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只見額頭青筋鼓起,大喘着氣,猩紅了眼睛瞪着虞子珩,須臾從齒縫間斷斷續續吐出三個字來,“林、一、尋……”
然後眼睛一閉又倒了下去。
林一尋,那是誰?
素問納悶兒地看向虞子珩,但尚未問出口,忽見适才蕭翎腿上施過針的地方正往外冒着濃稠的黑血,帶着一股子又熟悉又刺鼻的腥臭味兒。
素問便什麽都忘了,反射性掩着口鼻跳出老遠,驚悚地瞪着虞子珩含混不清地埋怨道:“喂,你能不能給點兒提醒?”
她怕是一輩子都忘不了這恐怖的味道了。
好在消散的也快,不過給蕭翎清理腿上的毒血時還是有些不适,杵在井邊打了七八盆水直把手泡得發白,确定連自己的味道都聞不出才又返回房間。
蕭翎已經醒了,靠坐在床頭,低眉順眼,一副受氣小媳婦兒模樣。
虞子珩雙手環胸立在一旁,拉着臉,咬牙切齒正在訓人,“你以為外面說襲家堡防衛森嚴指的是人?我一路上累死了四匹馬,若是再晚到一會兒,蕭莊主,你便被一群樹給生吞活剝了!”
說到這裏,他閉了閉眼壓下眸底翻湧的情緒,然後勾了身子與蕭翎平視,擰着濃眉道:“見天在我院子裏翻進翻出,出去救人這種事,開口知會我一聲是會累死麽?”
蕭翎縮在床上無辜地眨了眨眼,“我每天都有敲門,是你理人,不過話說回來,你躲在房裏做什麽見不得人的勾當呢?”
虞子珩聞言面色忽地一僵,怔了一會兒,緩緩直起身子,視線也躲去了一旁,更難得結巴了起來,“我,我練功。”
蕭翎懷疑地看了他一眼,“哇,閉關練功啊?卻還不忘每日給我備上一壺酒,真是有心了呢。”
虞子珩的臉色便更古怪了,從頭到腳都充斥着不合時宜,板着臉生硬地把話題拉回去,“不要東拉西扯。”
他不願說,蕭翎也不打算勉強,笑了笑道,“你別忘了,我可是神仙,神仙還能打不過一群樹?你便是不來,我也能脫身的!”
虞子珩咬了咬牙,“若是不能呢?”
蕭翎也咬了咬牙,“不能老子跟你姓!”
虞子珩怔了怔,爾後,古怪地舒展了眉眼,表情也變得微妙起來,須臾,他點點頭,竟和顏悅色下來:“行,那你以後便叫虞蕭翎吧。”
蕭翎卻倏地瞪起了眼,表情比見了鬼還震驚,她擡手指了指虞子珩的嘴巴,不太确定地問:“你剛剛是不是,笑了?”
話音一落,便見虞子珩的嘴角又迅速放了下去,待素問詫異地沖進來時,那本就不怎麽明顯的笑已經完全無跡可尋。
“這速來冷若冰霜的珩公子哪裏會笑?定是你才醒來精神不濟看花了眼了。”素問擺擺手不屑道。
然後盯着虞子珩的臉探究了片刻,一副拒絕的樣子道:“你這張死人臉我已經看了快二十年了,習慣成自然,你可千萬別在我面前笑,還指不定多恐怖呢。”
在腦中拼湊了一下那個畫面,素問沒忍住打了個冷顫,“嘶”了聲,搓着胳膊滿心嫌棄地站遠了些。
虞子珩便想起候在“閑人止步”外的那個守衛,那日也是一副見了鬼的樣子,不禁又困惑起來。
他把自己關在房裏對着銅鏡練了那麽久,笑起來竟然很吓人麽?
之後那張臉便徹底寒涼下來。
蕭翎便真當自己是元氣尚未複原看花了眼,想想也是,換成自己,歷經千年磨難,自然也是笑不出來的。
氛圍突然尴尬,蕭翎偏頭咳了幾聲問道:“咳,你可知道襲家堡裏種的是什麽鬼東西?”
虞子珩垂眸看着蕭翎,須臾又挪開視線,“那鬼東西叫噬怨螟,相傳這樹原本長在忘川河畔,是由枉死之人的怨氣結成,怨氣越積越多,它便也越長越高,一直從幽冥長到了人間,起先專以惡人的血肉為食,後來生長繁殖過快,世間的惡人越吃越少,就開始吃別的,傳說但凡有血有肉的活物皆是它腹中的食物。”
蕭翎卻聽的糊塗,“那,襲家堡裏的人是怎麽活下來的?”
虞子珩回道:“噬怨螟認主且忠心不二,自然也就不會攻擊裏頭的人。”
“你是怎麽知道的?”蕭翎問道。
“你不是神仙嗎,又如何不知?”虞子珩反問。
素問也跟着符合,“對呀,你不是神仙嗎,怎麽連這個都不知道?”
蕭翎頭又開始疼,心底嘆了口氣,眼珠子轉了轉指着自己的臉回答道:“神仙也就兩只眼,是吧?我知道的比你們多那是因為我活的比你們久,所以見得多,但天大地大,我也不可能真的無所不知,是吧?”
好像有道理,素問點點頭輕易被說服。
虞子珩淡淡地哼了聲,倒不知究竟想表達個什麽意思。
想到那噬怨螟不近生人,蕭翎頓時犯了難,“外人入不得堡內,那我們如何才能救得祝老六他們出來?”
