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二良犬第 38 章 ??被丢下的那一個(七)

第三十八章 被丢下的那一個(七)

姚鑰手裏緊緊攥着手機,手心兒都攥出汗了:“柯禮,你聽我說……”

柯禮微笑點頭,一副願聞其詳的紳士樣子。

“這個事情我們之後再說好不好,我現在要急着去醫院。” 姚鑰終于說出口,然後往門口蹭。

剛剛她接了一個電話,說是姚唯知從圖書館的樓梯上滾下來了,現在在醫院做檢查。打來電話的是個陌生的女聲,怯生生的。還帶着口音,結結巴巴地,甚至不認識她那個‘鑰’字。

大概是沒有想到姚鑰會岔開話題,柯禮嘴角的笑意一收,喉頭發出一聲漫不經心的‘哦’。

“去醫院幹什麽?” 他想起剛剛姚鑰就是急急忙忙要出門,他還以為是來找他。于是心情更加不美妙。

“學長,就是上次送我回來的那個人。他進醫院了。我得去看看。”姚鑰的心砰砰跳,不知道為什麽,當着柯禮提學長總讓她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真是奇怪。

“這樣啊。”柯禮還維持着淡淡的微笑表情不變,但是尖耳朵塌下來了,隐在頭發裏。一句都不想多聽。

“是啊。”姚鑰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容。可那笑容配上她無所适從的眼神,在柯禮看來很諷刺。感覺自己像是被施舍了什麽,又或是被當做小朋友敷衍了。自尊心大受打擊。

姚鑰走後,柯禮在一片漆黑的房間坐了一會兒。心裏有處堵得難受。

他就這樣思忖了半晌,然後安靜地起身,将大尾巴默默塞進襯衫裏,掖了幾下沒掖進去,他狠狠捶了那尾巴一下,自己痛得嘶了一聲。最後不想較勁,只得草草披上風衣,也出了門。

*

姚鑰站在護士站前面,拉了個小護士問:“您好,我想問下叫姚唯知的病人在哪個病房?”

小護士正翻文件呢,讓姚鑰稍等。

這時姚鑰的頭頂上冷不丁傳來一個男聲:“我知道在哪兒,往這邊走。”

姚鑰回頭,發現柯禮站她背後。

男人穿着黑風衣,一臉淡漠,用手指了下左邊。那樣子不像是來探病的,倒像是來收割生命的。

“你怎麽來了??” 姚鑰吓了一大跳,聲音不自覺擡高。随後意識到這是在醫院,她拉着柯禮的袖子到一旁,低聲質問:“你來這裏幹嘛?”

柯禮看她那着急樣子,眼睛眯起來:“你那麽緊張幹什麽?我不可以來嗎?”

姚鑰覺得頭大,她搖頭:“不是不是,你可以來……我是說,你和學長又不認識。”

她邊說邊推他,柯禮站着紋絲不動,任她在自己身上推來搡去做小動作,心裏那點氣轉成了癢。

姚鑰仰頭瞪他,柯禮擺出一副剛正不阿:“你不要亂摸我。這裏可是醫院。”

這聲音大小恰到好處,小護士往這邊瞥。姚鑰立馬松手。她氣得跺腳:“你這人……?”

“我又不是人。” 柯禮一臉閑适,嘴角扯了下:“不認識你那學長,見一面不就認識了。” 說着他便踏步往裏走,姚鑰苦着一張臉跟上去,悄悄問:“你怎麽知道在哪裏?”

男人低頭看了眼她,女孩一臉警惕的樣子讓他覺得有點好笑。就好像他是來要人命的,把他當什麽了。

于是他一哂:“靠鼻子聞啊。” 他聞過那天披在姚鑰身上的外套味道,聞過一次,就記住了。總之不那麽好聞,臭不拉幾的。

*

姚鑰和柯禮進病房時,姚唯知半躺在病床上,他邊上坐着個髒兮兮的女孩兒。

那女孩兒乖乖地坐在姚唯知邊上,腳放在椅子的橫杠上,臉紅彤彤地同姚唯知講話。她見到進來的二人後,尤其是姚鑰身後的柯禮,吓得從椅子上翻了下去,瞬間鑽到了床底下。

姚唯知有些驚訝,他轉頭看見姚鑰,還有她身後一席黑衣的陌生男人。

姚鑰打了聲招呼,随後彎腰看床底:“咦,這個小姑娘就是給我打電話的人嗎?”

