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卿已千年第 52 章 章

第 52 章

厲芸娘咳了幾聲又道:“聽李崇說地宮的殺手找上他家時,襲青岩正跟同村的孩子在河裏摸蝦,晌午回去他爹已經被斷了手筋腳筋,可人還活着,無風無浪過了十四年,當時人便吓傻了,他被人趁機喂了一顆毒藥,那人說只要他殺了他爹便給他解毒,否則便讓他腸穿肚爛而亡,他爹見他捂着肚子滿地打滾,就說‘沒關系,阿爹活不成了,只要你能好好活下去,沒關系’,他便爬起來一刀紮穿了他爹的心髒……”

院子外頭北風呼呼地吹着,院中卻安靜下來。

各種目光落在襲青岩身上,或震驚,或鄙夷……

“這些年我已經夠泯滅人性了,卻是遠不及你啊,襲大俠!”燕陽擡起頭望着漆黑的夜空,眼角又落下一滴淚來。

早該拼着這條爛命去殺他的,可是好不容易才跟燕蓉菀重逢,即便沒有臉面以真面目見她,他到底沒舍得讓自己去送死。

襲青瑤握着刀的手又開始顫抖,原來他爹帶回來的本就是一只惡鬼啊!

“然後呢?”

“然後?”厲芸娘不齒地哼了一聲,“他吃的根本不是什麽毒藥,誰能想到,他爹娘是何等的英雄俠侶,卻生出來這麽個貪生怕死的孽障!他流浪街頭大半年後,被襲老堡主找到帶回了襲家堡,并收他為徒,他爹只希望他做個普通人,遠離江湖那些打打殺殺,故而并未傳授他武藝,可老堡主确實傾囊相授,加上他有些天資,十六七的年紀便在江湖裏闖下了名頭。”

“人人贊他年少有為,說他爹娘在天有靈看了定是欣慰的很,可別人越這麽說,他便越是心虛啊,總怕那要被世人所唾棄的事被捅出來,便一把火把自己長大的小村莊燒了個精光,全村幾十口人,老人、孩子,就只活下來了李崇一個。”

想起李崇回憶往事時帶血的淚,和那雙沒能阖上的眼,厲芸娘憤恨地敲着拐杖道:“你真以為他是受了刺激什麽都不記得,許多年後才慢慢想起來自己是誰?不過裝瘋賣傻罷了!”

說着她緩緩站起身,走過去朝着那張面目可憎的臉上啐了一口,怒道:“襲青岩,你貓哭耗子,假仁假義地為他們料理後事,立碑時,就不怕那三十七個冤魂從墳裏鑽出來找你索命麽?”

襲青岩的臉色頓時比紙還慘白。

厲芸娘再次轉向襲青瑤,“那日無涯和老堡主交手之際,你也當真以為他是因為憎恨地宮,一時失了理智才想讓他死在老堡主手裏,以洩他心頭之恨?你錯了,失了理智不假,可他心底真正的想法,其實是希望無涯殺了襲老堡主的吧……”

如此,這世上便不止他一個弑父的罪人。

“閉嘴!你給我閉嘴!”遮遮掩掩多年的腌臜心思被人道破,襲青岩一時羞怒交加,突然瘋了般,咆哮着竄起來,揮着斷刀朝厲芸娘的咽喉砍去。

沒料到他居然不怕毒發狗急跳牆,連厲芸娘也怔了一瞬,幸得虞子珩及時隔空拍出一掌,急勁的掌風從一側沖來,襲青岩只得迅速收手向後跳開。

襲青瑤罵了句“畜生”,眼中再無半點因顧及同門之情而生出的心軟,才提起刀卻被厲芸娘攔住,“聞夫人,這一戰便讓給我罷。”

襲青瑤看了她一眼,遲疑道:“我見你似乎有內傷未愈。”

厲芸娘笑着擺擺手,“無妨,我本來也活不久了,吊着這最後一口氣,就是想親手殺了他,便是今日與他同歸于盡,我也能瞑目了。”

說着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敲,借力翻身躍起,另一只手則朝襲青岩拍去。

“你找死!”襲青岩怨毒地瞪着厲芸娘,扔掉斷刀,于雙手間運足了功力,兩人對擊一掌,內力激蕩,皆被震得退後數步。

許是厲芸娘此次抱了必死的決心,激發出無窮的潛力來,再加上襲青岩本就被襲青瑤打傷,兩人纏鬥數十招竟難分勝負。

直到襲青岩毒發倒地,惱羞成怒之際一心只想讓厲芸娘永遠閉上嘴,卻忘記自己遭她暗算中毒在先,适才一番激烈地纏鬥,毒素已順着血液擴散至髒腑,他痛苦地縮在地上,許久才緩過那陣錐心刺骨的痛感,低頭又噴出一口黑血來。

襲鶴齡從未見過襲青岩此般狼狽,披頭散發,衣衫殘破,血跡斑斑,終歸父子一場于心不忍,上前想要把他扶起來,不料卻被他一把推開,然後掙紮着往厲芸娘這邊爬,五官扭曲,痛苦道:“解藥,快給我……解藥……”

厲芸娘一腳将他踹翻在地,仰頭大笑,“襲青岩,已經讓你多活了這二十六年,竟還不知足?既是專給你用的毒,你覺得我會多此一舉再弄些解藥出來?”

