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魚不是法外狂徒第 4 章 荒島初探

1.

他們身高相近、年齡相仿,都是海外名校留學歸來,也都是泰多金律所最被看好的青年律師。即便是剛剛死裏逃生,也維持着體面和樂觀,頭上的海藻和砂礫已被細心地清理過,與狼狽的唐靈和林律師截然不同。

在唐靈眼中,這兩個人不是走在劫後餘生的沙灘上,而是相互攙扶,走在通往婚禮的紅毯上、走在去幼兒園接孩子的紫藤花下。

“反了天了。”唐靈喃喃地說。

“啊?”林律師不及反應,唐靈已經硬扯着他的胳膊塞進了自己的臂彎中。

“扶我,來,林律,我也是很虛弱的,無依無靠。攙緊了!”唐靈怒火中燒。

林律師小聲提醒她:“小唐,你剛剛還說無所謂得很,還說是你甩的他……”

“嗯,對,我剛剛還看見他們尊敬的業界精英林律師穿着大紅色的卡通內褲。需要我現在告訴他們也行。”唐靈眯了眯眼睛,像一只正在打磨利爪的貍貓。

林律師馬上進入了狀态,高聲呼喊:“哎呦喂,可找到你們了,小唐虛弱得很,剛救上來,還不趕緊來扶她?”

2.

“我剛剛還看到你從岩石上跳下來……”裴子航站在唐靈面前,困惑地問,“你還好吧?”

這是他們近一個月來第一次在非工作時間說話,唐靈心裏原本醞釀了許多诘難、許多指責,每一句都可以向一把小刀一樣紮向裴子航。相戀十年,他們太清楚彼此的逆鱗在哪裏,激怒對方是他們最擅長做的事。

但是聽到他關心的聲音,唐靈的心瞬間軟了下來。她也細細地打量着裴子航,他還活着、他沒有受傷、他們還能在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後見面,這件事已經足夠讓她欣喜了。

“你是在哪裏看到的?”話到嘴邊,唐靈把自己的關心和思念又塞了回去,只是冷漠地問他上岸後的情況。

說起被救的過程,大家的回憶都和唐靈差不多——即将窒息之際,被某種力量推上了岸。

像是浪、也像是巨大無比的手,把落水者從海中托起,送到這片沙灘上不同的地方。

裴子航醒來後,發現身邊的沙灘上有一排腳印。順着腳印走,可以找到一攤篝火。

方玫早他一步抵達篝火前,“不是我留下的腳印,除了我們之外,這個島上應該有其他人上來過。”方玫淡淡地說。

這座小島呈馬鞍型,四面臨海,中間群山密布,但都不高。島的南面是曲折的白沙灘,北面則是山體斷崖。而篝火位于群山之間的凹陷處,被幾棵粗犷的龍血樹環繞。海島上的龍血樹杆高且粗,估計五六個人手牽手也無法環抱。

唐靈擡頭望去,只見樹冠偾張,呈半圓狀,如巨傘,也像浮在半空裏的蘑菇,遮住夜空星辰,大有獨木成林之勢。

“剛才我爬了上去,準備看一下島上的情況。正好看到你和林律師在那邊,其他的人,暫時還沒有發現蹤跡。”裴子航一邊說着,一邊分散出幾攤篝火,圍成三角形,向裏面丢着被海水打濕的枝條和蕨葉。

唐靈默默地坐在火邊,烘烤濕冷的衣物。林律師饒有興趣地看着另外幾攤篝火,問他們為什麽要升起這一堆黑煙。

“這是國際求生信號。三角形的火堆、長冒的濃煙,如果附近有船只或者飛機經過,會知道島上有人。”方玫光着腳,手腳并用地撕扯蕨葉,再一條條交給裴子航。濃煙穿過龍血樹的樹冠,徑直升向半空中。樹下,兩個人相處默契,仿佛這個動作早就練習過無數遍。

“我還是大學時在滑雪課裏學到的,沒想到用在了這裏。”裴子航自嘲地說。

方玫驚訝地看着他,笑道:“我也是。滑雪課的老師是日本人,帶我們去瑞士的滑雪場上課。結果前三天什麽也不教,只教野外求生知識。他還說……”

“還說‘求生,是一切運動的初衷’!”裴子航不可思議地看向方玫,“伊藤老師?出了名的嚴格,這句話是他挂在嘴邊的。”

兩個人越說越投緣,雖然一個就讀于美國,一個就讀于英國,卻上過同一位老師的課、去過同一家滑雪場,甚至還曾居住在同一個滑雪度假村。

3.

