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襲青瑤未及反應,卻忽地被襲鶴齡拉了過去,那瘦弱的身軀擋在自己身前,警惕道: “姑姑小心,別被他騙了,他不是我袁吉師兄,他是我爹找來的巫蠱師假扮的,真的袁吉師兄早就死了。”
身份忽然被當衆揭穿,假袁吉眼神慌亂了一瞬,但又很快鎮定下來,跳起來大叫:“小師弟你怎麽胡說八道呢?我若是別人假扮的,又如何能在襲家堡裏來去自由呢?那麽多的噬怨螟還不得一早就把我給吃了?”說着他彎了身子努力把臉往前湊了湊,“師姑您好好看看,我是袁吉不是?”
那張臉确為袁吉,就連神态都一模一樣。
襲鶴齡卻一口咬定他不是,在大家詫異的注視下忽然飛奔而出,再回來時手裏端着滿滿一盆清水。
見襲鶴齡跑了出去,假袁吉頭先還很得意,這會兒視線落在他手裏端着的一盆水上時,燦爛的笑容陡然僵在臉上,他迅速轉過身往裏跳去,一邊大叫“你,你別過來,師姑救命,小師弟他瘋了”。
那叫一個驚慌失措,可他被縛了手腳哪有襲鶴齡跑的快?
才跳出幾步遠就被兜頭澆了一大盆涼水。
從沒見過襲鶴齡如此勇猛果敢的人都驚呆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太明白他這突來的行為是為何,更不明白不過一盆水而已,袁吉為何會如此大驚失色。
直到看見他身上如同燒開了水般騰起一片濃郁的水汽來。
衆人神色一凝,有古怪。
“袁吉,轉過身來。”襲青瑤喝道,語氣中已隐隐有了些怒氣。
那人并非真正的袁吉,自然不會聽話地轉身,只原地哆嗦着,磕磕巴巴道:“小師弟,你無緣無故地誣賴我……就不跟你計較了,可這大冬天的……你往我頭上澆一盆涼水,是不是有點兒太……太過分了?你是想凍……凍死我?”
“我看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都露出真面目了,你竟還不承認?”襲鶴齡冷哼了一聲,一個箭步沖上去,把人拖了過來。
水汽逐漸散去,那張臉果然不是袁吉,而是個約摸三十來歲的男人,看起來也不像是瀚海人士。
“好吧,我不是袁吉,乃是千蠱門傳人。”說到這裏他頓了頓,狀似不經意地瞥了眼襲青瑤,然後自報家門道:“我本名叫燕陽。”
襲青瑤總覺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可一時又想不起來究竟是在哪裏聽過,但他自稱是千蠱門傳人,這應該不大可能,“撒謊,千蠱門六年前就被剿滅了,無一人生還。”
燕陽咧嘴笑了笑,“是嗎?你親眼看見無人生還?”說完他又轉向襲鶴齡,“小子,你怎麽知道我這臉怕水?”
襲鶴齡哼道:“我親眼見過你淋雨之後,就變了一張臉。”
“哦。”燕陽點了點頭,又問道:“那你為何不揭穿我?啊,我知道了,一定也是因為你爹,對不對?呵,你倒是真孝順啊!”
陰陽怪氣略帶嘲諷的語調,襲鶴齡一張臉瞬間漲得通紅,片刻才又道:“你是如何躲過噬怨螟的?”
燕陽痛快交代,“這個啊,當然是在真袁吉死後換了他的血,哎,不過人可不是我殺的,武林各門派圍攻千蠱門時,是他自己替你爹擋了一劍才送的命,你爹不僅沒殺我,還趁着袁吉沒死透的時候讓我跟他換了血,之後我便一直留在襲家堡為他所用,殺死襲夫人的蠱是十七年前就種下的。”
他忽地停下,視線穿過擋在身前的幾人落在棺材上,又喃喃道:“可惜那時候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什麽?”襲鶴齡問。
燕陽看了他一眼沒回答,自顧道:“我這蠱叫生死劫,吸食了控蠱人和被控者的血液,七七四十九天後,便分裂為二,那只母蟲把它種在控蠱人體內,而另一只子蟲就種在被控者體內,子蟲待在宿主體內,每日皆能再分裂出一只來,待到分裂成九九八十一只時,控蠱人就能通過被控之人的眼睛和耳朵看到她所看到和聽到她所聽到的東西,感受到她所感受的一切,好似靈魂附在她身體裏一般,必要時還能操控她的行為呢,你做什麽,她便會跟着做什麽,就比如說,你不小心一掌把自己給拍死了,那她也會跟着一掌拍死自己呢,怎麽樣,我這生死劫是不是很厲害?”
