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不好意思，本店不接收未成年學生，除非有其他成年人陪同，或者有身份證證明哦。”
我一踏入卡拉OK店內，店員小哥就匆忙起身擋在前方。
“你好，我們不是來唱歌的，請問店內有沒有一個叫楊文慧的店員呢？”
“你們是文慧的家人嗎？”
“不是，但是可以麻煩您至少通知一下她麽？我們可以在門外等着。”
不過一會兒，一個身穿女招待制服的漂亮女子從k歌房裏面走出來，她的臉上畫着濃妝，示意我們去外邊說話。
“你們是明靓說的會過來問問題的女孩子們吧。”她帶我們走進卡拉ok店同一層的家庭餐廳，選擇了一張四人餐桌坐下。
“想吃什麽随便點。”
“這怎麽好意思…”我遲疑了幾秒。
“沒什麽，你們也是銀湖中學的小學妹，來都來了。”女人将餐巾往紅唇上一拂，留下一道鮮紅色的口紅印。
“照片呢，拿來我看看，如果是李群的話，我應該是認得出來的。”
“啊？好的。”楊文慧開門見山不說多話的态度讓我感到有些意外，不過這正是我們想要的效果。
她用粉色的美甲将黑白照片舉起，端詳了一會兒，沒用多久就做出了和明靓相同的判斷。
“這個女孩和李群有一些神似，不過李群沒有留過麻花辮，她也其實和照片上的人長得很不一樣。”
“那…相片上的這個女學生您曾經有沒有見過呢？”
“我想也沒有，當時整個年級的女生我基本都認識，可是紮麻花辮的女孩子沒有幾個，我是不會記錯的。不過這個照片背後似乎是交通巷子，你們看那個往下的露天樓梯，還有靠湖的房子，現在那裏也被拆掉了。”
“是的，這一點我們之前也被告知過。”
我将照片又翻到背後的手寫地址，想驗證一下小護士的話是不是正确。
“這張照片原本也是在圖書館裏找到的，因為查到最後一次的借閱人是李群，所以才會猜想是不是她的所有物。這兒還有一串我們現在找不到地方的地址，學姐認不認識這裏呢？”
“銀湖溪橋區雲夢街道東岸山路福利公寓17號11層左手邊門。”女人念叨着，“真是抱歉啊，我已經完全不記得以前是不是有這麽一個地名了，我只記得雲夢街道應該後面被劃到雲夢新區了是不是，別的我也不太清楚。”
“這裏的地址會是李群住的地方嗎？”李子琪吸溜着橙子果凍，一邊說，她倒是完全沒有不好意思地先點了一些甜食。
“不，李群家是在湖旁邊，其實我都不知道她家那個時候有沒有自己産權的房子，因為據她說她一直是睡在她家的船上，雖然賣魚的時候有魚巷子那裏專門的一個小門面，可是我估計也是租的別的老板的，那個門面也完全不夠三個人住。”
女人用雙手搓了搓自己的肚子，說：“所以那個時候她會和爸媽一起在銀湖裏面溺死，我們這一片住在魚巷子近邊的住戶，都是猜測他們沒有辦法償還投資債務導致的。”
“投資債務，像這樣的家庭能有什麽投資啊？”在我的印象中投資這個詞語至少也是公司老板才能說出口的，也許我的理解比較狹義。
“投資彩票。”
“彩票？”
“嗯，之前有一段時間，Y市有一種很有名的地下彩票，叫做‘七彩’的，大概八年前那個時候到了晚上中年人都會買一注試試運氣。”
“我好像聽說過‘七彩’，不過彩票不是買了之後等待兌獎的東西麽，為什麽會需要投資呢。”
