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襲鶴齡和聞晚歌興奮的緊,收拾了東西就來了地宮,一個賽一個的粘人,比狗皮膏藥有過之而無不及,還一個比一個聒噪,原以為襲鶴齡膽子小,看起來腼腆話也不多,誰能想到,熟絡起來竟也是個話痨?
兩只麻雀整天在耳邊叽叽喳喳,蕭翎頭疼不已,忍不住懷念以前游蕩人間五識具喪的安靜日子。
臨近年節時,蕭翎終于有了借口想把兩人攆回去,豈料這倆孩子在地宮裏倒是混得舒坦極了,愣是怎麽都趕不走。
這就導致蕭翎這些日子過得非常不痛快,一千年累積下來的耐性皆被耗盡,随時都處在要崩潰的邊緣。
還有虞子珩那狗崽子,也不知為何如此讨厭聞晚歌和襲鶴齡,倘若以他上輩子的身份說起來還是這倆孩子的長輩呢,頭幾天還有些長輩的樣子,兩人練功時也能在一旁指點一二。
後頭也不知是怎麽了突然處處看他們不順眼,見面就磨後槽牙,眼裏飛刀子,吓得倆孩子大氣不敢喘,步步緊跟蕭翎身後,連晚上睡覺都抱着被子在她屋裏打地鋪,就怕沒個靠山一起來自己會缺條胳膊或是斷條腿。
蕭翎琢磨了許久覺着那狗崽子可能是同自己一樣,耐性耗盡,嫌這兩只麻雀煩。
誰不怵虞子珩那張要随時可能要捏死人的臉?
弄的人心惶惶。
看着那一張張連喜慶裏都透着幾分小心翼翼的臉,蕭翎覺得怪不好意思。
在她出現前,地宮裏一多半的人自來到這裏後便再沒見過十二峰外的世界,思及他們還是頭一回過年,怎麽也不能弄的不愉快吧,蕭翎于是留了一封書信,某天夜裏帶着襲鶴齡和聞晚歌偷偷溜出了地宮。
本來是打算先回雲澤山莊,再去一趟襲家堡,聞晚歌卻拖着她的胳膊撒嬌反對,說都在家裏過了十六個年了,沒意思透了,襲鶴齡也極力附和,兩人只差抱着蕭翎的腿在地上打滾了。
不就是想出去玩兒嗎?有何不可?
于是三人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正月十五這天直逛到了麓川萦州。
瀚海裏除了王城就數地處西南的萦州最繁華,水□□通,商業繁榮,民風開放,聽說這裏到了半夜仍舊熱鬧非凡。
但也只是聽說,本來打算去湊湊花燈節的熱鬧,奈何天公不作美,進城便飛起了雪。
紛紛揚揚的雪花從清晨飄到日暮時分仍不見停歇,北風狂吼,吹在臉上跟剔骨刀似的,別說舉辦什麽花燈節了,大街上鬼影子都見不到一只,就連從不閉戶的煙花之地也早早地關了大門,只剩沿街的燈籠在風中搖搖欲墜。
确如蕭翎所說一眼望去茶樓酒肆林立,但又像是什麽都沒看到一樣。
沒處可去,只能憋屈地躲在屋內烤火,喝茶,實在無聊的緊,便求着上知千年的蕭翎講講聊些策馬揚鞭,刀光劍影的江湖事,“阿姐,你上次說的那個師門滿門慘死的姑娘,後來怎麽樣了?”
蕭翎手上的動作一頓,看了一眼對面的聞晚歌,垂手讓炭塊滑入爐中,又把小鏟子放回原處,拍了拍手才道:“想知道?行,索性無所事事我便跟你講講後頭的事。”
新加進去的炭很快燃起來,蕭翎竟伸了手過去,眼見就要挨着那搖曳的火苗聞晚歌忍不住一聲驚呼:“阿姐,也沒這麽冷吧?”
蕭翎淡淡地笑了笑,收回手對着搓了搓捂在臉上,“她後來啊,瘋了。”
“瘋了?”聞晚歌驚訝道:“怎麽會?”
蕭翎搖搖頭,“不是腦子瘋了。”
她又往自己心口戳了戳,“是這裏瘋了,大難不死她誓報師門之仇,養好了傷便招兵買馬建了不歸涯,可你知道她招攬的都是些什麽人嗎?”
聞晚歌便問:“什麽人?”
蕭翎回道:“大道公敵,公道要殺誰,她便要救誰,差不多把整個江湖裏的惡人都攬入了麾下。”
聞晚歌抱着胳膊,無意識地吞了口唾沫,小聲問:“然後呢?”
“然後?一幫窮兇極惡連死都不怕的人還能有什麽別的然後?自然是四處作亂,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所到之處血雨腥風雞犬不留,那些年裏不管江湖亦或是王朝幾乎人人自危,誰都沒有安生日子過。”
沒想到那些曾叫她不敢回憶的事,如今再提起來心底竟也平靜了,蕭翎嗤地笑了一聲,問:“你說說那女魔頭她該死不該死?”
聞晚歌十指揪着裙擺不敢回答,雖說千年之前那不歸涯上的女子的确心狠手辣,毫無人性可言,可那時的江湖也的确是負了她,師門上上下下老的少的加起來幾十口人,原本不理江湖生活平靜安寧,卻禍從天降,那樣的滔天仇恨及怒火她不敢想象。
血債自是血來償,就像那時她一怒之下殺了霍皖一樣,所以,說不清啊,換做是她未必就不會瘋。
“那後來呢,她,死了嗎?”
