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蕭翎心下一震。
曾經也有這麽一個人不顧一切地擋在她的身前,胸口插着一把劍,卻使出最後的力氣抱着她跳進了山下的水潭。
師父躺在她懷裏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模樣,便是過了千年蕭翎仍舊記得清清楚楚。
阿翎,好好活下去,不要報仇……
但她違背了師父的遺願,攪得整個江湖腥風血雨。
一切發生的太過突然,所有人大驚失色,然而詭異的是聞晚歌就像練成了刀槍不入神功,霍夫人全力一擊竟未能傷她分毫,那劍停在她心口前半寸。
這一劍下去,仿若刺進了深不見底的水中,且不說沒有任何着力點,連她使出的內力也隐隐有被吞噬的跡象,莫名其妙的渾身發寒,以至于握劍的那只手都控制不住哆嗦起來。
霍夫人不禁心中大駭,當即收了劍退出數步之遠,快速驅動真氣在體內運轉一周,才驅走了那股邪門兒的寒意,“小丫頭,倒是小瞧你了,你是打哪兒修來的如此至寒的純正內功?可比你那不中用的爹強多了!”
這個問題聞晚歌也想知道,适才被狠厲的劍氣困住,她連躲避尚且做不到,還以為自己死定了,卻忽地有一只手抵在了背心處。
一股真氣被送了過來,兩種極端,既柔且橫。
進來的時候清涼涼的,仿若烈日下拂過的一陣清風,然而出去的時候卻有排山倒海之勢,霸道又詭谲。
聞晚歌覺着自己不但沒有飛出去,還能巋然不動地立于原地,簡直是個奇跡,心道:難不成阿姐先前說的是真的?她當真魂魄出竅,在那個山谷中練成了絕世神功?
其餘人也均是震驚不已,霍家到了這一代就霍皖這麽一個兒子,如今一命嗚呼,霍夫人當是起了殺心,這趕盡殺絕的一劍聞晚歌就算沒有當場斃命,也絕對活不了幾口氣。
可眼下,她不僅毫發無傷,還把霍夫人給震退了,可真是讓人目瞪口呆。
聞晚歌忙擺擺手,很有自知之明道:“你們別瞪着我,我這點兒微末的內力可幹不了這事兒。”然後便指着蕭翎又道:“方才是阿姐在背後助我,阿爹阿娘,我阿姐不僅沒死,還因禍得福練成了凝霜訣呢。”
接着便将蕭翎的際遇向大家說了一遍。
乍聞凝霜訣,所有人包括霍夫人也都當場愣住。
雲澤山莊初代莊主雲澤暮當年便是靠着凝霜訣和一把無堅不摧的擇君劍獨步武林。
只是繼雲莊主之後,此功法再無後人修得,時至今日曾經享譽江湖的雲澤山莊早沒了往日的風頭,出了滄海地界,什麽也不是。
這被傳的神乎其神卻又誰都學不會的凝霜訣在十七洲裏自然也就成了個笑話。
其實也怪不得後頭這些傳人,畢竟雲澤暮那厮乃是個拾人牙慧、據為己有的厚臉皮,當年無意間得到的不過是個殘卷,最終叫他學了個五六成也只能說他造化好,走了狗屎運。
雲澤暮大概沒料到自己會驟然離世,故而悟出的心得也未能告知後人。
凝霜訣乃是蕭翎恩師所創,蕭翎便是這世上唯一的傳人,只是千百年後已無人知曉罷了。
這是否就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凝霜訣本來只傳給繼任莊主,但既然誰都參悟不透,到了聞澄這一代,索性讓入門弟子都一并學了,說不定就碰見個奇才練成了呢,但結果嘛,可想而知。
現如今忽然間蹦出來個學有所成還成效顯著的,作為莊主,聞澄自然比誰都激動,扒開霍夫人走到蕭翎面前,上上下下将這養女打量了一番,人還是這麽個人,可又好像從頭到腳哪兒哪兒都不一樣了。
但仍有些不敢相信,畢竟這功夫使出來是個什麽樣他只是有所耳聞,卻不曾真正見過。
可當年蕭翎身中奇寒之毒,被高人封了經脈以保命,除了突然參悟本門絕學,還有什麽理由能使得她突然有了如此高深莫測的功力?
“丫頭啊,你當真是練成了?”
蕭翎點點頭道:“幸不辱爹娘教誨,當真練成了。”
早在千百年前就練成了。
聞澄激動的差點老淚縱橫,“太好了,太好了,祖師爺泉下有知終于能安心了!”
話音才落,衆人呼啦一下便也圍了過來,七嘴八舌,問東問西,蕭翎唾沫星子都快說幹了,才把他們都糊弄了過去。
偏頭見霍皖他娘還在,便從包圍圈裏走了出去,正色道:“霍夫人,你不用這樣瞪着我,我雖活着,可我小師弟被霍皖殺了,這是事實,殺人者償命,自古如此,你興師動衆來我雲澤山莊發難,不過就是欺負我阿爹阿娘為人老實本分,可我是死過一回的人了,好不容易從陰曹地府裏爬了出來,斷不會再像從前那樣任人欺負了。”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怔住了,這當真是那個溫婉的蕭翎?