“那是因為‘七彩’彩票的流行本來就是獎金很多的原因，大家都想要買一注試試看，所以開了很多專門賣彩票的分店，後來‘七彩’彩票的業務就從單純賣每期兌獎的彩票，增加到了各種各樣的刮刮樂彩票，再後來就開始推出投錢返多倍利潤的投資項目了。”
“你們那個時候還小，可能根本就不知道吧，那段時間有很多人因為購買了‘七彩’彩票的投資項目獲得了非常多的錢，雖然大家都知道可能并不安全，不過急需用錢的人還是會完全不計後果地把全部家當交給‘七彩’彩票以錢生錢。”
“哪裏有這麽好的事啊？”我脫口而出。
“就是有幾個成功的例子，所以‘七彩’彩票的這些項目至少風靡了好幾年，連我爸媽都有買過‘七彩’的彩票，不過沒有敢把更多的錢投進去，聽說有的人投錢進去套現了好幾百萬，最後搬到別的城市舒舒服服生活起來的，還有以這個為起始資金開了公司的。”
“既然這麽賺錢，為什麽還會給李群家額外背上債務？”
楊文惠眨巴着粘有長長假睫毛的眼睛，換了一副語氣，對我們三個人說道，“你們還小，但是也應該知道，哪裏有這麽好的事情呢，這種看上去承諾給人非常多錢的東西，無論是彩票還是什麽，總要想想它還給你多出來的錢是從哪裏來的吧。”
“那個時候，李群家裏面因為沒有辦法在禁漁期打漁，連李群的學費和讀書費都快交不起了，其實靠着他們家的存款還可以支撐一會兒，不過李群的爸爸和媽媽都喜歡賭錢，每天晚上除了買‘七彩’彩票和打麻将，就是請人吃夜宵和被人請吃夜宵，所以錢很快就花完了。”
“當時高二快要結束，李群和我說他們家存的錢可能都被花完了，所以她爸媽打算從‘七彩’公司借一筆錢，然後再投到‘七彩’的投資項目裏面，他們算了算，每個月交完貸款的利息，光靠投資賺的錢都可以維持生活了。也是因為這樣，他們需要投入非常多的本金，除了把他們銀行卡裏面的借錢額度都用完之外，還從熟人和牌友手上湊了一大筆錢。”
“不過實在是很不巧，如果‘七彩’彩票還能再維持一兩年，他們家的情況也就更好一些，李群他爸媽投進去的錢還沒有領完一個月的收益，整個Y市‘七彩’彩票公司的所有項目就全部破産了。”
“破産？為什麽會破産，買賣彩票的公司應該也沒有什麽要去花很多錢支撐的産業吧。”
“不，是‘七彩’彩票公司的領頭人加幾個高層卷款跑掉了，所以之前所有還沒有能夠提現的投資就全部打水漂了。”
“居然會這樣，可是警察不會去追究這種公司的責任嗎？”
“可是人家都跑掉了，也找不到人到哪裏去了，可能是跑到外省去了，還在國內就好說，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已經卷款出國了。總之，雖然是立了案，而且不僅是市區，很多個省都一起合作去抓捕‘七彩’彩票公司的那些高層了，可是最後到案的只有幾個小喽啰而已。”
“那…之前市民投進去的錢就完全沒有辦法追回了嗎？”
“也不是，直到前幾年還在說找到了那個公司老板的信息，打算收網把人抓起來，只不過還是沒有抓到，他們詐騙的金額太大了，這個窟窿不可能讓別人給填上的，所以被騙的那些人只能等待犯人到案之後再領取補償，并且據說他們和‘七彩’彩票公司簽訂的投資協議是雙向承擔風險的，所以是基于這些投資人本身就知道有全部虧損的可能，然後投進去的錢。”
“真是可怕..”