她歪着頭對那女孩友好地揮了揮手:“你好啊。我就是姚鑰,謝謝你把學長送醫院呀。”

姚唯知一只手腕打着石膏,另一只手去敲床邊,不知道為什麽月牙見到柯禮反應那麽大。他安慰道:“出來呀。別怕。”

女孩緩緩地從床下爬出來,但是沒敢坐回椅子。她就蹲在床後,雙手扒在姚唯知的床一邊,露出腦瓜頂,還有一雙圓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柯禮。

柯禮眼神掃過,目光只在那女孩臉上停留片刻。那姑娘“啊”了一聲,頭往下縮了縮。

姚唯知看了看自己手邊的姑娘,感覺到她的害怕,于是他指柯禮:“這位是?”

姚鑰哦了一聲,介紹道:“這是我……。” 一時想不出他的頭銜。

柯禮站在姚鑰身後:“你好,我叫柯禮。是姚鑰的前雇主。”

“嗯對。” 姚鑰如釋重負地點頭。

柯禮又說:“也是姚鑰正在考慮的交往對象。” 這話說的可一點錯沒有,十分嚴謹,嚴謹到姚鑰鼓起腮幫子怒視他,他坦然地回之以微笑。

柯禮自我介紹完,其餘三人陷入了沉默。尤其是扒在床邊的女孩,一臉好奇地看姚鑰,不敢相信的樣子。

姚鑰被看得有些害羞,于是對她眨眨眼。小姑娘十七八的樣子,臉上雖然髒髒的,一雙眼睛清澈得不得了,像是在哪裏見過。她便問:“你叫什麽名字呀?”

小姑娘也眨巴了一下眼睛,沒回答。

姚唯知有些欲言又止,這個态度弄得姚鑰一頭霧水。

“姚鑰,你還記得我之前吃飯時和你說的事情嗎?” 姚唯知說,邊說邊看柯禮,有些不信任的樣子。

姚鑰回頭看看柯禮,又看看學長,腦海裏靈光一現。她意識到學長在暗示她犬族的事,但是他不知道柯禮就是犬族,所以柯禮站在這裏學長不好說話。

“嗯。怎麽了嗎?” 姚鑰硬着頭皮回答,也模棱兩可的。學長為什麽突然提這個?

姚唯知一臉嚴肅:“那件事,是真的!” 然後他沖姚鑰擠眉弄眼,手指了指邊上的小姑娘。

姚鑰深吸一口氣。

姚唯知像說暗號一樣說出倆字:“月牙。”

“成啦。我和她是同類。既然你知道了我們的存在,那我也沒什麽好掩飾的了。” 柯禮走過去把病房的房門關上了,回身戳破二人的對話。

姚唯知驚得眉毛豎起來。他回頭看月牙,小姑娘怯生生地點頭:“教授,這是我們犬族的首領繼承人。”

*

姚鑰坐在一旁削蘋果,削好後遞給姚唯知。姚唯知還在持續的震驚中,他将蘋果接過,胡亂塞給了月牙。

月牙雙手捧着蘋果啃了一口,咔嚓咔嚓聲音清脆。三人都在等姚唯知緩一緩。

“柯先生,那個,可不可以再給我摸一下你的尾巴?” 姚唯知一臉正氣。

卻被姚鑰制止:“學長,你适可而止吧。明明已經确認過了,還想摸!你的老毛病又犯了。” 說完她看了柯禮一眼,沒想到柯禮眼裏帶着笑意,弄得她臉一紅。咦,怎麽就維護上了。

姚唯知愛狗如命,剛剛見到柯禮藏在風衣下的大尾巴,那眼睛幾乎都直了,放出光來。然後對那油光锃亮的大尾巴愛不釋手,連連贊嘆。

“所以你是說,是月牙把你救出來的?” 姚鑰問起正事:“可是你那麽晚非要上圖書館天臺幹什麽?”

姚唯知點頭:“你還記得圖書館保衛處的李大爺不?我不是和你講過,他前不久去世了嗎。其實,他去世前曾給我打過一個電話。”

“那時我正在外地田野調查,電話裏他興沖沖地和我講,說他翻看以前的老報紙,翻到一則舊新聞,和我目前在研究的似乎有關系……就是有關犬族的事。這事我和他講過,他就一直記在心裏,他說這個課題很有意思。”

柯禮挑了下眉:“李大爺?”

姚鑰點頭:“嗯。” 便給柯禮講起來。

說到這個李大爺,他和姚唯知算是不打不相識。

A 大圖書館對社會半開放,李大爺之前是收廢品的,經常進來讀書。李大爺生活困窘,衣衫破舊,但是是個體面人。每次進圖書館前,都要洗手洗臉,進來以後也十分規矩,對待書籍比大部分讀書人還要細心愛護。

他什麽都讀,讀報,讀書,在圖書館經常一待待一個下午。他怕身上有味道,影響學生自習,每次拿了書只蹲在牆角,累了就在裝滿塑料水瓶的編織袋上靠一靠。

後來學校知道了這事,派校報去采訪,了解到了李大爺個人的事。

李大爺年輕時生過一場大病,這個病把他腦子燒壞了,幾乎要了他半條命,還帶走了生病前的全部記憶。他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家人,也不知道自己之前是做什麽的。只是知道自己愛讀書。于是收廢品之餘便總來圖書館。

