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太陽落下的時候,也是黑暗在大地蔓延的時候。
祿島核電緊急事态管理部的燈已經連續三周沒有熄滅過了——自從得知第一只六腮鯊複蘇後,部裏所有的員工就開始了 24 小時輪流值守。
他們做好了各種預案,請來了核污染和海洋保護方面的專家,從不同角度來論證核廢水的“無害”。同時,還委派了一些精通中文的員工去和林律師“談心”,希望林律師能阻攔那些年輕人的行動。
林律師兩只胳膊架在腦袋後,懶洋洋地躺在酒店泳池的躺椅上,享受着徐徐的晚風,“這我哪能阻攔的了?這不是讓我斷人財路嗎?”
他抽着鼻子,像在回憶某種醇香的味道,“海氏集團的新繼承人,不過是想進軍酒水市場罷了。開發開發海底釀造的可能性。公子哥兒玩票的事。”
“我們擔心的,是他的那些來自海底的……‘寵物’會發表一些不利于我司的言論。”池田佑次長小心翼翼地說。這段時間,他的中文水平突飛猛進,唯恐漏掉一丁點從林律師那裏竊聽到的語音記錄。
“既然是‘寵物’,那他們的言論哪裏會傷害到貴司的名譽呢?”林律師從眼鏡下方盯着池田佑,“更何況,貴司已請權威鑒定過了,權威都認可核廢水是無害的,何須這樣緊張呢?已經好久沒休息過了吧,什麽時候帶我出去喝一杯?我請客!”
“說的也是,說的也是……”池田佑皮笑肉不笑地接應道,轉頭就用日語告訴手下,“這個人壞極了,是個油鹽不進的家夥。”
走出很遠,池田佑回頭再看看,林律師在月光下哼起了小調,一副了無心事的模樣。池田佑哼了一聲,“幸好,最老的那只鯊魚一直複蘇不了。應該是沒有機會複蘇了。”
“次長,”跟在他身後的手下還年輕,樂觀地說,“就算是複蘇過來,我們也會趕在海底族起訴之前進行起訴的,畢竟他們誤傷了一名人類律師,也是難逃其咎。”
池田佑眨了眨小眼睛,再回頭看看自得其樂的林律師,然後悄聲說:“這個家夥也有把柄在我們手裏。繼續盯緊那些海底人的動态,一旦他們有動靜,我們也要開始放行動了……”
2.
被阿遙營救回來的幾名幸存者都得到了不同程度的複蘇,令人遺憾的是,他們可以恢複記憶,卻無法恢複自由轉變軀體形态的功能了。
海公子請來的幾位醫學專家對他們做了全方位的檢查,認為他們的身體情況和那些受到重傷導致昏迷、而後又蘇醒過來的人類相似——“大腦對身體的控制能力還在恢複中,能恢複到什麽程度還不好說。依照細胞受損的程度來看,能恢複記憶和語言、思維能力,可以說是醫學的奇跡了……”
大家對目前的恢複程度都很滿意,尤其是阿遙,巴琅所在的海缸已然成為他的私人泳池,他幾乎每天都泡在裏面和巴琅在假山前後嬉戲。
“我真該搞個人魚展來收收費。”海公子托着下巴,望着海缸裏歡快嬉鬧的一人一鯊陷入了沉思。
鳗老板立刻以鳍代掌,在水裏撲了個響亮的水花,以示支持。他對于唐靈“發家致富”的幾個小建議一直沒有忘懷。即便是退化成鳗魚的那段時間,他也總是望着廢墟裏幽藍的海火發呆,總有種想把什麽東西給烤了的沖動。他卷起尾巴,急切地拍拍腦袋,示意該輪到他使用腦機接口系統了。
“我說,別光顧着玩,釀酒廠的事怎麽樣了?配方我記得的就那麽多,總該能調配出幾款吧。”鳗老板一激動就控制不住地放電,海缸附近的燈帶就跟着閃閃爍爍。
“一切順利。”巴璞告訴他,然後心照不宣地對海缸裏的阿遙做了個手勢。
阿遙立刻明白了他的暗示,抱着六腮鯊的腦袋蹭蹭,游出了水面。
這是他們的“複蘇計劃”,在這個計劃實現之前,他們還不打算對這些剛剛清醒過來的族人透露太多。
3.
