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和楊文慧不同,冉巧巧是一名十分樸素的女青年,根據明靓給出的地址,沿着魚巷子數到第三間店家,我們就找到了正在和批發河鮮的小販讨價還價的她。
魚巷子是Y市上一輩人記憶中老城區最熱鬧的地方之一,因為其靠近銀湖的地理位置,捕魚的漁民通常願意在這兒卸貨,完成第一道銷售,雖說十年前湖區就禁止淡季的捕撈工作了,那之後私人養魚場在縣裏面興盛起來,但衆多養殖戶也形成了在魚巷子擺攤交易的習慣。
冉巧巧繼承了她父母留下來的店面,如今一箱箱的水産都需要在她手下調配給市裏面的酒店、超市,小店內四處擺滿了冰塊和增氧泵,我們三人也是等待了将近一個下午才有機會和閑下來的她說上話。
然而她和我們見面感嘆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關于她朋友的工作場所問題。
“文慧居然還在那種地方做事啊。”
“□□麽?現在那裏發展很好呢。”李子琪不以為然地回答道。
之前之所以說魚巷子是上一輩人記憶中的繁華地區,其實是和如今市中心商業區的崛起相對應的,□□是Y市一片以娛樂休閑店面為主的大型步行街,目前仍然堅守魚巷子的年輕人,想必除了前輩的資産還多少繼承了一些過去繁華的意氣吧,因而冉巧巧才會認為在□□服務業的工作是不正經的。
“可是人都那麽大了,肯定要找一份正經事做了。我聽說你們也是銀湖中學的,現在在讀高幾啊。”
“高一。”女人盤問時的語氣像極了我去親戚家會遇到的七大姑八大姨。
“哦,難怪,高一的話你們還有時候到處閑逛,到了高二高三還是這樣就是浪費父母的錢了。”
“謝謝學姐提醒,其實我們也是有重要的事情。”我打斷她可能要繼續的說教,掏出那張黑白色的相片,放在儲存冰凍魚蝦的白色冰櫃蓋子上。
“您認識這個照片裏面的女人麽?”由于明靓和楊文慧都先後否認了影像裏面的人是李群,這次我換了個問法,想看看是否能夠得到什麽不同的線索。
“不認識,這是誰?”冉巧巧甚至都沒有看一秒鐘就說道,“不過這個人後面的地方我倒是認識,是以前的交通巷子,我以前住在那裏呢。”
“這個照片是我們在學校圖書館的老書裏面發現的,因為最後借書的人是李群學姐,所以想問問看是不是她的東西。”
“啊,這個嘛,你們也知道了吧,李群她八年前就在湖裏面溺死了,可能是她的東西,我也說不準,反正講不清楚了都。”
女人皺着眉頭說:“你們肯定還會問我她是怎麽死的吧,這個可不好說,大家都不知道,反正當年五月份末到六月份的某天,她就沒有來學校上學了,她的爸媽我也認識,一般都是在湖旁邊她家的船上面呆着,平常在魚巷子他們家也有一個固定的小攤,她失蹤之後她爸媽也不見了。後來是我們的老師報了警,警察推測他們家的船可能在湖裏沉了,後來她叔叔過來了,租了好一些船,才把屍體打撈上來。”
“是不是沒有找到李群本人。”
女人有些驚訝我們已經知道了這麽細節的信息,不過很快反應過來點了點頭,說道:“至今都沒有找到李群的屍體,但是她還能跑到哪裏去呢,屍體是從他們失蹤之後好幾天才開始打撈的,沒有辦法找到也正常。”
“這些我們之前也略微了解一些了,還有關于您剛才說這個照片上女人背後的地方,是交通巷子對吧。”
“是的,之前為了建公園所以直接全部拆掉的地方。”
“您說之前您住在那兒,是否還有印象那邊以前住着的人裏面有和你年紀差不多的女孩子麽?”
