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聞晚歌長這麽大,除了剛開始練功時,手上磨過幾個水泡,還從未受過什麽傷,這次肚子上被戳了一個窟窿,加之又被不知情的蕭翎拎上馬背,颠來颠去導致失血過多,直到第二日中午方才蘇醒過來。
見自己只穿着裏衣躺在床上,當即便蒙着頭尖叫起來。
蕭翎買了衣服回來方走至門口,忽聞房裏驚天動地的叫聲,吓得一腳踹開門,疾步走進去,把衣服扔在床頭問:“怎麽了?”
聞晚歌倏地一僵,這聲音居然這麽耳熟呢,陡然想起昨天好像是被誰救了,自己此刻可能并不是躺在賊窩裏,于是緩緩拉下被子露出一只眼睛。
見床邊正立着一個身着紅衣之人,視線再往上,落在那人臉上時,先是一驚,接着竟扁着嘴巴泫然欲泣,“蕭,蕭翎?”
蕭翎也僵了下,須臾神色不自在道:“啊,是,是我。”
下一刻床上的人突然就竄過來抱住她嚎啕大哭起來,“阿姐,阿…阿姐…你真的還…還活着…你沒死怎麽也不回家…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
遲遲不見她醒來,蕭翎還有些擔心,這會兒雖面色紅潤中氣十足,連哼都沒哼一聲,想來應該是沒事了,遲疑片刻,她擡手在聞晚歌後背拍了拍,安慰道:“沒事兒了,我,我正準備回去呢。”
聞晚歌便哭的更兇了,哭着哭着又笑起來,松開蕭翎扯着袖子擦了擦眼淚,甕聲甕氣卻興奮道:“走,我們現在就回去,這些天阿娘在家裏怕是要把眼睛都哭壞了。”
蕭翎把着急忙慌往外走的人拉住,往床上一指,“那個,你先把衣服穿上。”
“衣服?”聞晚歌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裏衣,嘿嘿笑了笑,走回去拿起床頭的衣服往身上套,套完了才反應過來這廣袖裙,嗯,紅橙黃綠青藍紫,居然一個顏色不少。
這是穿了一身彩虹啊!
見聞晚歌拎着衣服左看右看,一臉想不通的樣子,蕭翎撓了撓眉毛問:“不,不好看嗎?”
聞晚歌困惑地反問:“好看嗎?”
蕭翎覺得好看。
那輩子師父為救她的命,只能以毒攻毒,醒來後除了紅色和黑色就再分辨不出別的色彩,後頭飄着的這一千年,連紅色也認不出,看到的就只有深深淺淺的灰色。
現在好不容易再次看清了這世界,蕭翎覺得那些花花綠綠的東西格外讨人喜歡,踏進店鋪,一眼就看中了這件衣裙,店家還誇她眼光獨到呢。
“你若不喜歡的話,我再去給你買一件。”
聞晚歌卻抱着蕭翎的胳膊,一連說了三個“不”,彎了眼睛笑道:“阿姐覺得好看,晚歌就覺得好看。”
說着,忽地一怔,爾後又驚喜道:“阿姐知道我是誰?”
蕭翎點頭道:“知道。”
聞晚歌高興的不行,簡直要手舞足蹈,“張大嫂說你好些事情都不記得了,我還以為你把我也忘了,那你可還記得阿爹和阿娘?”
雲澤山莊蕭翎早就玩了個通透,上到莊主,下到掃地喂馬的無一不認識,遂實誠道:“記得,莊子裏人我都記得,就是以前發生過的事,大都,嗯,想不起來了。”
聞晚歌聽了只覺得慶幸,阿姐還活着,這便是最好的,于是寬慰道:“沒事沒事,阿姐不記得沒關系,我一件一件說與阿姐聽!”
蕭翎淡淡地笑了笑,回答說好。
聞晚歌有傷在身,蕭翎只得置了輛馬車,走走停停,回到滄海十七洲已是七八日之後的事。
到了雲澤山莊,卻不見守門的四個弟子,聞晚歌覺得有蹊跷,拉着蕭翎往裏跑。
議事廳外兩撥人馬打的不可開交,諸多弟子受傷倒地,蕭翎往人群裏看去,就見一個披麻戴孝的婦人正握着劍刺向聞晚歌她娘。
襲青瑤三面受擊,擋開另外兩人,卻來不及避開婦人手中的劍,被劃傷了胳膊,聞晚歌驚恐地大叫了一聲“阿娘”,不管不顧地往人群裏沖。
蕭翎只覺得好像有什麽東西落在了自己眉心,擡手摸了摸,竟是一滴血,接着數不盡的畫面便開始湧入腦海,一幕一幕變換的越來越快,以致頭暈眼花,她不适地捂着腦袋彎下腰。
不同臉孔,不同身份的女人,有時是人人稱頌的江湖女俠,有時是金發碧眼的富貴閑人,有時是平凡喜樂的山野村婦……
不知過了多久,畫面最終定格,清澈的溪水旁,一中年女子正手把手教一個十來歲的少年練劍,那女子慈眉善目,嘴角始終挂着一抹溫婉的笑,而那骨瘦如柴的少年……
蕭翎大喘着氣,緩緩直起身子看向把突然出現的女兒護在身側的襲青瑤。
那一滴血便是被刺傷她的那把劍甩過來的,蕭翎眼底頓時蓄出淚花來,“師父……”
誰也沒看清究竟是怎麽回事,只覺得似突地有一陣狂風刮過,霍家那一幫人除了霍夫人還好好地站着,其餘的全部倒在了地上一動不動,身上不見傷口,也不像死了的樣子,極可能是被誰點了穴。
死而複生的蕭翎一身紅衣站在霍夫人面前,死死地盯着她,目光陰鸷,這樣氣場強大的大師姐是任何人都不曾見過的。
襲青瑤只覺得眼前這姑娘的背影看起來分外熟悉,竟像是……
猶豫片刻,她緊張地繞至那姑娘身前,看清她的臉,驚喜道:“阿翎?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回來啦?”