“對，不只是李群一家人，還有很多家庭都在投資中血本無歸，因為這個消息來的太突然了，所以确實那一段時間有一些人鬧自殺呢。而李群他們家的情況就更困難了，為了投錢進去，她的爸媽還借了高利貸，借的熟人親戚的錢也完全沒辦法還，小孩子更加不可能讀書了。”
“原來如此，所以推測他們一家人因為這個原因跳進銀湖裏面自殺了啊。”
“是啊，大家都覺得會是這個原因，後來确實也證實了，李群的叔叔過去認領了李群爸媽的屍體，只不過李群她還一直沒有被找到…大家都是說銀湖的水太深了，又和河流連在一起，她的遺體搜尋了一個月也沒有被發現，也只有可能是沉底或者是漂到什麽別的地方了。”
“這麽多年也沒有一點消息麽？”
“沒有，他們家的其他親戚已經放棄尋找了吧。”
女人點起一根細長的女式香煙，似乎是意識到家庭餐廳是禁止吸煙的，又馬上掐滅了。
“所以吧，這張黑白色的照相片确實和李群沒有什麽關系。”楊文慧肯定地說道。
“非常謝謝您給我們講了這麽多以前的事情。”經過短暫的交談，我覺得眼前這個在□□從事服務行業工作的學姐也許是一個很好相處的人，雖然打扮得非常華麗，一般而言人們是會覺得化着濃妝的女性擁有相當的攻擊性，可是她說話卻很有邏輯也很溫柔。
坐在我身邊一直默默聽楊文慧滔滔不絕的瑤群青突然開口問道：“請問李群在她失蹤之前有過什麽奇怪的行為嗎？”
“奇怪的行為？”
“比如說意志消沉，打不起精神，和平常完全情緒不一樣…”
“沒有，她還是和以往一模一樣，我記得就是很平常，不然怎麽叫做突然失蹤呢，不過現在回憶起來她确實那段時間看上去很忙。我記得從五月份末她就一直跑東跑西的，我覺得她可能是在找工作。”
“她是一個很有主見的人，我覺得她知道自己父母投資的錢沒有可能追回來後，就想着打工賺一些學費吧。”
“啊，對了，如果硬要說，她是不是和照片有什麽關系的話。”楊文慧用手指再次将黑白照片挪動到她的那一側，“那段時間她問過我有什麽能夠修複照片的方法。李群确實有問過我，也問過巧巧，我覺得她應該也問過班上其他和她玩得好的人吧。”
“這麽說她可能是為了修複這一張黑白照片才問你們的。”
“這個我可不能确定，她反正是沒有給我看過她想要修複的照片。按道理來說，我也确實告訴過她一些修複照片的店子。”
“哦？可以告訴一下是哪家嗎？”
“這個我記不起來了，這樣吧，別的問題我可能幫不到你們了，這是我的電話號碼，如果你們還有想要問的問題，就打這個手機號就可以了，店子裏面已經催我去補班啦。”
女人留下一張名片飛也似地走了，我們還在家庭餐廳裏面等待沒上完的菜。
“她不打算吃她點的東西了麽？”群青問道。
“她忘記了吧，而且她只留了她的電話號碼，怎麽沒有問我們的啊。”我将黑白留影收進随身的小包，這是非常重要的物品。
“李群，如果還活着的話，也有二十多歲了吧。”李子琪冷不丁冒出來一句話。
我知道她在想什麽，可父母丢下孩子自己自殺可不是常見的事。
“我認為李群确實溺死了，她那個時候的年紀比我們也只大兩歲左右，如果沒有父母，她又能夠跑到哪裏去呢？而且她如果被人救上岸了的話，她也應該會首先想要見自己的親戚吧，比如說叔叔什麽的，也不是沒有別的依靠。”
“會不會是為了躲債。”李子琪問。
“這樣的話，也必須找到一個藏身的地方，誰會接收一個來歷不明的未成年女青少年啊，打黑工的工廠都害怕被查出來有未成年工人。”
“還是繼續去拜訪這個叫冉巧巧的人吧。”群青對我和子琪的意見不置可否，由一張照片牽扯出來的過去此刻已經有了非常多種複雜的可能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