慎行說:“有個故事想聽嗎?”
婉言把頭靠在陸慎行的肩頭,聲音軟軟的:“你說。”
“有人遇到了為難的事,便去廟裏求菩薩,正在虔誠地禱告時,發現又進來一個人也在觀音菩薩像前磕頭,那個人長得和觀世音菩薩一模一樣。這個人很驚訝,問道:‘你長得很像菩薩啊。’那個人說:‘我就是菩薩。’這個人又問:‘那你為什麽還自己拜自己?’觀音菩薩笑道:‘我也遇到了難事,但我知道,求人不如求己啊!’”
婉言笑道:“就你別扭,不要做就算了,還編個故事來敷衍我。”
陸慎行正色道:“并不是我編的,在觀世音菩薩的衆多塑像裏,有一種叫‘數珠觀音’,她誦的念的也是自己觀世音菩薩的名號。”
“真的。”婉言擡起頭。
“真的,我記得小時候跟娘常常拜菩薩,爹總是取笑娘,給我跟……”陸慎行忽然停了口。
婉言緊張地看着他:“跟誰?”
陸慎行似乎努力地回想着,最終抱歉地說:“我實在是想不起來了,只是剛剛的情景很清晰,他似乎是個跟我一般大的男孩。”
謝婉言心下松了口氣:“想不起來就算了,我信你就是了。”
“聽起來有些勉強,有機會,我帶你回家看看。”陸慎行不在意的說。
婉言神色一動:“二哥說,現在已經跟家裏聯系不上了。大嫂跟阿通很久沒有回信了,真不應該只讓他們母子倆送爸媽的骨灰回家。”
“暫時的,總會過去的。”陸慎行安慰道,“對了,婉言。我已經聯系了眼科的醫生,他答應下星期給安妮做檢查。”
“真的?!”婉言高興地大聲問。
陸慎行笑道:“是的。”謝婉言用力晃着陸慎行的手臂,“婉言,小心,我正在開車。”
“哦,我一時高興忘記了。”謝婉言不好意思地說,“你怎麽做到的?”
“他對我的設計很滿意,我們已經是朋友了。”陸慎行說。
年輕的神父站在安妮的身後,雙手放到女孩的肩膀上,身子向前傾,與謝婉言一同看着醫生手指的地方。
“醫生,怎麽樣?”婉言小聲問道。
“通過手術可以幫助這位可愛的小姐看清楚自己天使樣的臉龐。”醫生溫聲說道。
謝婉言高興地抓過神父的手使勁地搖晃,小小的安妮臉上現出幸福的笑容。
“神父,你愛謝太太嗎?”安妮趴在神父的肩膀上。
神父輕笑道:“安妮,我也愛你,愛所有教區的人。”
安妮認真地說:“那不一樣,你會跟謝太太結婚嗎?”
神父拍拍她的頭顱,笑道:“安妮,你不是稱呼她謝太太嗎,她是有丈夫的。”
安琪點點頭,說:“那麽,等我長大些,我嫁給你好了。”
“安妮,我也已經結過婚了,我已經與我們的教會締結了婚約。”神父将她高高的舉過頭頂,大聲笑着說。
陸慎行與謝婉言并肩坐在手術室外,他伸出手覆蓋住婉言絞動的小手:“不要擔心,婉言。”
謝婉言側頭看着慎行:“我開始後悔讓安妮做這次手術。”
“為什麽?”
“給了她希望,又沒辦法保證一定能實現。與其這樣,還不如一開始就不要有希望。”婉言似乎深有所感。
“婉言,人的生命很短暫,我們如同一件寄放在這世上的物品,總要有回到來處的時候。與其擔心還沒有發生的事不如過好眼前的每一天。”陸慎行說。
坐在對面長椅上的神父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謝太太,很感謝您和先生為安妮所做的一切。”神父說。
謝婉言說道:“不用謝,我也是有私心的。”
“嗯?”神父看着謝婉言的眼睛。
謝婉言說:“安妮是個孤兒嗎?”
“是的,她生下來就被人放到教堂門口,老神父把她留了下來,請教區裏的女人幫忙照顧。”
“沒有什麽關于她身世的線索嗎?”婉言問。
神父搖搖頭:“沒有。”
婉言輕輕地舒了口氣,她慌忙解釋:“我沒有那個意思。”
“我了解。”神父安慰道。
“神父,我想請求教堂能把安妮交給我來撫養,讓我來做她的媽媽。”謝婉言懇求地望着神父。
神父沉吟道:“謝太太,安妮的眼睛剛剛做過手術,還沒有确定複明……”
“沒關系,就算是失敗了,我們也一樣會收養安妮的。”婉言急切地打斷神父的話:“我先生的情況,神父您也是了解的,我們有能力□,能給她提供很好的生活環境。”
“我知道,謝太太。”神父按住婉言的肩膀:“這件事您跟先生再商量一下,等您先生有時間,你們一起來,我們再談。”
“好吧。”婉言答應着,有些失望。
陸慎行向帶路的修女道謝,敲敲神父房間敞開的門。
“陸先生,請坐。”神父站起身。
“您找我有什麽事,是我太太?”陸慎行問。
神父看得出,眼前的男人很關心自己的妻子:“陸先生,您太太向教會提出申請要收養安妮,您知道嗎?”陸慎行略一遲疑的表情已經說明了一切,神父說:“所以,我想聽聽您的意思。”
“我太太是不是很喜歡安妮?”陸慎行問。
“是的,很喜歡。”神父肯定地說,“安妮也很喜歡您的太太。”
“您覺得我們符合教堂的要求嗎?”陸慎行問。
“是的,我們認為兩位會給安妮一個很好的成長環境。”神父微笑着說。
“那就好,我同意。”陸慎行笑道,“婉言一定會很高興聽到您這樣說。”
神父同意:“我想是的。”
送陸慎行上車時,神父遲疑地開口道:“陸先生,作為神父對教徒的忏悔我是不能告知第三人知道的……”
“是。”陸慎行正色道。
“我的祖父曾經在中國住過多年,他教會我很多的東西。”神父說,“您太太用中文告解,她似乎很擔心你們的婚姻,為此她很苦惱。”
陸慎行說:“謝謝您。”
“不客氣。”神父想想說,“請您為我保守秘密,您知道您的太太是一個很敏感害羞的女士。”
“我明白。”
陸慎行從書本上擡起頭,摘下眼鏡,對在客廳裏走來走去的謝婉言說:“婉兒,你是不是有話要對我說?”
