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聞晚歌的話倒不假,地宮裏的人都是沒有感情的殺人工具,又何來的憐憫之心?
擱以前,蕭翎也不信。
只是那虞子祯下山去人間走一遭,遇見了一位叫阿顏的姑娘,凡心一動,人性便也跟着回來了。
但目前這是個不能說的秘密。
見聞晚歌一臉懷疑,蕭翎又道:“這殺手他首先也是人,是吧?再說他們也并非生來便是殺手,都是從外頭被擄來的可憐孩子,就比如說那位珩公子,被抓進來的時候才不過五歲的年紀,若非有個哥哥拼了命地護着他,他早投胎重造去了,其他人怎麽樣我不知道,但這兩位,人性還在。”說完似乎覺得不太有說服力,又重重地重複了一次,“嗯,還在。”
聞晚歌半信半疑,“那,那你讓他幫我們逃出去。”
蕭翎點點頭,“這個自然是沒問題,你在這兒等着,我出去跟他談談。”說完便擡腳走了出去。
虞子珩獨自一人負手立于院中,微微仰着頭,似乎是在欣賞月光。
風吹過,發絲衣袂随風飛舞,只有影子作陪的背影看起來格外孤單。
蕭翎一個人,不,一只魂的時候從不看月亮,慘白慘白的,穿透她的身體落在地上,連個影子也沒有,總覺得凄涼的緊,但虞子珩卻情有獨鐘,常常一看就是半宿,且世世如此。
不過兩個人一起看,心境就不同了,蕭翎默默走到虞子珩身側,同樣把手背在身後,仰頭看着月亮,千百年來第一次覺得月色也可以那樣的美。
不知過了多久,虞子珩突然轉過身來,垂眸看着蕭翎,依舊是那種不疾不徐,毫無起伏的語調說道:“适才我見蕭莊主見到時我并不驚訝,想必一定是知道我的身份,可外頭知道我身份的人都死光了。”
“啊?”沒由來的一句,蕭翎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莫名其妙地看着虞子珩琢磨了半天,才明白這欠揍的臭狗崽子又想殺她。
蕭翎嘴角抽了抽,忍着暴揍他的沖動,翻翻眼皮又去看那月亮,“那你可得想好了,你若殺了我,你兄長身上的噬心蠱可就沒人替他解了。”
說着從身上摸出兩個小瓶子遞将過去,“紅色瓶子裏的能除噬心蠱,白色瓶子裏的服下後可以立刻改變一個人的骨相和容貌,如果有朝一日你兄長想帶着小顏姑娘遠走高飛,那就都用的上的。”
話音一落,蕭翎便被人掐住了脖子,不可思議地順着那只手看去,就見虞子珩正瞪着自己,雖然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但那眼底的狠戾卻猶如驚濤駭浪,好在他如今沒了內力,不能瞬間使她斃命。
以前蕭翎徒手掐斷別人脖子的時候,看着別人在自己手下如蝼蟻般不停地掙紮,甚至五官扭曲,還覺得是那些人反應太過誇張,如今輪到自己才知道原來被掐死真的這麽難受,除了兩眼發黑,呼吸困難,渾身上下每一根神經都在疼,血管都要爆開,可比被亂刀砍死要痛苦多了。
嗚呼哀哉前蕭翎停下感嘆,捏着不打一聲招呼,說發瘋就發瘋的虞子珩的虎口稍稍用力,迫使他松了手,這才從死亡邊緣把自己的小命拽了回來。
爾後難以置信地瞪着他,後退兩步彎着腰咳個不停。
好一會兒才順過氣,只覺得脖子裏火辣辣的,還混着一絲腥鹹,往地上啐了口,竟吐出一口血來。
蕭翎皺了眉,一手捂着脖子,呲牙咧嘴上前兩步,踮起腳照着虞子珩的腦門兒來了一巴掌,無語地吼道:“你這狗…咳咳,你能不能有話好好說,咳,別動不動就想要老子的命?”
蕭翎如今這個子比虞子珩矮了差不多一個頭,吼出來便缺了幾分氣勢。
郁悶地把手裏的藥塞到虞子珩懷裏,蕭翎便悻悻地退去一邊,又偏頭咳起來。
虞子珩握緊微微發抖的手,也不知為何,掐死蕭翎替兄長保密的念頭已然強烈的不可逆轉,卻又詭異地怎麽都下不去死手,看着她瞪着眼睛呼吸困難的難受樣子,腦子裏便嗡嗡直響。
總覺得自己若是把她掐死了,那麽下一個要掐死的便是他自己。
甩開那種古怪的感覺,虞子珩問:“你是怎麽知道的?”
“知道什麽?小顏?”蕭翎在心底翻了個大白眼,老子天天跟着你呢,能不知道麽?狗崽子!
蕭翎又捂着脖子咳了一陣,啞着嗓子道:“你不要問我為什麽知道小顏,也別問我是怎麽知道你的身份的,我沒辦法告訴你,總之呢,你只要知道我不會害你們就是了。”
見他眉心一動,蕭翎忙擺擺手,“你更不要問我究竟是什麽人。”
說完也不知想到了什麽,偏頭笑了下,往天上指了指道:“罷了,告訴你吧,我之所以前後像變了一個人,那是因為我根本就不是原來的那個蕭翎,至少裏頭的靈魂不是,我是這九天上的神仙,我是專門下凡來幫你渡劫來的。”
說完靜靜地看着虞子珩,還未等到他有任何反應,倒是聞晚歌等的不耐煩,悄悄走到門口想看看外頭的人談的怎麽樣,恰好聽到蕭翎說自己是神仙,便跑出來揪着她袖子急問道:“你,你說你不是我阿姐?那我阿姐呢?你手腕上的傷疤分明跟我阿姐一模一樣,你不是我阿姐那你又是誰?”
