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興許是那矯揉造作的委屈音色起了作用，虞子珩啞口無言，微挑了一側的眉毛表情微妙地看着這個完全拿捏住自己的人，心底一半慶幸一半又很無奈。
慶幸的是那句“最看重的人”，無奈的是她竟覺得自己對他來說無關緊要？！
這可真是，說她一竅不通吧，可她一眼便看出沈思賢對聞晚歌有意，說她通透吧，自己人間地下苦苦尋她千年，她卻是稀裏糊塗。
虞子珩深吸了幾口氣，待那股憋屈消散于無形，他點了點頭。
罷了，不能跟她計較。
見他妥協，蕭翎才滿意地笑起來，想起萦州之事她問：“哎，你可還記得碧水清江那個偷藥的黑衣人？”
虞子珩反問道：“怎麽？你莫非又碰見他了？”
“還真是什麽都瞞不過你。”蕭翎彎唇笑了笑道：“沒錯，那日他從沈家偷了藥，被沈思賢一路追着，恰好就追到我們幾個投宿的客棧，據說他偷的是藏雪魔蘭，加上從葫蘆齋偷去的全是屬性極寒的藥。”
虞子珩靜靜地看着她思忖片刻道：“月籠寒紗也同屬寒性草藥，阿翎是懷疑那發懸賞之人也是他？”
“極有可能。”蕭翎忽地嚴肅了神色，往虞子珩跟前湊了湊，壓着聲音道：“你決計想不到他竟會使你當年所創的劍招。”
“當年？”虞子珩眉色一凝，“你說千年之前？怎麽可能？”
不歸涯上練得的一招一式，他後世從不曾用過，有些怕是連自己都淡忘了，旁人又怎麽會？
“當時我也很震驚，雖然不熟練，可他的确當着我的面耍了出來。”蕭翎将那日的場景細細地在腦中回憶了一遍，搖着頭道：“我不會弄錯，況且他還知道那招式叫‘峰回路轉’呢。”
琢磨了下，她又道：“算起來也交過幾次手，我觀他所修功法雖不精卻駁雜多變，許多招式連我都未曾見過，上一次用的還是刀呢，如此短的時間內改修劍法還學有所成，若非是他得到了諸多失傳的武學秘籍，就是背後有高人指點，我覺得後頭這個可能性更大，你看啊，那些藥草他自己也用不上，對吧？那便極有可能是替別人偷的，若他果真是蛟龍嶺的鬼面人，那他背後之人會不會是地下城岩漿池中爬出來的那邪性東西？”
虞子珩忖了忖道：“不是沒可能，假如那東西果真是秦逍遙，又假如是鳳首岩鱗蛟将他變成了那般，那他十有八九也身帶炎毒，如此那些極寒藥草便說的通了。”
蕭翎搓了個響指，“這正是我所想的，那黑衣人四處偷草藥恰是在我們擊殺鳳首岩鱗蛟之後，我猜測，先前是有那畜生可解秦逍遙的炎毒，後頭那畜生死了，他便只能依賴旁的藥草了，你說這秦逍遙究竟是什麽人？他跟鳳首岩鱗蛟之間又是什麽牽扯？”
正說着店家走了進來，兩人便終止了話題，見着蕭翎，陳老漢和善一笑，“姑娘也在啊。”
蕭翎點頭笑笑。
陳老漢揉着胳膊朝着二人走去，一邊感激道：“我年輕時曾摔斷了胳膊，後來就落此下了病根兒，時不時就會痛上一陣，不想公子兩針下去緩解了許多，小老兒家徒四壁也沒什麽好東西能拿出來感謝公子，那會兒聽說你們要去迷霧鬼林便想着此物應是能用的上。”
說着他小心翼翼地從懷裏掏出一個白色的小布包，一層層揭開見裏頭包着一些樹根模樣的東西。
“七節龍骨？”兩人異口同聲道。
拿起一節來細細地辨認了一番，虞子珩眸中劃過一絲詫異，“想不到這世上竟還有七節龍骨。”
陳老漢也覺得驚訝，七節龍骨約摸三十多年前就已經絕跡了，想不到兩人看起來年紀輕輕竟一眼就能分辨出來，遂贊道：“不錯不錯，二位果然見識不凡，此物正是七節龍骨的根，別看它長得不起眼，進迷霧鬼林之前嚼上一節吞下，裏頭的毒物那是萬萬不敢近身的，鬼林可不比其他煙瘴林子，普通驅毒的藥雖然也有用，但越往深處霧越濃，沒有這七節龍骨進去了就跟半瞎子一樣，兩丈之外基本什麽都看不清了。
陳老漢頓了頓又道：“我們世世代代居住于此，進出鬼林全都靠它，這東西只長在林周一圈，生長極慢，一年方才長一節，需得等上七年方可挖出，否則就會失了藥性，早幾十年的時候這七節龍骨還夠村裏的人用，可人性貪婪吶，發現一株挖一株，慢慢地就滅絕了。”
思及逗留這幾日并未見到其他人，蕭翎問：“那這村子裏的人呢？”
指了指虞子珩手中的七節龍骨，陳老漢搖着頭一陣惋惜，“這怕是世上僅剩的了，以前指着鬼林裏的奇珍異寶，大家也都生活富足，如今鬼林指望不上了，這苦寒之地誰還願意再待下去？再說原先這林子被七節龍骨圍着，裏頭的東西也跑不出來，後來……唉，死了好些人，活着的就都走啦！”