“差不多的是有的,可是她們我都認識,照片上這個紮着麻花辮的,實在沒有印象,而且我們那個時候這裏有一棵樹嗎。”她走到店子裏面用我們聽不懂的方言去問了一個和她年齡差不多大的男人。
“剛才我問的是我哥,他也不記得有這麽一個女孩子,不過這個地方确實是我們以前住的地方,後面那棵樹應該是梧桐樹吧,是從別的地方移栽過來的,至于會不會是我和我哥都不記得的人,那就要去問我的爸媽了,他們都還不認識的話,那就沒辦法了。這個照片能給我手機拍一下嗎?”
“當然可以。”我遞過留影。
冉巧巧不知為何對這件事還挺熱心的。
她将一直戴在手上的紫色塑膠手套摘下,拿出智能手機。
“別看現在說起來風輕雲淡的,當年李群失蹤一直找不到的時候,我和文慧真是天天擔心得不得了,八年之前,我們也是和你們這樣過來的,誰會想到有一天自己的朋友就突然失蹤了,誰都會接受不了的。”
“可是現在看起來您和文慧學姐好像也沒有很多聯系了。”我本來是在心中想着,卻一不小心說出了口,“對不起!”
“啊,沒什麽,連你們這樣的孩子都看得出來,也沒有好隐瞞的,其實從李群失蹤開始,我和文慧就遠沒有以往那樣關系好了。李群是我們三個人裏面最有主見的,說白了,雖然是三個人每天在一起玩,可是也要有一個總是提出意見的人才能玩得下去啊。”
“真的很抱歉,讓您想起這些事…”我一方面驚訝于冉巧巧的直率,一方面更加對李群這個人産生了興趣。
“都過去了很多年啦,當年再難過,現在也好了,如果這張照片确實是李群留下來的遺物,我也想把它送還給她的家人呢。”
“這麽說來,您知道李群現在還活着的親戚住在哪裏嗎?”我突然想到直接從李群的親人口中獲得信息應當是最便捷的方法。
“李群的叔叔就住在這個巷子裏面,李群爸爸一家都是祖上傳下來的漁民,她叔叔後來因為李群一家人的死,在這裏呆了一段時間,幹脆就住下來了。”
“哦?可不可以見見他呢。”
“我倒不覺得他會願意講當年的事,我和文慧畢竟是外人,李群則是她叔叔的親侄女,而且他的哥哥也在那次意外裏面溺死了,現在提起來也不高興的。”
這也是意料之中的情況,能得知李群還有附近在世的親人,至少搞清楚照片的所屬之後,可以歸還死者的遺物,不用跑到別的片區或是鄉下了。
“照片我拍好了,你們收好吧,真是李群的東西的話,也蠻稀奇的,我們那個時候黑白照片也不流行了,更別說現在都可以随手就拍一張照片,八年前想都不敢想。”
“還有個問題沒有問呢。”瑤群青提醒我道,她走上前,“李群失蹤的前一段時間,學姐有被她問道在哪裏修複照片嗎?”
“那就難說啦,”冉巧巧順手把一條躍出水面跳到地上的鲫魚扔了回去,“是不是有問過我呢?那我也記不起來了,可能是有和我說過這種話吧,因為那段時間,她一直很忙的樣子,我本來以為她是在到處找工作,因為她家裏投到彩票裏的錢都被人卷款跑走了,可是總覺得不像…她是不是找我問過照片修複呢…”
冉巧巧轉着圈走自言自語起來,“照片…修照片…”
然後她停下腳步,說道:“我實在記不起來有這種事情,可是,如果她有問我這種事的話,我倒是真有可能向她推薦一兩家修複照片的地方,因為那個時候幹這個活的照片店是不多的,一只手就數的過來。”
“可以把這些店子的名字和地址都告訴我們嗎?”群青問道。
“可以的,你們有筆嗎?”