蕭翎琢磨了番,心知自己這上知五百年的閱歷遲早會惹人生疑,索性就接着編,“那個,既然你都聽到了,我就跟你實話實說了吧,其實你阿姐那日被刺穿了心髒并沒能活過來。”
見聞晚歌眼睛一紅,眼淚花子頃刻便滑落下來,又安慰道:“雖然你阿姐的靈魂不在了,但外頭這個,如假包換還是你阿姐,我本是九天上的神仙,不小心從雲頭上栽下來,也不知道怎麽就進了你阿姐的身體中,所以說你阿姐也不能完全算是死了,是吧?”
一聽到“死”這個字,聞晚歌哇地一聲就要嚎起來,想起地宮裏的人這會兒正到處找她,又慌忙把嘴巴捂住,憋憋屈屈直到把眼淚哭幹才把手拿開,又扁着嘴巴問:“我阿姐真的,真的死了?”
蕭翎點點頭。
聞晚歌抽抽噎噎道:“你不是說你是神仙嘛,那你為什麽不救救她呢?”
蕭翎攤着手一臉為難,“你阿姐的魂魄已入了忘憂城,我救不了。”
“忘憂城?”聞晚歌吸吸鼻子又問:“那是什麽地方?人死了都會到那裏去?”
蕭翎回道:“當然不是,忘憂城是一個沒有煩惱和痛苦的地方,這麽跟你說吧,只有好人死了才會安排在那裏生活一段時間,待七七四十九天一過,便要過忘川入輪回,這壞人可是入不了忘憂城的,死了直接就入了地獄了。”
這一番說辭聞晚歌似乎是信了,又嗚嗚地哭了會兒,她擦幹淨臉,拉着蕭翎讨好地道:“神仙姐姐,我阿爹阿娘如果知道我阿姐……所以,能不能麻煩你繼續留在雲澤山莊?我一定會把你當作親姐姐來孝敬的!”
蕭翎又點點頭,師父的恩情還沒來得及報答,她自然會留在襲青瑤身邊,“那我也會把你當作親妹妹。”
聞晚歌道了謝,低聲嘆道:“我一直覺得我阿姐這樣善良的人百年之後是要飛升成仙女的。”
蕭翎笑着搖搖頭,解釋道:“人只能活着的時候飛升,死了地府的門便會開啓,那頭有一道七彩霞光,會叫你忍不住追着去,進去了門就關了,你就得排好隊等着篩選,要麽被劃分到地獄,要麽重新去投胎。”
當然也有的人執念深,能抵得了誘惑不踏進那扇門,但七天一過便要魂飛魄散,灰飛煙滅。
這樣的人,千百年來蕭翎也就遇到過那麽寥寥幾個。
還有個別更特殊的,不入輪回卻也沒有魂飛魄散,慢慢地變得五感盡失,沒了嗅覺,聽覺、觸覺,從此孤零零地在這偌大的天地間四處飄蕩。
運氣好呢,也許還能借屍還個陽,運氣不好呢,也許就只能一直那麽飄着,不消不滅,無窮無盡。
多慘絕人寰啊,還不如灰飛煙滅來的幹淨。
這樣的人,千百年來蕭翎就遇到過一個,那便是她自己。
“神仙姐姐,那你是怎麽成神仙的?”聞晚歌好奇地問。
哪來的這麽多問題?
蕭翎覺得頭疼,但眼下也只得繼續瞎編,“我?咳,那個我好事做的多啊,咳咳,積德行善,功德圓滿了,就,就有人下來渡化我成仙了。”
說完似乎覺得這謊撒的着實良心難安,尤其是對上聞晚歌那清澈無邪的小眼神兒,蕭翎一陣心虛,忙擡起頭來假裝去欣賞頭頂的月光,只盼着那小姑娘能把嘴巴閉上。
卻不料這頭還沒糊弄好,虞子珩竟也無緣無故地湊起熱鬧,“那你,見過地獄沒有?地獄裏面是什麽樣子?”
“啊?”蕭翎怔了一下,偏頭看過去。
還以為虞子珩只是順着她的話随口一問,卻見他的神情格外的鄭重,就好像那些問題對他來說至關重要,心底不免大惑不解,“你問這些作什麽?”
“沒什麽,好奇而已。”虞子珩仍是那樣看着蕭翎,片刻後再次追問道:“所以,地獄裏究竟是什麽樣子?下了地獄的人,會很痛苦嗎?”
“好奇而已?”
蕭翎錯愕地看着執着于答案的虞子珩,不明白他那腦袋瓜裏究竟在想些什麽。
好奇什麽不行,好奇地獄,那讓人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有什麽好好奇的?
且不說這幽冥神鬼之說,在世人眼裏本就是怪談,不信則無,畢竟幾個互不打擾的空間,雖然确實存在,卻也沒什麽具體的證據能證實。
即便蕭翎時常把“死後肯定要下地獄”這句話挂在嘴邊,但也只是說說,若非親自見證過,她也不會信。
可虞子珩一個讓人聞風喪膽,天不怕地不怕的殺手,竟然會在意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