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的新生活很幸福,若是非要找出些不滿意的地方,那就是在家蹭吃、蹭喝、蹭住的舅舅謝宜言。
“安妮,我的寶貝,來舅舅這裏,讓我親一下。”一大早,安妮剛剛揉着惺忪的眼睛從樓梯上下來,謝宜言就壞壞地湊了過來。
安妮伸出胳膊推開謝宜言,瞪大眼睛:“不要。”
“舅舅已經刷過牙了,不信你聞聞。”謝宜言向安妮呵口氣,廚房裏忙碌着的婉言無奈地看着哥哥逗弄女兒。
安妮皺皺鼻頭:“我知道你還留着胡子沒刮,專等着紮我的。”
謝宜言讪讪地對婉言說:“安妮越來越聰明了。”
“是你笨啊,這一招用的夠久了。”婉言并不同情哥哥,她朝着安妮彎下腰,“來,媽媽的小天使,親我媽媽一下。”
安妮踮起腳尖,環住婉言的脖頸重重的親下去,謝宜言用手捂住臉:“安妮,太傷舅舅的心了。”
“安妮,去洗臉、刷牙、穿衣服。”母女倆有志一同的忽略掉身旁的人。
安妮在餐桌旁坐好,小手十指交叉,放在胸前,低頭默默禱告。謝宜言在一旁看着她一本正經的樣子覺得好笑,正要搗亂,看見妹妹咬牙切齒揮動手中刀子的模樣,好容易才忍耐住了。
安妮禱告結束,謝宜言湊上前,問:“安妮,你剛剛向我們的天父求什麽了,告訴舅舅,說不定我可以幫你實現,他很忙,就不要麻煩他了。”
安妮接過媽媽遞給她的新面包,目不斜視地說:“你可以的,我祈禱上帝能讓您早日回自己的家。”
謝宜言哭笑不得,婉言笑道:“上得山多終遇虎,讓你再招惹我女兒。”
“媽媽,你做的面包很好吃。”安妮說,“我還想吃一個。”
“給。”婉言很高興安妮的不挑食。
謝宜言掰一口面包扔進嘴裏,點頭道:“婉言,自從你當媽媽後,廚藝好多了,做的東西竟然也能吃了,不簡單。”
“好吃就吃你的,這還堵不住你的嘴。”婉言朝他翻白眼,“不過,二哥。你在我們家住了很長時間了,什麽時候回去。”
謝宜言一臉的不正經:“怎麽嫌我礙你的眼了,你跟慎行都老夫老妻了。你們倆也不體諒我的心情,剛剛被老婆抛棄又要被親妹妹趕。”
謝婉言掃他一眼:“說正經的,你跟良姐姐到底怎麽回事,好好的怎麽想起離婚來。是你做什麽壞事被良姐姐抓住了吧?”
謝宜言苦笑:“我要是知道怎麽回事,還會離婚嗎?你跟景良要好,她就沒跟你說什麽?”
婉言想想,搖頭:“沒有。可能提過。可是我們倆說得太多,也不知道是哪句話了。”
謝宜言說:“看你跟慎行,還是娶個笨女人好點。安妮,你也這麽看,你舅媽壞在太聰明。”
安妮說:“舅舅是有點笨,舅媽可能是嫌你笨才不要你了。”
謝婉言開懷大笑。
“二哥,良姐姐什麽時候回來呢?”謝宜言開車與婉言一同送安妮去幼兒園。
謝宜言嘆口氣:“我不知道,她提出離婚後就搬出了家,此後一切事項不再與我商量。我甚至不知道她到美國做訪問學者的事情。”
謝婉言問:“大哥,你們到底出了什麽事情?”
“日子是一天一天過的,逢到節假日我們一樣走親訪友,我又不會在外面風流快活惹桃花債,她也是出得廳堂入得廚房,事業平順,家裏也照管得井井有條。結婚紀念日,她的生日我從來就沒有忘過。她每個重要的日子我都會手捧鮮花盛裝出席。婉言,你來告訴我,問題出在哪裏?”謝宜言有些崩潰。
婉言無語,她與景良的感情深厚如同姊妹,但兩人的差距也是天與地的距離。景良的內心裏有婉言觸碰不到的地方,自己并不比二哥更了解景良。
“你跟慎行聊過嗎?”婉言問。
謝宜言嘆道:“你讓我同自己的妹夫談論他的嫂嫂?”