我趕忙遞上一個筆記本和水珠筆。
“您說的那個李群家投錢進去的彩票公司是不是叫做‘七彩’。”
“我記得是叫這個,‘七彩’彩票,八年前,哦不,連十年前都是的,魚巷子那時都有一家彩票店,白天打魚回來的漁民是肯定要買一注試試手氣的。反正也不貴。至于後來李群他們家借錢去買他們店子裏面的長期彩票,還打算靠返回來的錢大賺一筆,那只能說是被人迷了心竅啦。”
“那個時候,李群家的經濟狀況,真的有差到,一定需要靠這種彩票暴利才能維持生活了麽?”
“也不完全是,其實最開始李群她爸是有自己的店面的,即使不打魚,我覺得也可以生活的下去吧,可是等到‘七彩’彩票卷款跑掉之後,他不但拿不回本金,借的高利貸和其他親人朋友的錢就完全沒法支持下去了。”
“也就是說,像自殺這種行為會做出來是完全可以理解的吧。”群青繼續說。
“那也不一定,‘七彩’彩票沒了,還有別的賭錢用的東西,我那個時候親眼看到五月的時候,李群他爸還打算再賭一把,買了好多注別的彩票,什麽體育彩票啦,還在那裏刮獎,他完全迷上這些東西了,感覺和上瘾了一樣。其實他欠的錢都是本地人的,就算以後慢慢還,大家都是熟人,人家真也不會把他怎麽樣,可是他要是被彩票這種東西洗腦了,整天打算靠買彩票過日子的話,最後全部都失敗,會選擇去投湖也是蠻正常的。”冉巧巧在說到李群相關的事情時,語氣舒緩一些,但是關于李群的爸爸,完全就是另外一副嚴厲的姿态。
“那周圍的人有沒有因為彩票這件事和他家結下仇的啊。”
“沒有,大家都知道李群她爸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沒有必要和他家生氣。而且在沾上賭博之前,據我爸說他還是一個古道熱腸,非常單純的好人。”
“這幾個店的名字我都記在本子上啦,地址嘛,能寫出來以前的大概地址,這四家裏面哪一家搬走了誰知道呢?我也有好長一段時間沒有去照相館裏面照相喽。”
“沒事的,您能夠提供這麽多信息真是太感謝了。”自從開始調查黑白留影的事情之後,我發覺我就在不停地說着這些客套話。
其實我,子琪和群青三個人當中,我并不是最外向的一個,所以以往一般負責和外人打交道的是李子琪,而當我接過她的工作之後,她反而換上了另一幅樣子,當然這并不是說她看起來感到尴尬,而是她會去想一些和對話完全無關的事情,很明顯此時她的注意力也不在我們和冉巧巧的交流上,而是站在店外觀察放在冰塊水中的魚蝦。
“這些魚怎麽有一些翻起肚皮了。”
“诶?!啊!我忘記打氧氣了。”冉巧巧的工作被我們耽誤了一會兒,店門旁就堆滿了不要錢一樣的冰塊和泡沫紙箱。
“對不起啦,我還要整理這些有的沒的,哦,你們要再來找我的話,我一般随時都在這個店子裏面,或者有時候會在河港進貨,你們要不帶幾條魚回家吧。”
“謝謝您!不用了不用了!”我們三個來不及推脫,每人手上被塞了一袋子因為充滿了氮氣鼓鼓的厚塑料袋。
“真好,我媽今晚可以搞紅燒鲫魚吃了。”離開魚巷子後,李子琪心安理得地拿着兩個袋子搭上公交回家,因為群青直接把她的那一份送給了子琪。
“你就這麽送給她了啊。”
“那麽多刺,我媽完全不會做啊。”群青面無表情地對我說,我記得她好像說過她長不胖的原因是她爸媽的廚藝。
我家的住家阿姨做飯确實很棒,可和她們兩個不同,周末的時候是需要我自己做菜的,望着手上一大袋現在還活蹦亂跳的魚,我只希望它們可以靠着這些水活到明天阿姨回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