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魯靠在椅背上睡了過去,徐世昌依然緊緊握着手裏的槍,謝宜言目視前方定定地想着心事。腦中飛快地掠過各色人等的面孔,最終篩選出三兩個人,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核查證實自己的猜測了。
手術室上方的紅燈閃了幾下變成綠色,謝宜言起身迎向主刀的兩位醫生,深深鞠躬道謝。
“謝先生客氣了。如果可以的話,請移步。”當先的醫生伸手做出請的姿态。
劉魯與徐世昌跟随護士一同将兩人送入病房。
“謝先生,您也是學醫的。有些話我們就直言不諱了。”
謝宜言點頭:“請講。”
“兩人重傷都在頭部,所傷部位不同,傷勢也不一樣。其中一位的手術還算成功,只要度過危險期。當然不排除有其他功能障礙,這些需要病人清醒之後再做進一步檢查才能确定。”
謝宜言微低頭認真聽。
“另一位的傷勢重得多,我們技術有限,只能做初步的處理,還請謝先生早作打算。”
門口暗影中,徐世昌聽得清楚明白,半天不見謝宜言答話,他轉身悄悄離去。
病房中,小護士正在整理兩人的病床,調節點滴的滴速。
徐世昌輕聲問:“同……姑娘,他們哪個傷得重?”
小護士指指窗邊的病床,輕聲說:“是這位,院長也不敢做。”
“會死嗎?”徐世昌問。
小護士想一想:“我也說不準,聽着像是不好。不過你也不用擔心,謝先生是有來頭的人,一定有辦法的。”
“能有什麽辦法?”
“到大地方的醫院,找更好的大夫呀。”小護士說:“聽說北平、上海有些外國人開的醫院能有辦法的。”
徐世昌悶悶地應道“多謝。”
小護士安慰:“不謝,這裏有張空床,你可以休息一下。”
徐世昌站在兩張床邊,打量着兩張相似的臉。
“能知道哪個是你們團長?”謝宜言問,徐世昌不答話。
劉魯悄聲說:“剛剛那些小護士給兩位先生換衣服時,我眼睜睜看着,從這位身上貼身取出一封信,上面寫着梁先生的名字。”劉魯指向窗邊的病床。
謝宜言問:“信呢?”
劉魯說:“放床頭的櫃子裏了。”說着走向前,拉開抽屜從中取出一封信,雙手遞給謝宜言。
謝宜言不用細看就知道是梁君默的家信,信封上的字看了這幾年也認得熟了。謝宜言知道家信是梁君默的寶貝,輕易不肯示人,更何況交由別人保管。據此,似乎可以确知傷重的人應該就是梁君默了。想想也是有道理的,陸嘉禾行伍多年,戰場經驗多于梁君默。
謝宜言不動聲色地問:“徐先生,您能認出你們陸團長?”
“能。”徐世昌暗暗拿定主意,不管哪個是陸嘉禾,自己只說傷重的是,護士都說在這裏就是等死了,需要這位有來頭的謝先生才有辦法,管他是誰把人救活才是正理,等人治好了,即使弄錯了也好辦,想到此,徐世昌指着窗邊的病床,悶聲道:“那位是梁先生,我們團長在這兒。”
謝宜言問:“您怎麽能确定的。”
徐世昌想想說:“剛剛我看着她們換的衣服,團長的襪子是破的,呶,扔牆根上了,還沒拿走呢。”
謝宜言的目光轉向門邊的一團東西上,襪子是放在那的,只是徐世昌也分不清楚是從誰的身上脫下來的。
“那好,您可認清楚了。”謝宜言逼問一句:“時間緊迫,我馬上派人送他走。”目光朝向窗邊。
徐世昌堅定地說:“認清楚了,我要個書生回去做什麽用。”
謝宜言點點頭,門外等候多時的衛兵,手腳利落地将窗邊的人移到擔架上,謝宜言走到門邊,停下來:“徐先生,陸團長就麻煩您照顧了。醫院的費用已經付妥,一切聽醫院的安排,有事找劉魯。”
徐世昌點點頭,開口欲說些感謝的話,又覺得矯情。謝宜言卻疾步追趕出去。
謝宜言身穿隔離衣站在手術臺旁,正在手術的大夫時時用德語與他交流,從他站的位置可以看到被燒傷的右臉頰,下意識地想到等身體好些的時候可以為他做一次植皮手術,好在燒傷的部位并不大。
“謝先生?”洋大夫得不到謝宜言的回答,略高聲叫道。
“嗄。什麽?”
“噢,我是說,彈片已經全部取出來了,淤血清理得很幹淨。”
“謝謝您,謝謝各位。”
有助手開始縫合,主刀醫生對謝宜言點頭示意,兩人出了手術室。
“謝先生,腦部有這樣的嚴重的損傷,您需要做好心理準備。”醫生說。
謝宜言颔首:“是。”
“或許會出現一些後遺症。例如一定程度的認知、記憶、思維、情緒、言語、運動障礙損害。”
謝宜言答道:“了解。”
“是否能夠得到患者家屬很好地配合治療和護理,直接影響患者的康複,我們要求患者家屬必須配合醫院進行護理。”
“可以。”謝宜言同意。
等護士把人送進病房,謝宜言要求醫院配備的專業護理到位後,他匆匆乘車離開醫院,有件事必須馬上做。
謝博年早早等在辦公室,所需人員做好準備蓄勢待發。
“怎麽樣?”