“你什麽時候這麽狷介了?”婉言嗤笑。
謝宜言說:“我也想到了,只是有些跌面子。慎行有你死心塌地至死不渝,我倒正好跟他調了個兒。”
謝宜言把婉言送到蔬菜店,說:“慢慢逛,那邊的女裝店又上了新貨,可以添幾件新衣服,安妮我去接。”
謝婉言笑道:“知道了。”
工作日的緣故,城市的中心區也很安靜。婉言一個人漫步在街頭,春日的風撲在臉上是溫潤的,她喜歡這種感覺。站在櫥窗外,婉言看店員為模特兒換新衣。等店員忙完了,婉言推門進店,試穿最新的春裝。
“太太,您的身材很好,這件衣服您穿着比那裏的好看。”店員指着櫥窗裏的塑料模特兒說。
“謝謝。”婉言平靜地道謝。
一路走下來,婉言手裏多了幾個紙袋。看看腕上的表,她回到早先下車的蔬菜店,買好晚餐要用的材料,慢慢朝家裏走去。晚餐後,與安妮一起試穿新買的衣服,母女倆在陸慎行的面前轉來轉去,慎行好脾氣地捧場。
趁着景良假期,陸慎行與謝婉言出面将她約到家中。
“良姐姐你跟二哥好好談談,我們帶安妮去看馬戲團的表演。”婉言笑道,取出那日購買的新衣遞給景良,“這是新到的春裝,你的尺寸應該沒變吧?”
景良笑道:“昨日翻找衣服,沒找到合心的,正是懶人有懶福了。”
婉言拉着哥哥悄聲說:“好好說話,別惹人生氣。廚房裏有上好的葡萄酒和剛剛烘焙的小點心,你自己看着辦。”
安妮在車裏高聲喊着媽媽,謝婉言急匆匆地跑過草坪。
景良環着自己的雙肩,立在客廳的長窗前,見安妮朝自己揮手,也笑着向她揮手示意。“安妮,适應的很好。”
“嗄,是啊。”謝宜言呆呆地回答。
景良嘆口氣她仰起頭,目光落在不知名的地方:“宜言,你沒有話要問我嗎?”
謝宜言吶吶地開口:“景良,這到底是為什麽?”
景良轉過身,背靠着窗玻璃,微笑:“我不知足。”
“景良,是我對你不夠好嗎?”謝宜言問,他的聲音裏充滿了挫敗感。
“怎麽說呢,很多的女人會覺得你是個十足的好丈夫,你對我照顧的很周到。”景良淡淡地說。
謝宜言聽得出景良語中的不滿,沉吟不語。
景良又微笑道:“中外節日、生日、各種紀念日、我大大小小的慶祝會,你都百分、千分、萬分的悉心。可是,宜言你不能用寵婉兒的方式來待我,我與婉兒是不一樣的。我自己能夠解決好很多的瑣事,我不需要一個處處小心呵護自己如同幼兒的丈夫,我想要的是一種更精神層面的交流,你沒有意識到,當然我也不曾提起過。”
謝宜言震驚地擡起頭:“景良。”
“宜言,我說過這種相處之道并沒有錯,是适不适合的問題。”
“為什麽不早點讓我知道?”謝宜言說。
景良笑得疲憊:“我以為我曾經說過,是我們的關注的東西不同吧,或者你根本沒有聽我說話。”
謝宜言雙手使勁揉搓着臉頰:“景良,你不能這麽誣陷我,你什麽告訴我你的不滿,你甚至沒有跟我争吵過。”
“宜言,我曾經多次表示我不想宴請我的同事參加我們的結婚紀念日,我也拒絕過你為我準備的慶祝酒會。”景良指着謝婉言放在一旁的新衣,“你與婉兒,每季為我購買的新衣我并不曾穿過幾件,這些還不夠嗎?”景良微笑問。
“可是景良,我們都有過變通。你不喜歡請同事參加結婚紀念日,我們不是最終只邀請了至親好友參加,你的慶祝酒會改辦成了茶會。”謝宜言分辯,“你是說你根本就不想慶祝嗎?”
景良又嘆口氣,說:“我并不是不想慶祝,我只是希望在屬于兩個人的日子裏只有咱們兩個人。要說變通,我不覺得有什麽不同。我已經快要完全失去自我了。”
“你是說我做的一切都是錯的?”謝宜言喃喃地問。
景良深深地看着謝宜言:“不是錯,是我們想法不一樣。如果真要說是錯的話,是我們倆都錯了。”
“你的不滿并不是最近的事了,為什麽最近才想到離婚?”
