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卿已千年第 36 章 章

第 36 章

蕭翎雙手抱着腿低下頭去,她不該有愧嗎?

虞子珩卻道:“大可不必,那一世的瘋魔也好,後來的苦痛也罷,皆是我自己的選擇,與人無尤,所以你,大可不必。”

即便虞子珩這麽說了,蕭翎心中的愧疚也并未減少半分。

“怎麽會與人無尤呢,若不是碰上我這麽個瘋子……”

“師父。”虞子珩打斷她的話,幾不可聞地嘆了口氣,輕聲道:“徒弟是個知因果輪回的。”

蕭翎指尖一顫,是的,她竟反應如此遲鈍,阿尋分明是見證過因果輪回的,當知無論出身如何,無論命運如何安排,盡力與人為善,下一世定是有福報的,可他後來偏偏選擇世世為惡。

就是為了……

蕭翎苦笑了下,眼眶有些紅,“林一尋,我怎麽就收了你這麽一個傻徒弟?”

虞子珩搖了搖頭,似不同意自己“傻”這個定義,“是你說我們師徒二人同生共死,師父食言了,徒弟卻不能,記起那一世後,我一直在找你,你說自己作惡多端死後定是會下地獄的,我才想去地獄裏看看。”

所以便順應命運做了惡人。

那一年的林一尋同樣死在了不歸涯上,魂魄入地府後毫無意外被判入地獄,他以為終于可以得見師父,卻不料匆匆跑來幾個鬼差将他從地獄門口拽走,二話不說灌了一碗混沌湯後,直接扔進了輪回池。

他轉世在一戶窮苦的農戶家裏,十來歲開始便每晚都做着一個同樣的夢,有個身穿紅衣之人從刀口下救了他,收他為徒,教他習文練武,待他極好。

夢境尤為真實,仿佛真真切切發生過。

過了幾年舉國鬧旱災,他便死在了饑·荒裏。

之後再世為人,那混沌湯便再對他不起作用了,每每五六七八歲時,就能想起前世來,只除了那一世,。

他仍舊時常做着夢,關于那一世的記憶也越來越多,他想起師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卻時常拼了命将他護在身後,他記得師父死了,記得自己瘋了,卻無論如何記不清她的長相,想不起她的名字,只反反複複聽到那句沙啞的“阿尋,我這樣的人死後定是要入地獄的”。

多年過去,不歸涯早被夷為平地,成了一片常年冰雪覆蓋的極寒之地,涯上的紅衣魔頭也早被人遺忘,更無處求證她究竟是誰。

可這夢魇困擾了他幾世,他必須弄清楚,哪怕是追去地獄,于是後來的每一世都不管不顧壞事做絕,卻始終未能如願,魂魄一入地府,便被壓去灌了混沌湯扔進輪回。

蕭翎久久無言,心底百感交集,唯一慶幸的便是,好在她沒入地獄,阿尋也沒入地獄。

卻不知老天還會不會再給她機會,“如果,我是說如果,我不小心死了……”

才開口虞子珩忽地站了起來,神色激動地對着他怒道:“蕭翎,你想都別想!”

這大概是第一次聽林一尋連名帶姓的叫自己,蕭翎一怔,繼而佯裝怒道:“沒大沒小,為師的名字也是你這狗崽子叫的?”

虞子珩卻陰鸷道:“你若敢死,我便是被挫骨揚灰也當拉上整個襲家堡和地宮陪葬,真想讓我待在這人世間,便好好活下去看着!”

蕭翎嘴角微微一抽,“地宮哪裏招你惹你了?”

虞子珩卻橫道:“不管!”

這般孩子氣,蕭翎直看得哭笑不得,“林一尋,你瘋啦?”

虞子珩忽地垮下肩膀,頹然地坐了回去,“我瘋沒瘋,千年之前你不是已經見識過?”

确實見識過,大魔頭蕭翎伏誅,一切皆塵埃落定,從此江湖太平,明明都已經把他送走了,可他卻偏偏跑回來一條不歸路走到黑。

蕭翎握了握拳,是啊,虧欠阿尋太多,她必須得活着啊,否則這狗崽子瘋起來,誰知道能搞出什麽滔天巨浪來,下輩子一準兒還得受苦。

況她也不想死,倒不是怕死,而是貪生,這樣說或許有些自相矛盾,可她就是想活下去,想陪着阿尋一起好好活下去,這念頭在這一刻強烈的不可被撼動,乃至整顆心髒都在撲通撲通地狂跳。

蕭翎擡手拍了拍虞子珩的肩膀,坦然笑道:“行了,為師我又不是馬上就要蹬腿閉眼了,不還有七天嗎?再想辦法,我保證盡力活着,還要給你娶媳婦呢!”

翌日,蕭翎一覺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伸着懶腰推開門一眼便看見素問正靠在外頭的圍欄前,百無聊賴地揪着一撮頭發數來數去。

聽見動靜,素問擡起頭,見蕭翎出來總算是來了精神,立刻迎上去繞着她轉了好幾圈,确認她安然無恙提着的一口氣也沒能放下,撫着胸口道:“總不見你出來我都吓死了,虞子珩那死人臉又不讓我進去吵你,過分的是他還讓我指天起誓!”

蕭翎一怔,“起什麽誓?”

素問翻着白眼,“不能吵你休息,怎麽樣,你沒事兒吧?”

這狗崽子!

蕭翎尴尬地笑了笑,聳聳肩,淡淡地一笑道:“沒事兒,好着呢,那狗崽子呢?”