“什麽?哦,沒有,沒有。你繼續。”婉言連忙擺擺手,繼續她漫無目的地亂轉。
陸慎行夾好書簽,書連同眼鏡一起放好:“那你為什麽在我面前一直走來走去。”
“我,我晚飯吃的有點多。”婉言邊說邊晃動腰身,“消消食。”
“那好。你坐過來,我有事要對你說。”陸慎行招招手,婉言聽話地在他身旁坐好。
“我很喜歡安妮,你呢?”陸慎行問道。
婉言的眼睛一亮,很快地回答:“我也是。”
“那就好。所以,我打算跟神父談談,我們收養安妮,你覺得怎麽樣?”陸慎行笑着問。
“你說的是真的嗎,慎行。”婉言的眼睛裏充滿了喜悅。
“我很認真,你看咱們什麽時間去跟神父談好?”陸慎行問。
謝婉言急忙說:“明天,明天好嗎?你明天可以不去事務所嗎?”
陸慎行笑道:“當然可以。”
“慎行,你真好。”謝婉言在陸慎行的耳邊小聲說,“可是,慎行你是不是更想要個咱們自己的孩子,長得像你的。”
陸慎行輕輕推開婉言,讓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婉兒,孩子的事,是我沒有把我的意思說清楚,是不是讓你有了誤解。并不一定是你我親生的才是我們的孩子,親情是可以後天培養的。”
安妮出院時,已經有了爸爸媽媽。
“這是我的房間嗎?”安妮小心地坐到床上,撫摸着柔軟的床單,不停地打量着四周。
神父坐到她身邊,與她一同看着嶄新的家具:“喜歡嗎,喜歡你的新家,喜歡你的爸爸和媽媽嗎?”
安妮側頭想想,肯定地說:“喜歡,我喜歡我的家,我的媽媽,雖然我不太了解我的新爸爸,但他看上去是個好人,我想我會很快喜歡上他的。”
“這就好,安妮。祝賀你回家了。”神父伸出手,微笑地祝福。
安妮伸出自己的小手放到神父的大手裏,兩人相視而笑。
神父在吃過晚飯後由謝宜言負責送回教堂。安妮幫助婉言收拾廚房,軟軟的童音充斥着房間,婉言覺得喜悅滿得要往外溢。
陸慎行按往日的習慣在客廳的沙發上翻看事務所的文件,安妮悄悄地坐到他身邊,小聲問:“我可以叫你爸爸嗎?”
陸慎行嚴肅地說:“我本來就是你的爸爸,不需要同意。”
“那可太好了,爸爸。”安妮叫得有些不自然。
陸慎行把東西放到一旁,伸手把安妮抱到懷裏,問:“有什麽事要對爸爸說,我的女兒。”
“沒有什麽要緊的事,我只是想跟你說說話而已,爸爸。”安妮偎在陸慎行的懷裏,“我想我還不太了解你。”
“是的,安妮。”陸慎行贊同地說,“我們需要相互了解。從哪裏開始好呢,你說。”
安妮想了想,看一眼端着水果進來的謝婉言,說:“就從你怎麽愛上媽媽開始吧。你是什麽時候愛上她的,是一見鐘情嗎?”
“不,不是一見鐘情。”謝婉言在兩人身邊坐好,安妮親吻她的面頰,陸慎行繼續說,“爸爸和媽媽的家鄉,人們表達感情的方式是非常含蓄的,他們很多人在結婚前從未見過面,結婚的那天是他們第一次認識。”
“哦?”安妮睜大了眼睛。
陸慎行點點頭:“但是他們會在以後的生活中慢慢地培養出深厚的感情,那是包含着愛情、親情很多東西的一種情感,它不太浪漫但是很牢固,足以讓他們一同走向耄耋,走向死亡。”
安妮并不能聽懂這些話,她關心的是:“爸爸,你跟媽媽結婚前也沒有見過面嗎?”
“我們見過,見過很多次。”陸慎行看着一臉沉思的婉言,“那時候,爸爸病了,媽媽在照顧爸爸。”
“病得很重嗎,現在還痛嗎?”安妮擔心地問。
“媽媽把爸爸照顧得很好,現在已經沒事了。”陸慎行拍拍自己的胸膛,向她保證。
“感謝上帝。”安妮在胸前劃着十字,“你就是那個時候愛上媽媽的嗎?”
“是的,就是那個時候。”陸慎行微笑着看着謝婉言。
安妮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轉而向謝婉言發問:“媽媽,你愛爸爸嗎?”
“婉兒,這也是我想知道的。”陸慎行笑道。
看着兩雙不同顏色的眼睛,謝婉言覺得自己的耳朵燒得滾燙,她輕輕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