“手術很成功。正在危險期。”謝宜言說。
“說說情況。”
謝宜言詳細地彙報相關情報資料。謝博年認真傾聽,偶爾會在關鍵處問上一兩個問題。
“就這些?”
“嗯。”
“如果只有這些的話,很難找到我們要找的人。”謝博年說:“撒下這麽大的網,對方并不十分肯定梁君默的行蹤。”
“說明內部沒有問題。”謝宜言說。
“不能說的這麽肯定,但應該沒有大問題。”謝博年贊同:“消息是從哪裏走漏的?”
“或許是縣黨部那裏。”謝宜言說。
“如果是從縣黨部走漏的消息,他們不會耗費那麽多的人力物力。”謝博年搖搖頭。
“是哪裏出了問題?”
“婉兒與什麽人走得比較近?”
謝宜言心中一緊,這也正是自己所擔心的。
“你回去問問婉兒。”謝博年略一沉吟:“不要說的太直接,有些事不需要她知道。”
“我明白。”
“醫院那邊安排好了嗎?”
“都安排好了。”
“那就好,你先回家吧。”謝博年說:“回去告訴你母親,我這裏有些事需要處理。”
“知道了。”
車沒有熄火,一直等在門外,司機見到謝宜言急忙下車打開車門。謝宜言道聲謝在後座上坐好,他心裏有事不似平日裏的多言語。司機是做了多年的老人了,自然知道些規矩,并不多話,只把車開得比平日裏更穩些。
“麻煩您,李師傅。”謝宜言下車時道謝:“天不早了,今天沒什麽事了,你回家休息吧。”
“好的,謝先生。”
謝宜言看着一點車燈消失在夜色中,舉步向院內走去。客廳的燈還亮着,想是專為等他亮着。果不其然,客廳的沙發上,三個女人各據一方,母親手裏是一件完成一半的毛衣,景良的書攤在膝頭正與謝婉言說着話。謝宜言的嘴角忍不住向上翹起,橘黃色的燈光裏,這一切顯得如此溫馨珍貴,不象是剛剛從那樣一場噩夢中從出來。
“二哥,你回來了。”謝婉言從沙發上跳起來,拖鞋也來不及穿,朝着謝宜言撲過來。
謝宜言笑道:“我十天沒有洗過澡了。”
聞言,謝婉言停下了腳步:“是嗎?那就算了。”
看她縮縮鼻頭的樣子,謝宜言有心捉弄,張開雙臂搶上前抱住婉言:“可把二哥想死了。怎麽能算了呢?”
謝婉言跳着腳:“媽,看二哥又欺負我。”嘴上說着,卻也伸出手臂給謝宜言一個擁抱。
單景良與謝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兄妹兩人。
“哥,君默呢?”謝婉言問:“不會是…一回來就到實驗室去了吧?”
“爸有事找他。”謝宜言轉頭對母親說:“實驗室今晚有事,爸不回來了。”
謝夫人并不意外:“以往也不見你爸特特的捎這種信兒。吃飯了嗎?先上樓洗洗,廚房裏留着飯菜呢。”
謝宜言朝單景良說:“咱們家兩個潔癖症患者,我都餓成這樣了還得洗幹淨了才給吃的。”
景良說:“要是洗不幹淨,我也不許你吃。”
謝宜言大笑着上樓去了。
謝婉言有些沮喪地坐下來:“爸爸真過分,有什麽急事,巴巴地把君默留下,就不許人休息嗎?”
“人不是平安回來了,總有你見的。”謝夫人說。
“你們能不能現在那邊等我。”謝宜言指指客廳三人剛剛坐過的沙發:“這麽看着我吃不下。”
謝夫人笑道:“好,你是有功之臣,我們遵命就是。”三人笑着離開餐桌。
謝婉言隔着大半個客廳,問:“君默還好嗎?”
謝宜言嘆氣:“這就是疼妹妹的下場,就不能等你哥哥填飽了肚子再問。”
“你就說好還是不好,那裏那麽多廢話。”謝婉言嗔道。
“好。”謝宜言說:“女王陛下,我可以吃飯了嗎?”
謝婉言驕傲地點點頭:“可以了。”
見婉言不再追問,謝宜言舒了口氣。看着滿桌子的飯菜,卻沒有什麽胃口,怕她們擔心,謝宜言強吃了一碗米飯。
“少爺,就吃這一點兒嗎?”吳媽小聲問。
謝宜言小聲囑咐:“別聲張,太晚了吃多了不舒服。”
“哎,我這就收了。”吳媽說。
謝宜言朝客廳走去:“我吃完了,有什麽問題可以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