對唐靈來說,這個夜晚出奇地漫長。

衣服烘幹了,海水留下的鹽卻烙在了身上。她背朝篝火躺着,像身下有千百只螞蟻穿行,無論如何也睡不着。

睡前,他們四個人商量好,每人休息兩個小時,輪流醒來守夜。

她看看手機裏的時間,淩晨三點,而守夜的人還是裴子航,一直坐在能望到海的山石上,只把背影留在她的視野中。

按照約定,早該換成唐靈來值守了。

她裝作若無其事地走過要去,用腳尖碰碰他身邊囫囵圓的椰子,“從哪來的?”

“就在你上岸的那塊岩石旁,好多椰子樹呢。剛才我走過去撿了幾個回來。大家在島上,別的都好說,只是飲用水的問題難解決。有了椰子,事情就好辦一些。”

“昨天我一醒來,就一直喊你。原來你在看着我。”唐靈在他身旁坐下,很遠的地方正有一抹淡淡的粉紅,是太陽要升起來了。

“是的。我看到林律師也在你不遠的地方,知道你們都沒事,就放下心了。”裴子航一直望着遠方。

唐靈坐得離他很近,近到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聽得清他的呼吸,這讓她有了種錯覺——這只是一個很普通的清晨,像過去十年裏任何一天的清晨那樣,他們會彼此擁抱、彼此親吻,然後一起吃早餐,一起走出家門。

她把手抱住膝蓋上,早晨從海面上吹過來的風并不涼,只是很清爽,像十七歲時吹起她頭發的春風。她的左手食指上還有戒指的壓痕,那枚戒指是剛上大學時裴子航送給她的。摘下來時,像長在了手指上一般,費了好大的力氣,仿佛要生生剝下一塊皮肉來。

她悄悄瞄向裴子航的左手,那枚和她一模一樣的素戒圈還在。

但不知道為什麽,裴子航下意識地攥起了左手,把食指藏在手掌中,他笑笑說:“祿島核電租用的這艘船,船員顯然沒有做好安全培訓。人都掉下去了,才想起來往下丢救生衣。我沒有搶到,但是方玫拿到了。她只有一件救生衣,然後馬上遞給了我。我還沒有來得及拉住她,一個浪就把我們打散了……”

“是啊。”唐靈抿抿嘴巴,也把左手縮回到身後,“回去我們得起訴他們。顯然沒有盡到救助義務嘛。告到他們傾家倒産,好好賠我一筆,然後我就拿着這錢還信用卡、還房貸、還車貸……”

她絮絮地說着,一刻也不敢停下來,她要用這些毫無意義的、密集的語言擠占兩個人單獨相處的時間。她真的害怕自己一旦停下來,就會像個可憐蟲一樣把那句話說出口——“不要走。求求你。”

4.

林律師的到來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難堪。

作為出生于 1990 年的中年人,他有晨練的習慣。雙手叉着腰,來回扭着走,像一只盡職盡責的圓規。

“起來起來,活動活動。年輕人嘛,多動動是好事。”盡管沒戴眼鏡,林律師還是一眼就看到了椰子。他的肚子一陣轟鳴,小跑着來到唐靈和裴子航身旁。

“昨天光顧着逃命了,還真是挺餓的。”林律師掂起一只,拍拍打打,卻無從下口。

他可以把股權分析得井井有條,可以把風險把控得滴水不漏,但是面對這只混不吝的野生椰子,林律師毫無辦法。

“我來。”唐靈接過椰子,開始在地上碾滾。

“蹴鞠?”林律師一臉懵。

“想打開椰子呢,就是要把外面這層纖維揉搓到蓬松,這相當于椰子的防彈衣。沒了這層防彈衣,椰子只能束手就擒。”唐靈解釋着,找來一塊趁手的尖銳石塊,沖着朝着椰子較尖的那一頭,嗙嗙幾下錘下去,椰子裂成了兩半。