蕭翎倏地一怔,緩緩扭過頭,眼淚就開始吧嗒吧嗒地往下掉,無論如何也控制不住,一如那時候,眼睜睜看着師父在自己懷裏咽了氣那般,但卻又是完全不同的心境。
見自己一手拉扯的的孩子委屈巴巴的直掉淚,襲青瑤頓時心疼的跟什麽似的,大步上前把蕭翎扯進了懷裏,“好孩子,讓你受委屈了,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想起什麽忽地又把人松開,“你的傷……”
蕭翎忙道:“哦,我的傷早就好了。”
襲青瑤給她擦了擦淚,笑道:“那就好。”緊接着又板起了臉,擡手在蕭翎腦門兒上戳了下,罵道:“你個死丫頭,還活着為什麽不早點回來,你知不知道這些日子你娘跟你爹有多擔心?”
蕭翎乖乖認錯,“我知道錯了,阿娘!”
那聲“阿娘”隐隐有些發顫,蕭翎擡頭看了看天,心想老天怎麽突然間就開始厚待她了?
讓她還了魂不說,竟連師父也還給她了!
這小姑娘和她的緣分委實深吶,她捂着心口看向霍夫人。
回來的路上,從聞晚歌口中得知那與自己同名同姓的可憐小姑娘正是被滄州霍家的少門主給殺死的。
那日,那小姑娘帶着小師弟去往芙蕖山采藥,被霍皖主仆二人一路尾随。
霍皖好色成性,偶然見了那小姑娘一面,念念不忘,後求娶不成竟生了邪念,本想着生米煮成熟飯,迫使其下嫁,豈料那姑娘寧死不從,見小師弟遭他毒手跌落懸崖,撿起劍便刺向他,卻反被他刺穿了心髒。
見人沒了氣,霍皖一臉晦氣地走了。
然而他走後不久,那小姑娘又醒了過來,吞了些草藥提神,拼着最後一口氣跌跌撞撞想下山找人來救小師弟,可最終卻失血過多倒在了半山腰。
養子養女一同失蹤,聞澄夫婦急的不行,出動所有弟子外出尋找,卻遍尋不獲。
直到幾日後聞晚歌在滄州花樓外遇到醉醺醺的霍皖。
他被一個随從架着,滿臉通紅,眼睛都快睜不開,嘴裏卻斷斷續續念叨着“這樓裏的殘花敗柳都比不過那個叫蕭翎的小娘們兒……可惜她不從我,還想殺我……結果卻被我殺了……”
霍皖醉的不省人事,那随從卻是清醒的,劍架在脖子上,直吓得尿褲子,什麽都招了。
那是聞晚歌第一次殺人,手起劍落,兩個人幾乎被她砍的面目全非,眼睛都殺紅了。
畢竟那裏是滄州,霍家的地盤,約摸有人通風報信,霍家人很快便趕了過來,好在一道來的大師兄謝遙及時出現,救走了聞晚歌。
兩人飛鴿傳書給聞澄後快馬加鞭直接趕往雷州的芙蕖山,卻只在山崖下找到了小師弟的屍身,一衆人幾乎把芙蕖山翻了個遍也沒找到蕭翎。
後來在山腳下見着了張嫂子,才得知蕭翎竟死而複生了。
蕭翎雖活着,可聞越死了,聞晚歌殺了霍皖主仆二人那也是血債血償。
但霍家就霍皖一個獨苗,恐霍夫人上門找聞晚歌麻煩,聞澄便遣了她出去避風頭。
這才有了後頭聞晚歌和蕭翎的不期而遇。
之前聽聞晚歌說,那會兒霍皖還吊着一口氣,眼下看她娘這一身,想必是死透了。
霍皖在滄海十七洲裏橫行多年,死了那是活該。
“霍夫人是吧?可千萬別怪我話說的難聽,我要是養出霍皖這麽個人人喊打,到處奸.淫.擄.掠的王八兒子,我早以死謝罪了,怎的還好意思跑到雲澤山莊來興師問罪?怎麽,你兒子的命是命,別人的命就不是命?”
霍夫人臉色鐵青,咬牙道:“你是何人?”
蕭翎哼道:“我是何人?我不就是上山采個藥,結果卻被你那好色的兒子一劍刺穿了心髒的倒黴丫頭,蕭翎。”
霍夫人聞言眼睛瞪成了銅鈴,适才從襲青瑤的話裏,她便已經聽出了這突然出現的小姑娘的身份,可她無論如何都不願意去相信,“你就是蕭翎?你沒死?”
蕭翎聳了聳肩道:“哦,沒死,姑娘我造化好,命大!”
數次為霍皖上門求親,這丫頭都避而不見,兒子為她賠了命,結果她卻還活蹦亂跳,活的好好的,霍夫人理智頓失,“你沒死,你竟然沒死!你怎麽可以沒死?!你還我兒命來!”
她大喝一聲,手裏的劍直直地朝着蕭翎心髒刺去。
蕭翎運足了真氣,本是可以一掌将霍夫人拍飛的,不料聞晚歌卻突然上前一步擋在了她身前,“阿姐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