說完,他忽地仰天大笑起來,笑着笑着卻又哭起來,一邊笑,一邊哭,看上去就跟瘋魔了般,一如适才進來之時。
原來是這麽死的。
襲青瑤又偏頭往棺材裏看了一眼,燕蓉菀嫁來襲家堡時,自己還是個十來歲的小姑娘,那時候這個溫柔大方又練的一身好武藝的師嫂她喜歡的不行,可如今……
她縱容設計父親殺了二哥,又親手殺害大哥一家的兇手在襲家堡裏,在他們眼皮子底下逍遙二十餘年,真的太殘忍了。
可如今她已然殒命,還是死在襲青岩手中。
襲青瑤癡癡地笑了笑收回目光,天意弄人吶。
她也說不清此刻自己這心裏是何感受,好像忽地破了個洞,寒風一吹便拔涼拔涼,難受的要命。
聞澄也驚呆了,這些年他雖知道他們夫妻面和心不和,但他一直都認為那是因為襲青岩在外拈花惹草,他怎麽也沒想到,真相竟然會是這樣。
唏噓過後,想起無意間偷聽到父母談話的襲鶴齡,便着急地問:“那你們有沒有給鶴齡種過那叫什麽生死劫的鬼東西?”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襲鶴齡身上,直看的他頭皮一陣陣發麻,想起歸雲寺裏父親看自己的眼神,心中又是一陣陣發寒。
燕陽冷哼了聲,“你猜?”
蕭翎忖了忖道:“我想應該沒有,襲青岩那樣一個泯滅人性的畜生,我猜一開始便對襲夫人起了殺心的,但襲夫人卻說為了報他的恩情不會說出真相,畢竟夫妻一場,便暫且留了她一條命,但他不免會忌憚,于是幾年後找到了你,給襲夫人種下了生死劫,暗中監控她的一舉一動,直到昨日襲夫人去襲青川墳前祭拜,他心生恐懼,故而才讓她将自己給殺了。”
可襲鶴齡現在還活的好好的,他适才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把真相說了出來,若當真被種了生死劫,這會兒多半都死透了。
分析倒是挺透徹,燕陽挑了挑眉,“或許是虎毒不食子呢?”
這話蕭翎覺着聽起來挺可笑的,讓她相信襲青岩虎毒不食子?呵!
“你方才說過,生死劫七七四十九日才會分裂為二,從襲鶴齡偷聽到他爹娘談話到今天還不足十天,襲青岩總不能有未蔔先知的本領,提前把這生死劫給他兒子種上吧?哎,我問你,你怎麽這麽痛快就把你主子給賣了,我這兒都還沒開始對你用刑,甚至還什麽都沒問呢?”
燕陽眼底劃過一絲冷戾,但他掩飾得夠快,待蕭翎細細看去時,又換上了一副若無其事的笑臉,“我這不都被你們給抓了,我這人不抗揍,與其活受罪還不如配合點,争取坦白從寬。”
“是嗎?”蕭翎若有所思地看着燕陽,待後者将目光錯開時忽地又問:“不是因為你忽然希望他死?”
燕陽似乎是怔了下,下意識往棺材方向看去,卻又忽地收回了視線,飛快地回答說:“我為什麽會希望他死?他好歹也算是救過我的命,我可不像你們名門正派那麽表裏不一,至少有恩必報。”
“哦,好像有道理。”蕭翎點點頭,裝作不經意地往棺材邊上走了兩步,又往裏瞥了眼,突然“哎呀”一聲驚叫道:“襲夫人這臉……”
除了虞子珩外的所有人皆圍了過來,就連燕陽也着急忙慌地蹦上前來,被聞晚歌擋了路還将人給擠開了,可趴在棺材上一看,燕蓉菀的臉分明好好的,一如他方才進來時一樣安詳,方知上了當,隔着棺材怒瞪着蕭翎。
虞子珩終于擡腳走上前來,卻是把蕭翎拉至身後,冷道:“你跟襲夫人什麽關系?”
聞言,襲青瑤面色變得有些難看,“你這麽問什麽意思?我嫂子還能和他一個千蠱門餘孽扯上什麽關系?”
虞子珩其實很懶得解釋,可那一世她是蕭翎的師父,于是才盡量客氣地解釋道:“聞夫人有所不知,此人從進來見到襲夫人的遺體就開始大吼大叫,瘋瘋癫癫,行為舉止古怪得很,适才給他解了穴之後在下便一直觀察,見他總是不由自主地往棺材裏看,但似乎又怕人發現端倪,每次都反應迅速地轉了回去。”
“沒錯,沒錯,正是如此!”蕭翎從虞子珩身後走将出來,接着道:“剛才我不過是詐了他一下,他的反應大家也全部都看到了,還有啊,他昨晚跑去斷崖替襲青岩滅口,被晚歌她們抓獲時,可是咬死不承認,還信口編了個理由說是誤會,說他只是恰好路過斷崖,又恰好見到底下挂着一個人,以為是誰失足掉了下去,于是打算施救,這才過了短短幾個時辰,且中途也并未遇見其他什麽變故,他為何突然就态度大變,如此痛快地就把主子給出賣了,可謂是天翻地覆呢,難道真如他自己所說那般,想争取坦白從寬的機會?如此不堪一擊的謊言阿娘也信?”
這,襲青瑤看了看丈夫,雖然先前的情況他二人并未親眼看到,但聽蕭翎這麽一分析,再回頭仔細地想了想燕陽的表現,确覺得此人很可疑。
可燕蓉菀閉門不出已有二十六年,到哪兒去認識千蠱門的人去?
“你究竟是何人?”襲青瑤問道。
“我是何人……”燕陽閉了眼,許久低頭嘲諷似的輕笑了幾聲,一張臉隐在陰影中,也看不出表情,但那聲音聽起來卻是凄涼的緊,“他答應過不會傷害我阿姐。”
襲青瑤一怔,“你阿姐?燕蓉菀是你阿姐?那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