「興許我之前還是個讀書人咧,嘿嘿。」李大爺給校報記者這樣說:「我真的一點記憶都沒有了。我總在想,我有沒有家人?如果有的話,那我為什麽現在是獨自一人?是因為我生病了我家裏人不要我了?還是因為其他原因導致我們失散了?」

「一個人在城市裏讨生活,最難的是心底那種孤寂感。因為生病,我對之前賺錢的手藝毫無記憶,只能去收收廢品。收廢品時我會有一種錯覺,我是不是就像大街上的一個塑料瓶,是被家人丢棄的呢?這樣的想法總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侵襲進我的大腦。唯有讀書,同這些有出息的娃娃們在一個屋檐下看看書,讀讀報,才能讓我回歸平靜。」

「別的我不敢說,但只要你考我這個圖書館裏哪類書放在哪兒,我都能給你說上來。」李大爺自豪地和記者說。他的目标是從一樓讀起,争取把圖書館裏的每一本書都讀一遍。

「哈哈我都這個歲數了,當然知道這個夢想不現實,但是人活着總要有點盼頭是不是?有目标的人生總歸是幸福一些的。」李大爺這樣說。

李大爺這事因為校報報道在校園裏火了。學校幹脆給了他一個圖書管理員兼保衛的工作,希望這樣一來他能安安心心地邊工作邊讀書。李大爺住在圖書館頂樓的一個雜物間裏。

當了圖書館管理員的李大爺還不忘老本行,時不時地撿撿學生不要的破爛。然後他就是這麽和姚唯知認識的——兩人之前為了搶畢業生的二手小電驢差點打起來。

姚唯知也愛泡圖書館,兩人還曾較勁,比誰先坐不住。這樣一來二去,就聊起來了。李大爺對民間奇聞轶事感興趣,而姚唯知正好研究人類學裏民俗文化。

“我從外地回來後,得知李大爺走了,誰能想到那個電話是他最後一次和我通話。唉。” 姚唯知嘆道:“然後就是開學,事情又多又忙,我也就忘了他說的老報紙那事。這兩天我才想起來,電話裏他說特地把那份報紙複印了一份。于是今天白天我就要去李大爺住的頂樓雜貨間拿,結果那裏被封起來了。新來的保安不讓我上去。因為之前出過事,我和你說過的,一個學生通宵時躲那裏抽煙,結果莫名其妙摔下來了。反正好說歹說也不讓我上去。我就只能等到快閉館,保安晚班交接的時候溜上去拿。”

“你應該沒去過那裏。通往頂樓天臺的不是咱們慣常走的大樓梯,大樓梯只能到頂樓下的第二層。真正要上去的話得走另一邊一個比較隐蔽的旋轉樓梯。沒什麽人知道的。快閉館時我趁保安不注意跑上去,結果沒走幾步周圍突然一片漆黑。這種黑特別不尋常,一丁點的亮光也沒有……我一腳踩空整個人就滾下來了。”

“那然後呢?” 姚鑰皺眉問。

姚唯知回憶,當時他睜開眼,身處一片混沌,那時他已經感到不對勁,心裏犯嘀咕。整個人摔得暈暈乎乎,渾身像散了架。一只小花狗在他跟前拼命舔他的臉,試圖喚醒他。

“月牙……” 姚唯知伸出還能動的一只手摸了摸小狗,月牙急切地汪汪,像是要和他說什麽。可他一動也不能動,感覺哪裏扭到了。

再然後,一片黑暗虛無中有一股大力瞬間扯住他的褲腳,愣生生把他倒着提了起來。

“我就……又吓暈過去了。再醒來時,我就在月牙的背上了。” 小姑娘力氣賊大,扛着一個一八幾的大男人一跛一跛地跑在大街上。

“是月牙救了我……把我送醫院來的。” 姚唯知這樣說。

這只校園裏流浪的瘸腿小花狗,他每天都給她帶飯,月牙搶不過野貓群,他還專門蹲她跟前看她吃。姚唯知怎麽也想不到,這樣的小可憐,竟然可以變身成人,還救了他一命。

“黑暗裏的那個也是犬族?” 姚鑰看向柯禮。

柯禮和月牙同時嗯了一聲。

“他為什麽要傷害在圖書館裏的人?” 姚鑰問。

“我猜。” 柯禮邊看月牙邊說:“他的意圖并不是傷害人,而是守護着天臺不讓人類上去。”

“按照你學長說的,那裏是保衛李大爺的住處。李大爺去世後,這個犬族就……” 柯禮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這樣看來,又來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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