素問撇撇嘴,“一大早就走了,問他就黑着臉不理人,誰知道幹嘛去了,不管他,先吃飯去,填飽五髒廟我們再一起想辦法。”

用過不知是早餐還是午餐後,兩人一同出了客棧,前腳剛踏出門,忽見一道黃色的影子朝着自己飛撲而來,蕭翎下意識轉身躲開。

然後便眼睜睜看着聞晚歌左腳絆上門檻兒,原本興高采烈的臉轉瞬扭曲,張牙舞爪,尖叫着從自己眼前飛了過去。

待蕭翎反應過來想伸手撈她一把時,她已經整個紮紮實實地貼在了地板上。

動靜鬧得挺大,在場的所有人都被驚動了。

店小二正趴在櫃臺前與掌櫃的說話,見狀,将手裏的抹布往肩上一搭慌慌張張地跑上前,蹲在一旁忐忑道:“客觀,您沒事兒吧?”

聞晚歌慣來不是那號嬌滴滴的人物,不就摔了一跤,能有什麽事兒?

可自诩江湖兒女,走個路還能飛出去,太丢人吶!

她便扭過頭瞪着小二哥兇巴巴道:“看什麽看,沒見過姑娘摔跤啊,再看小心挖了你眼睛!”

中氣十足堪比河東獅,店小二無辜遭逢一頓吼,讪讪地笑了笑,當真一邊忙活去了。

聞晚歌卻也不起來,扁着嘴看向蕭翎,委屈道:“阿姐,你躲什麽?”

“那個,本能反應,呵呵,沒瞧見是你。”

瞥見一個人形暗器朝自己飛來,還不立馬閃開,等着被撞?

蕭翎略顯尴尬地放下手,正欲上前将賴在地上的人拉起來,卻見有道黑影快她一步走了過去,粗暴地拎着聞晚歌的後襟把她給提溜了起來,後又冷着臉退開。

聞晚歌本來還想說聲謝謝,但對上虞子珩殺氣騰騰的眼睛,兩個字咕咚又咽了回去,渾身一個激靈小跑至蕭翎身邊,拖着她的胳膊尋求庇護。

豈料手才放上去,忽覺又一陣死亡凝視掃來,吓得她又把手縮了回去,規規矩矩地背在身後,心裏不滿地嘀咕:我拉我阿姐,又不是拉你媳婦,你兇個鬼!

蕭翎也倍感奇怪,這妹子是哪裏得罪了她徒弟了,他要用這種看待殺父奪妻的仇人一樣的眼神看着她?

但見他須臾又恢複如常便沒多想,翻翻眼皮對聞晚歌問道:“小丫頭,什麽風把你也吹來這辰州了?”

說着指了指虞子珩又道:“你們怎麽碰一塊兒去了?”

聞晚歌哼了哼道:“許久不見外公他老人家,我自然是特意過來看望他,結果我一下馬車便見他鬼鬼祟祟地在我外公家門前轉悠。

蕭翎不解地看向虞子珩,一大早不見人影,便是跑去聞晚歌外公家門前轉悠?

她都要死了,他又豈會如此無聊,嘶,聞晚歌外公家……

蕭翎心思一轉,想到某種可能,眉間不由得染了抹喜色,“晚歌啊,你外公可是那襲家堡的襲老堡主?”

聞晚歌點頭道:“正是。”

蕭翎聞言下意識轉頭看向虞子珩,見他終于舒展了眉眼,神情裏隐約還透出一絲笑意來,便跟着松下一口氣笑道:“天無絕人之路,小丫頭,你可真是姐姐我的福星啊!”

這噬怨螟認主且忠誠,外人雖入不得襲家堡,但受主人邀請的卻可以。

襲老堡主早年也是個為掙武林名頭造了太多殺孽而遭過報應的人,妻子去的早,小兒子年幼時走丢了,大兒子一家三口也被不知被誰給殺了,悲痛欲絕之下便關門閉戶再不與外界往來。

自聞晚歌她娘結識了聞澄,嫁去千裏之外的滄海十七州後,外頭的訪客便只能在老堡主和其大弟子襲青岩的帶領下方才能入內。

可祝老六等人本就是被襲青岩給擒了,蕭翎又是在夜探襲家堡救人時才中了毒,如今想讓襲青岩帶着進去解毒,可能性幾乎等同于沒有不說,還得起紛争。

好在是恰好碰上了前來探望外公的聞晚歌,否則就凄凄慘慘戚戚了。

得知蕭翎竟被噬怨螟給傷了,聞晚歌詫異極了,“你為什麽放着大門不走,偏要翻牆硬闖?”然後就反應過來,一陣哭笑不得,“我說你不是神仙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嗎?怎麽就不知道襲老堡主是咱外公,也不知道噬怨螟對你認過主呢?”

這讓她往哪兒知道去?

蕭翎讪讪地笑了笑,不解道:“既認過主,昨日為何又攻擊我?”

“誰讓你翻牆呢?”聞晚歌說着推着蕭翎往外走,“快走快走,趕緊把你這毒解了去。”

出了客棧,四人馬不停蹄趕往襲家堡。

回憶起昨夜種種,素問有些犯怵,倒不是多懼怕,主要是那味道,着實讓人難忘,即使眼下并聞不到,胃裏也控制不住一陣翻湧。

聞晚歌拍着胸口再三保證不會出狀況,才捏住鼻子跟在後頭走了進去。

有生人靠近,那噬怨螟的枝條唰地便扭了過來,就似長了眼睛一般,貪婪地盯着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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