“複蘇計劃”來自林律師通過妻子發來的郵件。
他的妻子叫安妮,唐靈曾有過一面之緣,只記得是一位身材高大、光彩奪目的美人。
安妮和他們只通過郵件交流,郵件裏說,林律師已相當于被祿島核電軟禁,所有的聯系都會遭到洩露。
“但是……這難不倒我。萬能的我在赴日調查的過程中,意外得到了一批可以采用的證據。”唐靈替大家把林律師的郵件讀了出來,林律師建議阿遙再次回到廢墟,以“一種不令外人感到可疑的方式”來進行核污染監測。
“廢墟那裏常年滲入海水,難以循環,積累的核廢水濃度确實是最高的。很長一段時間那裏都是我們的禁區,誰也不敢進去。”巴璞說道。
“那裏也有很多已經變異的小魚和植物……”阿遙回想起最後一次進入廢墟,盡管在海底長大,見識過深海裏奇形怪狀的魚類,廢墟中受核廢水傷害而變得詭異的魚類還是令他不寒而栗。
“不令人感到可疑的方式……”唐靈重複着郵件裏加重的這幾個字,“既然林律師的通訊工具都已被控制,那麽我們的行動想必祿島核電也會時刻關注的。”
他們把目光看向一旁擺弄着紅酒櫃的海公子。
“別看我,你們已經欠我很多錢了,我是絕對不會再花巨款出海了。”海公子警惕地提醒唐靈,她可是簽過欠條的。
唐靈嘿嘿一笑,倚住紅酒櫃問他:“給你一個發財的機會要不要?——造深海酒。”
4.
花了兩周的時間,海公子的實驗室為潛水機器人增加了釀酒功能。
那兩位胖大叔原本不打算配合這個改造,甚至揚言要去“人工智能總工會”去舉報海公子。海公子把酬勞一加再加,并許諾只要采集了原材料,釀造好酒類之後,想喝多少喝多少,統統免費,兩位胖大叔機器人才猶疑地答應下來。
入海之前,海公子再次緊張兮兮地詢問唐靈:“你說的那種海底酒,真那麽好喝?真能有市場?我可是下了血本!”
“當然,當然。不是說好了麽?名字就叫‘貓臺’,一旦通過專家的食品環保認證,可以對公衆銷售後,離上市那就不遠了。”唐靈諄諄善誘,并趁着專家跟随阿遙進入海底後,才小聲提醒海公子,“調查為主,發財為輔。格局大一點……”
5.
海面一片平靜,幾艘遠洋捕鯨船給祿島核電發回了信號,認為今夜海上不會有什麽動靜。
“好像海氏集團的人是出海了,不過也只是在海底采集了大量的藻類和海果,确實符合海氏集團要研發酒類的新聞。”池田佑向緊急事态管理部的部長彙報。
部長一言不發,面色鐵青地循環播放捕鯨船錄到的視頻。
視頻十分模糊,他把畫面放置到最大,聲音嚴厲地問:“你看清楚,是多少個人潛入海水?”
池田佑不知道自己哪裏出了錯,忐忑地說:“從畫面上看,7 個人。那只海星和那個叫唐靈的女人一直都在甲板上。”
“那你再看看,回來了多少個人?”
“……6 個。”
幽藍的海面之上,一派安寧。月光清涼,返航的漁船和游輪靜靜行駛,在平整的海面上留下山川一般的紋路。
順着這些紋路向下,一直深入到海下 200 米,太陽和月光能難以照射的地方,有一個龐大的身影,正在一次一次對連綿起伏的深海山脈發起撞擊。
漁船上,載滿了活蹦亂跳的魚類。有名守夜的海員被某種細微的顫簌驚醒過來,跑到甲板上,觀測風向。
風向未變,太陽西落東升。
金燦燦的陽光蔓延,不遠處,另一艘游輪上的環保學家已經對海底取樣做出了判斷;一名皮膚黝黑的少年緩緩攀爬上來,他的背上布滿了刮擦傷痕,一名半魚半人的醫生正在幫他塗藥。
海員讪讪地放下望遠鏡,告知購買消息的“甲方”:“一切正常。不過是有人在海底游的時間久一些而已。”
他并不知道,這個少年剛剛打開了一座沉睡千年的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