虞子珩的神色忽地又是一凝,驟然握成拳的手因太過用力骨節泛着白,“沒辦法也得想辦法,因為你必須進去。”
蕭翎不解地看着虞子珩問:“我?為什麽?”
“因為你中了噬怨冥的毒,除了襲家堡別的地方無藥可解。”虞子珩表情又沉了幾分,說話時也有些咬牙切齒。
中毒?
“你說我中毒了?我怎麽可能會中毒?”蕭翎哈哈一笑,拍着胸口搖頭道:“這小姑娘被冰蠱蠶咬過還沒死,那可是百毒不侵的體質。
虞子珩冷哼一聲道:“你百毒不侵,噬怨螟的毒便是第一百零一種,我方才給你施了針,但也只能保你七天無虞,但如若七天內不能取到噬怨螟母樹裏的汁液給你解毒,蕭神仙,你便回到九天上自己想辦法去。”
見虞子珩神色凝重異常,蕭翎終于正視起來,可當她坐直身體運轉內息時卻并沒發現身體有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生母擅練毒,恩師擅練蠱,這天下竟還有她覺察不出的毒?
“為何我一點感覺都沒有?”她詫異地問。
虞子珩嘆了口氣解釋道:“噬怨螟之毒,不痛不癢,無知無覺,當日子時一到,即刻斃命,皮肉、頭發、骨骼皆化成血水,最後消失于無形。”
“全部化成,血水?”蕭翎一怔,便想起襲家堡裏那些化成血水後滲入泥土裏的斷木,不禁有些脊背發涼,搓了搓胳膊小聲質疑道:“不能吧?這等凄慘?”
素問也覺得一陣毛骨悚然,便急急地問道:“那,那要怎麽辦?”
虞子珩卻不知為何忽地大怒,眼底瞬間猩紅一片,暴躁地丢下一句“別問我,我不知道”便甩手走将出去。
從未見過虞子珩如此失控,素問吓了一跳,好半晌兒才回神,指着晃晃悠悠的門問:“他怎麽了?”
蕭翎搖搖頭,不知想起了什麽,神情複雜地盯着門口出神。
素問以為她是心裏恐慌,便在床沿坐下,拉着她的胳膊急切道:“蕭翎,不如你別管老祝他們了,我們來想辦法,你趕緊回去吧。”
蕭翎木然地問:“回哪兒?”
素問往頭頂一指,“天上啊!”
天上,蕭翎悵然地笑起來,還真當她是神仙了。
可所有人都信以為真了,為什麽偏偏沒有騙過他呢?
他經歷過前世今生,才是最應該相信神鬼之說的人,不是嗎?
*
三更将過,蕭翎終于在沉香湖旁百尺高的燕歸塔上尋到了虞子珩。
烏雲遮月,寒風蕭瑟,那立在夜風裏的身影透着幾分凄涼。
蕭翎垂眸掃了眼視線盡頭的襲家堡,又盯着不遠處的虞子珩瞧了會兒,才終于反應過來自己這次可能是真的會死。
一千年吶,好不容易被阿尋找到了,自己卻又一腳踏進了鬼門關,是不是有點兒太過于諷刺了?
似乎知道來人是蕭翎,聽到聲響虞子珩只是輕微地皺了下眉,卻沒回頭。
倒是蕭翎在虞子珩身側站定後,往前探着身子去瞧他的臉,等了半天也不見人分給自己一個眼神,撇了下嘴,悶聲道:“七天後,我便真的要死了?”
虞子珩這才轉過頭去,面沉如水地盯着蕭翎看了會兒,一字一頓道:“我不會再讓你死的。”
蕭翎愣了許久,搖着頭笑起來,他說“再”。
“阿尋你,你是不是知道了。”
見他看着自己不說話,蕭翎蹲下.身去在屋脊上坐了下來,年紀輕輕的一張臉,卻陡然挂滿了滄桑的味道,“果然啊,什麽時候,為師我到底是哪兒露餡兒了?”
虞子珩跟着坐下,“你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很早便有些懷疑,你殺沈闊那日我一直跟着你,所以你說的話我都聽到了,後來昏睡的那一個月,便把一切都記了起來。”
說到這裏,虞子珩睇了蕭翎一眼,道:“我找了一千多年的人,就算換了皮囊,我也是能夠一眼認出來的。”
那倒也是啊,蕭翎輕輕一笑,每一世找到阿尋這狗崽子時,她不也是只看那麽一眼便立刻就認出他來了?
“可我也沒怎麽撒謊吧,天上地下那些事兒差不多都是真的,你看別人不就被我唬的一愣一愣的?”
虞子珩點頭道:“我自然知道都是真的。”
蕭翎聞言便問:“那你為什麽不信?”
虞子珩無奈地笑道:“好歹也算是活了一千多年,你說你是神仙我就信?我是得有多好騙?雖然你上知千年,但我也知道這神仙只有歷劫時才會下界來經歷輪回和生老病死,封了記憶,哪裏還記得自己是神仙。”
倒沒想過虞子珩連九天上的規矩都知道的一清二楚,蕭翎尴尬地撓了撓眉毛,她豈不是作繭自縛了?
“對不住。”
忽來的道歉讓虞子珩皺了眉,“為什麽道歉?”
蕭翎低下頭去,片刻才悶聲道:“你知道的。”
虞子珩一言不發地看着她,沉默許久道:“所以你不入輪回,孤魂野鬼跟着我千年皆是因為心中有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