模樣還是那般,卻又像是換了個人似的。
霍夫人也打量着蕭翎,不過二十歲的小丫頭,個子高挑,卻愈顯單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子,但那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卻透着一股與她外貌截然不符的威懾力。
蕭翎又道:“這些人只是被點了穴,過一會兒便可醒來,到時候還請霍夫人帶着人自行離去,我們尚可化幹戈為玉帛,但你若蠻不講理,冥頑不靈,我這才練成了傳說中的凝霜訣,還不知威力究竟如何,試試手也未嘗不可,反正我就是師門中最不中用的一個,輸贏倒是無所謂。”
話雖說的謙卑,語氣神态卻俨然另外一副模樣,仿佛就是在告誡霍夫人我已練成了絕世神功,識相的就知難而退,否則難堪的只會是她自己。
再看霍夫人已經被氣得臉色鐵青,看着蕭翎的眼神恨不能将她千刀萬剮,緊握着手裏的劍,想着管你是不是有神功傍體,縱橫江湖幾十載,還會怕他一個黃毛丫頭不成,頂多就是拼個你死我活。
然而還未有動作,便被蕭翎看破了心思,忙擡手制止道:“真想打?那咱就去外頭打,院子裏寬敞,這屋裏的東西已經被砸的差不多了,別把屋頂給拆了,況這裏也施展不開!”
說罷就真的往院子裏走,轉身時随手抽走了一個弟子的劍,邊走還一邊念道:“還請霍夫人快些吧,我都快餓的前胸貼後背了,再等一會兒怕是連拎劍的力氣都沒有了,咱們快些打完了好吃飯。”
說話間已經站在了院子中間,身形搖搖晃晃,若非用劍撐着地,怕真的是要體力不支倒在地上。
蕭翎這話倒說的不假,一抹魂魄在這世間飄蕩千年,連一滴水都未曾喝過,之前不覺得,自從進到了這具身體裏,尤其是聞晚歌等不及拉着她回來,午時都過了卻還沒吃中飯,剛剛又消耗了些內力後,現在便是看這院中的花花草草也覺得是人間美味。
但這一切看在霍夫人眼裏便是莫大的羞辱,她惱羞成怒地瞪着外頭的蕭翎,咬着牙齒便極速飛掠了出去,運足了真氣,劍花飛舞,招招致命。
跟着跑出來的人皆為蕭翎捏了把汗,但她本人卻是悠哉悠哉地見招拆招,從容嚣張的很。
見她只守不攻,跟随着霍夫人的招式左躲右閃,游刃有餘,倒像是狡詐的老貓在戲耍倒黴的耗子。
作為滄海十七州最大兩個門派,聞家與霍家的實力本是旗鼓相當,但霍家弟子自從家主離世後都被霍夫人調.教的那是一個賽一個的飛揚跋扈,尤其是在打壓聞家上更是下足了工夫。
偏生聞莊主這人不喜江湖紛争,一心只想做個富貴閑人,遇事總教導門下的人能忍則忍,切莫要徒生事端,久而久之霍家便成了滄海盟的龍頭老大。
眼下見霍夫人使勁渾身解數卻連蕭翎的衣角都沒能挨到,便痛快的忍不住要鼓掌叫好。
這個平時一陣風恨不能吹倒的大師姐,此刻仿若披着神光,在衆同門心中的形象也瞬間變得高大起來。
其實并非蕭翎有意如此,霍夫人在滄海十七洲裏或許或許數一數二,但放在如今的江湖裏,也就那樣,三下五去二的功夫便可以打發了。
可是人家好歹是霍家的掌門人,總不好上來就把人家踩進泥裏吧?
蕭翎以前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女魔頭,能一招便解決的事情,絕不可能拖到第二招,所以這等明明能打過卻又要裝作打不過的事,做起來委實沒有什麽經驗,思量一番,也只有先不出手躲她幾招,面子給足了再動手。
可蕭翎越是躲,霍夫人手上的劍便舞的越是極勁狠辣。
蕭翎本就饑腸辘辘,又數招過後,不免頭暈眼花,閃躲之際一個不留神絆着自己的腳,摔坐在了地上。
霍夫人瞅準時機大喝一聲,一劍刺過去,一旁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只是“小心”二字尚未說出口,便見蕭翎連看也沒看忽地擡起胳膊,兩指輕輕松松地控住了那把快貼上自己喉嚨的劍。
然後她才擡起頭,眸光一凜,那劍身登時凝了一層霜出來,順着霍夫人的胳膊迅速蔓延至她全身。
蕭翎拍拍屁股站起來,用劍撐在地上,佝偻着身體對霍夫人道:“對不住,對不住,我實在是餓的不行了。”
言下之意,本來還想多跟她玩會兒,也是逼不得已才放了大招?
霍夫人哪裏受過這樣的屈辱,一陣氣血翻騰,嘴角竟流出血來。
只聽聞這凝霜訣施展起來有萬裏冰封千裏雪飄之勢,以前連雲澤山莊本門弟子也只覺得這傳聞是誇大其詞,如今終于親眼得見,果然了不得,心中頓覺澎湃不已。
一群人看稀奇般繞着霍夫人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轉,回頭看着蕭翎的眼神又是佩服又是嫉妒。
唯有聞澄壓着眉間的欣喜之色,拱手對只剩眼珠子尚能滴溜溜轉動的霍夫人道:“霍夫人莫氣莫氣,這氣壞了身子可不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