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豆糯米餅
這話說的白瑜心酸酸的, 她摸着習陸承的頭:“白姨知道的,你一直是個好孩子,這不是你的錯, 如果心裏難受就哭出來,沒什麽丢人的。”
話音落地, 抱着她腰身的小手更用力了。
伴随着海風, 她聽到了低低的嗚咽聲。
送走習陸承後, 一回到家,白瑜就被女兒給抱住了,小家夥臉上是少有的驚慌和害怕。
白瑜還以為她發生了什麽事, 連忙把她顫抖的小身子抱在懷裏,連聲問道:“怎麽了?發生什麽事了?”
明舒卻“哇”的一聲哭了出來:“媽媽,你要一輩子當我的媽媽,你不能跟陸承的媽媽那樣,你不能死。”
“寶寶不哭,媽媽當然是要當你一輩子的媽媽, 媽媽不會有事的,媽媽會一直陪着你。”
上一次明舒哭的這麽厲害,還是她們離開瓊州島去廣城讀書那年, 可這次她哭得比那次還要傷心, 金豆豆大顆大顆地往下砸下來, 把白瑜的心都給砸碎了。
生老病死這個人生課題太沉重了,之前她和江霖兩人看她還小, 所以并沒有跟她提起“死亡”這兩個字, 可現在看來, 是時候慢慢告訴她。
這兩年來江老爺子的身子時好時不好,雖然身邊有保姆, 也有專門的醫生,但人老了,很多器官就不中用了,今年初他就又進了一次醫院,江霖在醫院守了他兩天兩夜,雖然最終有驚無險,但還是把所有人都給吓到了。
前幾天江老爺子才打了電話過來,問他們今年回不回去,雖然他老人家什麽都沒說,但白瑜還是不忍心,打算就算今年江霖沒有假期,她便和奶奶帶着兩個孩子回京城。
對于上了年紀的人來說,見一面便少一面,她不想讓江老爺子失望,也不想留下遺憾。
明舒把兩只眼睛都哭紅了,接下來的日子裏她好像回到了小寶寶的時候,一直粘着白瑜,白瑜走到哪她跟到哪,像只甩不掉的小尾巴。
念念看到妹妹哭得這麽傷心,想盡辦法逗妹妹,把自己舍不得吃的餅幹拿出來,還答應等學會雙面繡,做出來的第一個成品送給妹妹,那懂事的樣子讓人看得心軟軟的。
念念剛來瓊州島時,還會時不時提起她爸爸,好吃的東西總要偷偷藏起來一半,大人給她的錢她也不花攢起來,期初白瑜還覺得奇怪,後來才知道她是想把最好的東西留給她爸爸。
這兩年念念年紀大了一些,提起她爸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似乎是猜到了什麽,只是她喜歡把喜歡的東西留一半的習慣卻保留了下來。
白瑜一直讓人尋找她二哥的下落,不管生和死,她都希望有個答案。
這樣對家人和念念都有個交代。
為了安撫明舒,白瑜決定下廚給她做了她愛吃的紅豆糯米餅。
白瑜往糯米粉裏面加入适量牛奶,攪拌均勻後,把鍋抹上一層油後把糯米液倒進去,鋪勻底部一層後,撒上蜜紅豆,然後把剩下的糯米液倒進去,煎至兩面金黃就可以起鍋了。
紅豆糯米餅外焦裏嫩,表皮酥脆,咬一口,嘎吱的脆響在口腔爆開,餅內陷軟糯香甜,香得讓人欲罷不能。
把小肚子給吃圓的明舒,終于露出了一口小貝齒。
***
廣城,醫院監護病房裏。
吳孝宜臉色蒼白,白得仿佛身上的血都被抽幹了,她眼瞳渙散,兩眼無光地盯着天花板。
當初無數人都跟她說過一句話:“孝宜,你是不是傻啊,不好好對待自己的兒子,反而對一個不是從你肚子裏出來的丫頭片子好,你将來會後悔的。”
當時她聽到這些話是怎麽回答來着?哦,對了,她說她絕對不會後悔的,她還對衆人信誓旦旦說,她會把丫丫培養成一個優秀的孩子,以後供她上高中上大學,她也相信丫丫以後會好好報答她這個媽媽。
可現實卻狠狠甩了她一個大耳光,讓她終于清楚地看清楚自己,她何止是傻,她還腦子進水了,要不然她怎麽會做出不要自己兒子的事情來?