“那你為何沒走？”蕭翎又問。
“走？”陳老漢呵呵一笑，“一個老的帶着一個傻的，往哪兒走？我自幼長在這裏，就算死也得死在這兒，再說我留下也還能為來往的人提供個便利不是？不瞞二位大概從半年前開始就不斷有跑江湖的往這裏來。”
蕭翎倏地看向虞子珩，“看吧，又是半年前。”
見二人表情同時嚴肅起來，陳老漢緊張地問：“公子，姑娘，可是有哪裏不對？”
蕭翎忙扯出一臉笑，“啊，沒事沒事，老人家您繼續說。”
陳老漢也識趣兒，并未追問，笑了笑繼續道：“平時我這裏只偶爾來幾個過路商隊，那麽多江湖客還從來沒見過，你們是沒見到各個兇神惡煞的，一看就不是什麽好東西，愛送死索性就讓他們去好了，但你們看着就不一樣，更何況公子還為我治了病，所以呀，我才願意幫這個忙，不過月籠寒紗極其稀少，聽說林子深處才有，可越往深處去七節龍骨作用越小，看不清路誰也沒敢進去過，能不能順利找到再順利出來就看你們的造化啦。”
舉手之勞卻得了如此厚禮，兩人将身上所有銀錢都拿出來，可陳老漢卻拒收了，說半身入黃土的人了，還要那些身外之物何用？
蕭翎只好一遍遍道謝，都道化外之地的人最是野蠻粗鄙，如今看來倒也不盡然。
＊
夜裏還瘋狂肆虐的風雪到第二日清晨竟停了，天尚未大亮，卻有薄薄的一層金光從雲後散出，放眼四周竟若仙境般。
皚皚白雪鋪了厚厚一層，聞晚歌站在屋檐下試着往前踩了一腳，深度直沒過了膝蓋，往北看了看不禁扁嘴，下去少說還有好幾時裏路，這深一腳淺一腳地淌過去還不得累死？
可她昨日已然放了話豈能退縮，暗自鼓鼓勁準備踏上征程，卻忽地整個人被提了起來，
她偏頭一看，蕭翎正捉着她的胳膊，兩人離地數尺飛的極快，寒風吹在臉上就跟刀子割似的，眼睛都睜不開。
看着兩人眨眼就飛出了半裏地，沈思賢不禁贊道：“蕭姑娘這輕功怕是無人能出其右了吧！”
話音落地身側又一人竄了出去，一手悠閑地背于身後，只是瞬息間便追上了前頭一紅一藍兩個身影，沈思賢這次連嘴巴都閉不上了，許久才愣愣地看向襲鶴齡，“這虞公子，當真是人嗎？”
襲鶴齡一臉崇拜地看着前方，笑道：“虞公子自然是厲害的，年前我也有幸曾得他提點一二，沈兄，不如我二人來比劃比劃，如何？”
沈思賢欣然應戰，當下兩人同時提氣踏雪飛去。
約摸行了近一個時辰，隐隐見得前頭有白霧漂浮，應是到了迷霧鬼林的邊界。
落地後，虞子珩把七節龍骨拿出來分給大家。
看着眼前如同枯樹枝般的東西，聞晚歌滿心抗拒，“非吃不可？這會硌碎牙齒的吧？”
擡眼見虞子珩一臉不耐煩地看着自己，聞晚歌頭皮一緊，唯恐會被他一掌給劈死，忙抓過七節龍骨禮貌地道了謝。
可颠來倒去看了又看始終無從下口，扭頭看着沈思賢和襲鶴齡把那東西塞進嘴裏嚼了嚼後皆露出一副驚異的表情并一齊對着她點頭，她才閉着眼一口咬了下去，然後驚訝地睜開眼“咦”了一聲，“阿姐，這東西竟是脆的，還帶着一股子清香呢！”
大概是分外嫌棄她話多，虞子珩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大步往林子裏去。
蕭翎笑着搖搖頭，推着聞晚歌跟上。
再往前走積雪逐漸削薄露出地面，後退一步冰天雪地，前進一步卻是綠樹遮天，青草萋萋，那花兒一朵比一朵開的豔，馥郁芬芳，除卻比外頭還冷上三分外，簡直就是沙漠綠洲，世外桃源。
除蕭翎和虞子珩見怪不怪外，餘下三人皆是瞪大了眼睛，頭先聽他人描述這地方時還覺得是誇大其詞，如今親眼一見方才相信這世上當真有如此神奇的地方。
吃了七節龍骨林子裏的東西果真是不敢靠近半分，起先還聽得周圍時不時傳來一些窸窸窣窣的聲響，後來就只剩自己的腳步聲了。
一如陳老漢所說迷霧鬼林愈往裏去霧就越濃，往常的霧氣風一吹也就散了，這裏的霧卻是一團一團，層層疊疊，似流雲一般風一吹就跟着跑，即便體內有七節龍骨在發揮着功效，也只看得七八丈遠，再遠就開始模糊，十丈以外差不多就是一片白茫茫了。
林間越來越多踩踏痕跡時，聞晚歌擔憂道：“那店家倒不曾說謊，入林的人是真不少，阿姐，你說月籠寒紗會不會已經被別人搶先找到了？”
蕭翎搖頭道：“不能，月籠寒紗何止稀少，這整片林子裏估計就只長了那麽一株，如此容易找到又何須大動幹戈挂懸賞，萬金只求一片花瓣？他自己過來找不就完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