“自然是死了,死得可凄慘了。”蕭翎苦笑了下,又道:“不過那女魔頭雖為報師門之仇曾殺人無數,可那雙沾滿鮮血的手,卻也全力護過一個徒弟,那大概是她僅存的一絲人性吧,各方勢力聯合起來殺上不歸涯前,她将她那徒弟送去了境外,本想着讓他忘卻前塵重新為人,卻怎麽都沒想到徒弟竟走上了和師父同樣的路,死的時候怕是骨頭渣子都被剁碎了。
師徒倆各自成魔,誰都說不清那時候究竟死了多少人,後頭江湖就太平了,許多年過去也沒有人再去惦記什麽長生蠱,什麽神功,不歸涯被夷為平地,對于涯上曾經的兩個魔頭大家都默契十足,絕口不提,就好似什麽都沒發生過一樣……”
這應是唯一一件她無論如何也無法釋懷的事。
蕭翎抿着唇盯着炭火出神,聞晚歌便也不再繼續往下問,只覺得這故事聽的人心頭堵的緊。
安靜了好一陣,外突然熱鬧起來。
約摸是兩個江湖客,飛檐走壁,兵器相接,瓦片落地,叮叮當當……
聞晚歌往炭盆裏又加了幾塊碳搓着手嘆道:“還是我們十七洲太平,外頭黑燈瞎火,天寒地凍,躲在家裏烤火多好,折騰什麽呢?!”
不知是誰功夫未曾學到家,踩碎了頭頂上的瓦楞,蕭翎擡眼往上瞧了瞧,終于又露出一抹無奈的笑:“為名為利也許只為活命,誰知道呢?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最後這句話聞晚歌常聽她爹說,但從蕭翎口中說出來,莫名多了些歷經滄桑,老氣橫秋的味道,讓人心裏更不舒坦,總之憋悶煩躁的慌。
聽着外頭的動靜小了聞晚歌站起身走向窗戶,原本打算将另一半也打開多透些涼氣進氣,眼皮一擡竟見一黑一白兩個身影先後從頭頂飛了過去,不禁晦氣地嘟囔:“我看這窗戶還是關上吧,別一會兒飛進什麽暗器……”
豈料自言自語還未說完,整個人就尖叫着從窗口栽了出去,只聽得撲通撲通兩聲悶響。
蕭翎一怔,忙不疊跑過去勾頭往下一看,聞晚歌仰面躺在雪地裏,在她身側半跪着一個白衣男人,一手握劍撐地,一手捂着胸口,看起來像是受了傷。
這時房頂又飛出一黑衣面·具人,手中的長劍直直地朝着地上的白衣男子刺去,那白衣男子試着站起身,卻力不從心踉跄幾步後再次跪倒在地。
唯恐殃及了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也不知是不是摔傻了的聞晚歌,蕭翎半點沒猶豫,踩着窗子便跳了出去。
黑衣人聽見動靜迅速回身,身體往左側一旋随即滑出一段距離,躲開突然從後方刺來的劍。
四目相接,兩人俱是一驚。
“是你?!”蕭翎咬了咬牙,上次在她眼皮子底下弄傷她家徒弟正愁找不着他算賬呢,“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今日既遇見了便把命留下吧!”
說罷手腕轉動,劍起地上一圈的積雪悉數被卷了起來,如無數鋒利劍刃般朝那黑衣人飛去。
黑衣人神色一凝,後退一步迅速蘊力挽了幾個劍花,雪劍砰砰砰全部撞在銀色劍刃上,紛紛灑灑散了滿天。
下一刻那飛揚的雪花中便殺出一柄烏黑泛着暗紅色光芒的劍,撲面而來的寒意中夾雜着一股精純的內力,黑衣人緊迫地盯着那離自己僅數寸的劍尖随即後仰堪堪避開這致命一擊。
蕭翎絲毫不給他喘息的機會,揮劍而上招招刺他要害,黑衣人且擋且退,直到被逼至牆根下,他一咬牙擡腳往牆上一點,翻身而起的瞬間手中的劍迅速換至左手,往對方頸後刺去。
然而蕭翎的腦後就像多長了一雙眼睛,在黑衣人出手的同時便往前撲去,落地時以劍支撐于地面,反身一腳正踢在黑衣人腹前。
這一腳可謂用盡了全力,黑衣人斜着往上飛去,撞上房檐又直直地落回地面,劍脫了手,碎瓦片砰砰邦邦砸了一身。
他擡頭怒瞪着蕭翎,不敢相信她竟如此輕易就看破了自己這新學來還從未實戰過的招數。
其實并非蕭翎機敏至此看得到背後的動作,實在是這一劍招她太過熟悉,幾乎是下意識的反應,她回身看着那黑衣人,冷聲問道:“你如何會使‘峰回路轉’這一招?”
那黑衣人明顯比她更震驚,晃晃悠悠從地上爬坐起來,反問道:“你怎麽知道這一招叫‘峰回路轉’?”
她徒弟創的招數她自然知道,只是沒想到過了一千年連她自己都幾乎要遺忘了,卻有人能耍出來。
“你究竟是什麽人?”蕭翎劍指黑衣人,本想刺破他臉上的面·具,他卻陡然踢了一腳雪過來。
蕭翎下意識躲開,那黑衣人便趁機逃之夭夭了。
擡腳欲追,忽聽身後有人喚她,這才想起聞晚歌來,往黑衣人逃走的方向看了眼,蕭翎轉身走回去,“沒事吧?”
聞晚歌搖搖頭,慶幸道:“還好這積雪厚實,沒摔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