她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錯,她把丫丫當成親生女兒寵着,給她吃最好的,穿最好的,送她去最好的學校讀書,別的小孩有的她都有,別的小孩沒有的,她也有。
為了成為丫丫法律上的母親,她還“不知羞恥”跑去勾引謝志民,她根本不喜歡謝志民,在她看來,謝志民還沒有習曉東十分之一好,但為了和丫丫在一起,她別無選擇。
之後她雖然懷孕了,但從來沒有因此而疏忽丫丫,在她看來,就算她再生一個孩子,那孩子也肯定比不上丫丫的。
她自認對丫丫掏心掏肺,就差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給她看,可丫丫那只白眼狼卻在吳孝玉舉着刀朝她追過來時一把絆倒了她!
當初吳孝玉騙她給丫丫買房子,從她這裏拿走了五千元,也不知道這幾年她去幹了什麽,錢被揮霍掉,她還瘦得跟鬼一樣,這次回來,她還想從她手裏騙錢,她肯定不肯!
不說她手裏沒有這麽多錢,就算有,她一分錢也不會給這個女人!
可誰想到吳孝玉這瘋女人,拿不到錢就立即掏出刀子想要逼迫她,她吓得轉身就想跑,她原本可以直接就跑出去外面向別人求救,可她擔心壓抑會被吳孝玉給抓到,因此她放棄了逃跑跑向丫丫。
可就在她跑過去時,丫丫突然朝她伸出一只腳,她躲避不及,整個人往前撲下去,她的肚子重重撞在地上,痛得她差點沒暈死過去。
接着她就聽到身後傳來吳孝玉那女人的笑聲:“你把丫丫當成自己女兒,為了她不惜跟習曉東離婚,你應該沒想到你最終會養出一頭白羊狼吧?t哈哈哈……”
她當時又痛又氣,但心裏還是不願意相信丫丫會這樣對待自己,她以為丫丫剛才就是太慌亂了才會伸出腳來,只是當她擡起頭時,就看到丫丫用痛恨的目光瞪着她,就好像她是她的殺父仇人。
那眼神把她給吓了一跳,可還想做最後掙紮,她朝丫丫伸出手:“丫丫,快扶媽媽起來……”
誰知丫丫卻一把拍開她的手,還朝她的臉吐了一口口水:“你不是我媽媽!”
她當時整個人如墜冰窖。
她沒想到自己滿腔的付出卻換來這樣的結果,肚子傳來一陣陣絞痛,痛得她全身冒冷汗,卻不如她心痛的萬分之一!
之後吳孝玉為了逼迫她把家裏的錢全部拿出來,用刀比着她的肚子做威脅,她不肯,她以為吳孝玉不過是虛張聲勢,她絕對不敢動手。
她覺得自己再怎麽說也是她的雙胞胎姐姐,而且從她被認回來後,她自認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她的事情,就是她把自己的大學錄取通知書給拿走了,她也沒有因此責怪她。
結果是現實再次狠狠給了她一個大耳光,吳孝玉那瘋女人一刀捅穿了她的肝脾。
當時她躺在地上,身上的血跟打開的水龍頭一樣,可無論是吳孝玉,還是丫丫,她們兩人都沒有去叫醫生的打算,吳孝玉把她刺傷後就在家裏翻找錢,而丫丫則是站在一邊看着她,看到她痛苦呻|吟,還露出笑容!
她居然笑得出來的!
到那一刻她才後悔,這哪裏是什麽貼心小棉襖,這明明就是魔鬼,是白眼狼,跟她親媽吳孝玉一模一樣!
她感覺整個胃都在翻滾,身下有股熱浪噴湧而出……之後她暈了過去,再醒來,她一個人孤零零躺在病房裏。
如果能重來一次,她絕對不會為了這麽只白眼狼而忽略的兒子,她更不會跟習曉東離婚!
只是世上沒有後悔藥。
想起那次她把兒子一個人扔在供銷社門口,她心裏一陣內疚,她覺得自己落得現在這個下場,一切都是報應。
可她真的知道錯了,她好想再見兒子一面。
自從習家搬回京城後,她已經有三年多沒見過他,不知道他長高了沒有,樣子是更像習曉東,還是更像她?