他們蹲在岩石上,像類人猿那樣抱着椰子,大口大口地喝着。從昨夜到現在,這幾個人都是滴水未進。甘甜清涼的椰汁滾滾入口,唐靈才意識到自己的嘴唇幹裂、喉頭灼灼如火燎。

“鮮美!”林律師啧啧稱嘆,還不忘激勵唐靈,“小唐很有一手嘛,平時在所裏也就是準備準備材料、打印打印文件,真是屈才了。要是準備司法考試也像砸椰子那麽用功就好了。那也不至于考了五年也沒通過,你看,男朋友都跑了……”

眼看唐靈和裴子航的臉色都變了,林律師一拍腦袋:“言多必失,言多必失,歲數大了。你們繼續談。我回去補一覺。”

5.

遠遠的,傳來方玫的聲音。

她在篝火附近采集了不少野果,興致沖沖地擺到地上,讓大家辨識哪些是能吃的。

“這個黑的是桃金娘,紅的是山莓,像黃豆那麽大的是野葡萄,可以吃,但最好再等一段時間,現在還酸得很。那幾個青黃色的是野菠蘿,可以看,不可以吃,未經處理的話是有毒的。”說起山裏的野果,唐靈如數家珍,她的童年就是在山林裏度過的。

林律師頗為樂觀,喝飽了椰汁、吃飽了水果,他拆下腕帶式手機開始研究。

“你們的手機都還有信號嗎?既然咱們能活下來,其他人估計也流落到哪個島上了。看看能不能接通信號。”他的手機可以正常開機,VR 投影也可以正常使用。

林律師的腕帶式手機裏還保留着墜船前最後一條消息,那是他太太發來的。他點擊投放功能,把手腕對準一塊較為平整的灰色石壁,他的太太活靈活現出現在影像中。

“生發液在你行李箱最外側,一定要記得塗啊!每天三次!脫發醫生說了,再不堅持塗藥,你離地中海就不遠了……”林律師的太太在影像裏諄諄告誡。

林律師尴尬地把手機關掉了,見大家的目光都若有似無地飄向自己的頭頂,惱羞成怒地說:“看我幹嘛?我臉上有信號?快看看你們手機還能不能用。”

除了唐靈之外,其他人使用的都是腕帶式手機。

平時可以戴在手腕上,造型各異,可輕便可奢侈。有辦公需要時,可以在平面上投影出大屏幕和光感式鍵盤,律所幾乎人手一支。

“咦?小唐還是這種老式的曲面屏手機啊。我記得 29 年開始市面上就很少見了。”方玫驚訝地說。

“是啊。我戀舊,用得久了,又沒有壞,不想輕易換掉。”唐靈順嘴說道,說完才發現,這句話讓他們三個人都有些莫名的尴尬。

只有林律師什麽都聽不出來,還在欲蓋彌彰地撫弄着自己的頭發。

他們輪流嘗試撥打電話、連接網絡,收到的反饋都是“沒有服務信號”。

“沒事,要樂觀,要樂觀!”林律師被海島上的野果滋養得面色水靈,“相信我,這事要上大新聞的。祿島核電第一次在亞太地區簽訂法律合作夥伴,剛一出海慶功就失蹤了。這還了得?再加上,我在法律界也是叫得響的人物,我失蹤了,那說不定是要引起業界動蕩的。最多,最多今天傍晚,就會有搜救船趕來了。去,小方,把你們那個求救信號的火弄得再旺一點……耐心等着吧,年輕人。”

這一等,就是一周過去了。

* 作者最後修訂時間:.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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