“并不是最近才想到,是想了很久,也權衡了很久。更是因為爸爸媽媽的緣故,他們承受的東西太多了,我不想在他們有生之年給他們帶來困擾。”
“可是,慎行與婉兒一直都是這樣,他們過得很幸福。”
“我無意評說婉兒與陸慎行的婚姻,他們自有相處之道。我也并不标榜自己與婉言的不同,我只想告訴你,每個人對于婚姻的索取是不同。”
謝宜言睜大了眼睛看着景良:“景良,我完全不知道你是這種的想法,我有些混亂。”
景良讪笑:“讓你失望了。原來以為無欲無求,随分守時的人,內心裏竟有着數不清的欲求和不滿,是我也會覺得難以接受。”
“自始至終你有沒有覺得滿足過?”謝宜言不死心地問。
“有。最初曾經覺得很快樂。”景良臉上有一絲笑意,“情窦初開時的幻想成真當然會滿足。”
“只有最初?”
“當我發現自己越來越像婉言,一點點失去自我的時候,我就不再覺得快樂。”景良說。
謝宜言憤憤地說:“你為什麽就是覺得婉言不好呢?”
“我并沒有覺得婉言不好,我是說我像婉言不好。”景良覺得自己有些徒勞,“你不明白嗎,還是你不想明白,我與婉言是兩個人。”
“我怎麽會不知道你們是兩個人,我會娶自己的妹妹嗎?”謝宜言口不擇言,“你哪裏像婉言了,她溫順、聽話、體貼,她對慎行的感情,你有嗎?”
景良慘笑道:“這才是你想說的,你希望我像她一樣溫順體貼。抱歉,我做不到,永遠也做不到。”
門窗大開着,景良已經離開,謝宜言抱着半瓶紅酒窩在沙發裏睡着了,桌上還有兩個空了的酒瓶。
謝婉言驚慌地看着陸慎行,無措地問:“出什麽事了?”
陸慎行指指自己的肩頭,輕聲說:“小聲點,安妮睡着了。先把她放下再說。”
安頓好安妮,謝婉言又幫着慎行把哥哥送到房裏。
“看來談得不順利。”陸慎行收拾着宜言的嘔吐物,“是宜言沒有聽到他想要的答案。”
“你怎麽知道的?”婉言順口問道。
陸慎行答非所問:“景良什麽時候回美國。”
“兩天後。”婉言想了想說。
謝宜言踉跄地走進廚房,捧着頭坐在餐桌旁,陸慎行正把醒酒湯從鍋裏盛出來:“正好,把湯喝了。”
“難受,不想喝。”謝宜言還是端起碗一飲而盡。
等他不那麽難受了,陸慎行在他對面坐好:“談得不順利?”
謝宜言苦笑:“她否定了我們十年的婚姻,我所做的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為什麽不能像婉兒這樣,全心全意地圍着你打轉,別去想些‘更深層次’的問題。”
陸慎行不欲與他讨論婉言的問題,他微笑說:“她們本來就不是一種人。”
“對了,就是這種口氣,你跟景良才是真像。什麽一種人兩種人,還不都是放着好日子不過,沒事非要找出些事來的女人。”謝宜言說。
“同意離婚了?”陸慎行端起面前的茶,問。
謝宜言瞪他一眼:“說什麽,這是不可能的事。”
“或許她認為你不在意她。”陸慎行笑道,有時候宜言與婉言很像。
“笑話,我不在意她,我等她二十多年。”謝宜言嘆口氣,“景良就是太聰明了,要是跟婉言一樣笨一點,就沒這麽多事了。将來,安妮大了,不要讓她讀什麽書,早早找個人嫁了,還能平平穩穩的過一輩子。”
謝婉言用手裏的童話書狠狠地敲着哥哥的腦袋,邊憤憤地說:“又在說我笨,你又多聰明啊。我們家安妮礙你什麽事兒了,讓你在這裏嚼舌根。”
“你住手,書這麽厚,你想打死你哥啊。”謝宜言擡起胳膊擋住婉言,“別看熱鬧了,管管你們家的人。”
“剛剛不是你說,讓景良學學婉言。”陸慎行閑閑地說。
“哪是讓她學這些了。要這樣日子更沒法過了。”謝宜言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