說完大咳幾聲,也是噴出一口血來,軟綿綿地就往地上倒去,見狀,蕭翎大步沖上去将人抱住,扶坐在地上,想給她運功療傷,卻被她笑着婉拒,“小姑娘,老婆子謝謝你,可我大限将至,就別浪費真氣了。”

蕭翎回頭看了虞子珩一眼,後者一言不發地走過來,執起厲芸娘的手腕探了探,然後搖搖頭。

如果連虞子珩都沒辦法,那便當真是油盡燈枯了。

看着這個默默為阿尋拼盡一生,最終卻落得如此下場的人,蕭翎便紅了眼眶,怕人覺出異樣來又忙眨了眨眼,将臉轉向一旁,恰見襲青岩最後捶死掙紮了幾下,便一動不動了。

襲鶴齡神色一變,慌忙爬過去扳過襲青岩的身體,見他一臉死氣,眼耳口鼻皆往外流出一股清水來,只是一瞬便幹涸,留下一條幾乎快要看不見的痕跡。

襲鶴齡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探了探襲青岩的鼻息,又猛地縮回,接着就伏在地上隐忍地哭起來。

“死了?”聽到哭聲厲芸娘問。

看着那道走向七彩光的身影,蕭翎點點頭,“死了。”

聞言,厲芸娘努力擡起身子往那邊瞅了一眼,确定襲青岩沒了動靜,那只渾濁的眼睛突然流光溢彩起來,但不過一瞬的功夫又逐漸失去了光澤,緩緩阖上眼皮。

抓着自己胳膊的手陡然滑落,蕭翎整個一怔,低頭看去,就見厲芸娘腦袋歪在虞子珩的肩膀上,嘴角微微揚着,整個人已沒了生息。

院中再次靜寂下來,呼嘯的北風也停了,只偶爾聞得幾聲輕微的啜泣。

襲青瑤卻是神色一凝,丢下刀上前推開襲鶴齡,拽着襲青岩的衣襟将人拖起來使勁地搖晃,“襲青岩,你不能就這麽死了,你還沒告訴我,你把我大哥大嫂的孩子剖出來弄去哪兒了?襲青岩你給我醒過來!”

見狀,聞澄和聞晚歌忙跟過去,一人扶起襲鶴齡,另一人将襲青瑤扯開。

“他還沒告訴我呢……”襲青瑤看着丈夫失神道。

聞澄拍了拍她的肩膀,“沒事,沒事啊,我們再去找,若那孩子還活着,我們一定能找到她。”

襲青瑤搖搖頭,“可是,都找了二十六年了!”

聞澄又安慰道:“能找到的,你相信我,一定能找到的。”

襲青瑤這才平靜下來,在地上坐了會兒拽着聞澄的胳膊站起身,瞥了眼襲青岩的屍體,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呢喃道:“這仇算是報了,大哥大嫂,青川你們在天之靈也可安息了。”

襲鶴齡又哭了會兒,對着襲青瑤磕了頭道:“姑姑,終歸父子一場,能讓我給他收個屍嗎?”

襲青瑤聞聲低頭看去,那孩子小心翼翼地瑟縮在聞晚歌身邊,一雙眼睛哭得又紅又腫,連聲音都透着幾分膽怯,便嘆了口氣道:“人既已死,恩怨便了了,只是,我斷然不能讓他葬在我襲家。”

襲鶴齡眼睛一亮,又對着襲青瑤磕了幾個頭,“我知,多謝姑姑。”

襲青瑤便不再說什麽,轉身走到厲芸娘屍身前,蕭翎正跪在一旁為她整理着頭發和衣衫,她臉上挂着笑,去的很安詳。

以前人人都說地宮之衆罪行累累,到頭來厲芸娘卻成了襲家的恩人,而她幾十年敬重的師兄,整日把懲惡揚善,行俠仗義挂在嘴上,不曾想背地裏淨做些天良喪盡之事。

襲青瑤緩緩跪下,俯身叩首道:“你如此為我兄弟拼命,實在感激不盡,若有來世,定結草銜環以報恩德。”

說完站起身又朝虞子珩施了個禮,“此番也要多謝虞公子。”

虞子珩回了禮,平淡道:“舉手之勞而已,聞夫人不必客氣。”

襲青瑤感激地笑了笑,轉向蕭翎時又情不自禁落淚,“阿翎啊,你同我去把青川的屍骨接回來吧。”

襲青川最終也沒能認祖歸宗,屍骨葬于歸雲寺後山,由方丈親自為他主持了法事。

立的還是個無字碑,雖然委屈了些,可也總好過哪日叫襲老堡主發現。

逝者已矣,活着的得繼續活着,縱是有個念想也是好的不是?

至于燕蓉菀,那天夜裏便被燕陽帶回了燕家,厲芸娘則被蕭翎和虞子珩送回了地宮,并把她與她爹娘葬在了一處,生離二十多年,死了終于團圓了。

地宮裏的老人都是熟識厲芸娘的,得知她的遭遇不免長籲短嘆。

祝六嬸站在厲芸娘的墓前,一手在身前比劃了下,一邊抹着眼淚道:“我當年随厲夫人來地宮時,芸娘才七八歲,也就這麽高點兒,我是看着她一點點長大的,她性子活潑,生的也好看,是個十分招人喜歡的小姑娘,地宮裏搶破頭想做厲宮主女婿的人多的數不清,可她偏偏看上了無涯,走哪兒跟哪兒,便是出任務也纏着同他一起去。”

“可無涯那小子,寡言少語,天性涼薄,任芸娘死纏爛打都不為所動,後來無涯死了,芸娘也一道失蹤了,可我沒想到哇,這些年她竟是跑去給無涯報仇去了,你說,為了個不知好歹的小兔崽子把自己弄成這樣,她爹娘在天有靈知道了,這心它還不得疼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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