她扭頭朝病房門口看去,她能感覺生命力好像那天的血一樣,不斷地往外流去,流去。
恍惚之中,她仿佛看到了習曉東牽着一個男孩朝自己走過來,她眼睛出光彩,艱難地朝他們伸出手去。
只是她的手還沒有夠到他們就垂了下去,她的眼睛慢慢合攏,眼睫毛顫抖了一下,最終不動了。
一個護士聽到監護器發出的聲音,立即跑進來:“快叫醫生過來,病人沒心跳了!”
習曉東帶着習陸承趕過來時,正好看到護士把白布一點一點蓋到吳孝宜臉上。
吳孝宜死了,吳孝玉因為殺人被抓起來,她知道自己逃不了被槍斃,不過她不甘心,還對公安同志說是丫丫把吳孝宜給絆倒,才導致她流産和大出血,她覺得吳孝宜的死丫丫也要負一半責任。
只是沒有人相信她的話。
畢竟丫丫只是一個八歲的孩子,沒有人相信她會故意絆倒吳孝宜,更別說吳孝宜平時有多疼這個女兒大家都看在眼裏。
反而大家覺得她太惡毒了,丫丫一出生就被她給掉包了,之後她又拿走親姐的錄取通知書,又抛女棄婦跟人私奔,現在又把親姐給捅死,簡直是罄竹難書!
謝志明同樣不相信,因此他沒去見吳孝玉最後一面。
***
再看到習陸承,白瑜發現這孩子更沉默了,而且看上去瘦了不少。
習曉東的狀态也不太好,聽習母說他們當初是不贊成習曉東娶吳孝宜,無奈習曉東跟被灌了迷魂湯一樣非她不娶,他們拗不過兒子才被迫點頭。
想來他對吳孝宜是曾經真愛過,如今物是人非,只怕心裏也不好受。
習家沒在瓊州島呆太久,可能是怕睹物思人,也可能是想換個環境,他們很快就離開了。
臨走前,明舒把自己最喜歡的玩具送給習陸承。
習家走後,白瑜再次投入工作中。
淡水珍珠的養殖最快也要一年多,有些更久需要三四年,如果要等他們剛買這一批珍珠,那珍珠廠就沒辦法運營下去了。
因此早在兩年前,白瑜就跟研究所定了一批珍珠,等過了年,這批珍珠便可以采收了。
有了珍珠,接下來便要進行銷售,因此招聘銷售員的事情便不能再拖了。
白瑜暫時只招五個人,男女不限,但對口才要求比較高,不說一定更要舌燦蓮花,但肯定不能是個社恐,要不然一見到人連話都說不出來,那還怎麽推銷産品?
可等她把招聘條件公布出來,再次引起了一陣嘩然。
“之前聽說你進去養殖場當工人要簽合同,偷東西要罰一千元就覺得夠離譜了,沒想到更離譜的還在後頭!”
“可不是,進工廠居然還有可能被辭退,那幹嘛還要進去!”
“就是,還有這底薪也太少了吧,要是賣不出去東西,難道每個月就拿十元嗎,這點錢能養活一大家子嗎,難道讓大家去喝西北風?!”
十元底薪,那還不如勤奮點去撿貝殼呢,撿十斤就有十元了,要是能撿到一些比較特別的貝殼,還能賣到更高的價格。
要是放在幾年前,大家或許會覺得十元挺多的,但這幾年大家的腰包漸漸鼓了起來,對于這十元的底薪,大家就三個字——看不上!
更讓大家不能接受的是,在大家的共識裏,進了工廠就相當于拿到了鐵飯碗,只要不犯原則上的錯誤,基本就能靠這個鐵飯碗養活一大家子,不僅能自己幹一輩子,還能傳給自己的兒女,如果自家人不想幹了,還能賣出去。
可到了白瑜這裏,不僅不能幹一輩子,沒完成任務還要被辭退,更別說以後傳給自家人了,說補丁自己沒幹完三個月就被趕出去了。
大家對于意見很大,而且不能接受。
有些人反對聲此起彼伏,有些人雖然覺得這要求過分,但也知道白瑜的工廠是民營企業,不是公家的,所以罵了幾句,然後打了退堂鼓不報名了,畢竟才這點錢,還随時有可能被解雇,何必去争呢?
但有些人就比較激進了,吃不到葡萄,那就毀掉它!
于是一把舉報到歐陽文骞那裏,說白瑜這是犯了資本主義作風,這是在剝削人民群衆,應該抓起來批鬥!
歐陽文骞收到舉報信,氣得一掌就拍在桌子上,還把舉報信砸到那些人臉上。
厲聲罵道:“資本主義?撿貝殼來賣時,你怎麽不說她是資本主義作風,你怎麽不說她是剝削了你們?做人要有良心,要是沒有白瑜,你覺得你們現在還會這樣挺着腰杆子來我這裏叫嚣嗎?你們只怕連飯都吃不飽!”
“我就跟你們說了,要是沒有白瑜,就沒有飛魚公社的今天,誰要是敢暗戳戳搞以前那一套,那就是跟整個公社的人過不去!還有,國家從78年開始就進行改革開放了,外面私人開工廠,招聘員工的人多的去,現在已經不是以前了,在一個工廠裏面幹到老,你們要是還跟以前那種思想,你們就等着被時代給淘汰吧!”
一行人被歐陽文骞罵得狗血淋頭,又灰溜溜地跑了。
還有人不服氣,跳過歐陽文骞舉報到縣裏面去,結果當然是百忙一場,白瑜工廠的所有東西都是根據法規來的,想挑錯?沒門。
白瑜隔了幾天才知道自己被舉報的事情,不過她沒放在心裏,她把招聘條件給發出去之前,她就想到大家的反應。
只是後續的确是個問題,因為招聘貼出去一個星期,居然一個來報名的人都沒有。
武鵬鴻撓了撓頭:“白總,你看一看來應聘的人都沒有,我們是不是應該把條件給改一改?”
白瑜微微挑眉:“改什麽改?今天他們覺得這個不好,我們改了,明天他們覺得工資少了,那我們是不是又要根據他們的要求來改,那到底他們是老板,還是我才是老板?”
在她看來,這些人不來報名,未必是一件不好的事情,這些人思想太守舊了,很多人進工廠就想混日子。
但當銷售如果想混日子,不僅賺不到錢,連工廠都要跟着喝西北風。
武鵬鴻被說得耳朵通紅,撓了撓偷:“可要是招不到銷售員,等珍珠采收後,豈不是都堆在工廠裏面?”
他不是想跟白瑜作對,而t是真心為工廠照相。
白瑜把他送出國去學習花了很多錢,跟研究所訂了一批珍珠花是一筆錢,還有這養殖場和工廠,他略微估算一下,只怕已經有小十萬。
十萬元啊!
就是把他給賣了,他也賣不了這麽多錢!
而白瑜的這些錢都是貸款來的,他擔心工廠運轉不起來的話,她到時候拿不出錢來還銀行。
白瑜要是知道武鵬鴻此時在想什麽,肯定會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為了避免大家眼紅,也為了不給江霖帶來麻煩,因此她對外都是聲稱自己這些錢是跟廣城那邊的銀行貸款的,而不是自掏腰包。
不過白瑜也知道武鵬鴻是一心為了工廠好:“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事你不用操心,你只要把珍珠養殖弄好就好,其他的我來負責。”
如果在瓊州島實在招不到人,到時候她就去廣城那邊招。
不過事情很快就迎來了轉機。
這天早上她剛來到工廠不久,賴美清就進來,說外面有幾個人想來應聘銷售員的職位。
白瑜眉毛微挑:“是什麽人,你認識嗎?”
賴美清點頭:“我只認得其中一個,是在隔壁公社教數學的老師,另外幾個我就不清楚了。”
數學老師?
白瑜頓了下:“讓他們都進來吧。”
賴美清應聲而去,很快就領着三男二女進來。
白瑜剛才沒問賴美清這幾人的年紀,她以為過來的應該是年輕人居多,畢竟上了年紀的人思想都比較難以改變,前段時間罵得最狠的就是那些上了年紀的人。
只是她沒想到過來的這五人,最年輕的看着都有三十以上,最大的那個看着不下四十歲。
五人身上穿的衣服整潔幹淨,但也看得出來幾人日子過得不是很好,因為每個人身上的衣服都洗得發白,顯然已經穿了不少年頭。
雖有些意外,但白瑜很快回過神來,指着她面前的椅子道:“坐吧,然後給我介紹一下你們自己。”
五個人聽說過白瑜,只是他們沒想到白瑜這麽年輕,而且還長得這麽漂亮,不過五人并沒有因為她年紀小就露出輕視的神色,反而越發謙卑了。
聽到白瑜讓他們坐,五人你看我,我看你,最終還是年紀最大那個先坐了下來。
其他人看他坐裏,他們這才陸續找椅子也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