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脈謠第 110 章 身死

那道雷真的很尋常。

和陸玺躲過了千萬次的并沒有任何區別,還是不經意地劈下來,給人一種雷聲大雨點小的錯覺。

它真的劈在陸玺後背的那一瞬,仿佛天上神明都捂了一下嘴:哎呀,沒注意,怎麽沒躲呢,說死就死了。

位置随意,時間随意,死狀也很随意。

王大有看着那碗口粗的閃電慣體而入,像一顆釘子将陸玺牢牢釘在了地上,俊美無俦的面頰埋在土裏,手腳胡亂地垂着,倒是那閃電,像是被定格了一般,維持着将人劈死那一瞬間的狀态,他一碰,便是手一麻。

他去拉陸玺,不相信他會如此輕易地死去。他那麽多大事都經歷過來了,怎麽會死去?他是那樣自由自在的英雄,怎麽會死去?他身上除了後背那一道直插肺腑的閃電,連一絲傷也沒有,怎麽會死去?

可是陸玺的身體一樣電得他手麻。他死命握着陸玺的手不想放開,沒多久便聞到了燒人肉的焦糊味道……他自己的肉。

王大有不肯相信,不肯放棄。他挖着地上的泥土,想把陸玺挖出來。挖了半日,終于被一只手拉住:“別挖了,跟我們回去報喪吧。”

“要去你們去!我才不……”

一手刀劈在了他脖頸,瞬間便沒了知覺。

聽見白山營統領燕澤生求見的時候,向晚正忙的焦頭爛額,竟然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這個燕澤生是誰,去做了什麽,然後整個人就是一僵。

那一瞬間,雙手冰涼。

“傳進來吧。”她說,已經可以聽到自己心髒不祥的跳動聲。

看見燕澤生頭上的白布條,她其實已經明白了,胸口一陣揪痛,卻還是等着燕澤生開口。

“禀告山主,白山營追捕不力,并未将陸玺擒獲,只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被一道閃電劈死在了隧州。”

向晚點着頭,張開嘴想要說些什麽,卻最終迅速地伸手捂住了嘴,然而燕澤生已經看到了齒縫間那刺目的紅。

她一只手撐在地上,眼前一片模糊,掙紮着想睜開眼睛,卻什麽都看不清。冷汗洇濕了她額前的碎發,油膩而狼狽,鮮血從她的指縫間流了出來,順着細白的胳膊流進了衣袖最終滲透了雪白的衣裳,連裙子都洇濕了一片。

“山主!”

燕澤生上前攙扶,卻發現向晚已經慢慢歪倒在了軟墊上,雙目緊閉,臉色蒼白,嘴上一片鮮紅。

“來人,快來人吶!”

吐血之後向晚直接昏迷了過去,身上忽冷忽熱,驚悸不已,發燒到嚴重處全身痙攣,一口藥都吃不下,只能靠金針稍微穩一穩病情。

古原一直在身邊守着,用軟布給她擦着額頭和手心。

一夜過去,不見絲毫好轉,反而起了疹子,大片水腫,不消半日連面目都已看不清楚,隐隐有化膿潰爛的征兆。

王伯禹小老頭忙得腳不沾地,卻是半點用都不頂,向晚娘急得破口大罵:“你個老東西,故意想害死我的女兒,給他報仇,對不對?”

王伯禹冷笑不已:“我故意想害死她?是她自己想死!”

向晚娘被噎的一呆,轉過身去看了看病榻上面目不清的女兒,眼淚決堤而出:“子書向晚,你的良心呢?你舍得讓你娘我這個老寡婦,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行了,半斤對八兩,”王伯禹冷臉道,“別以為只有你是寡婦,她現在,也是個寡婦了。”

向晚做了一個很苦很苦的夢。

夢裏特別特別冷,一直在下雨,面前一片黑沉望不到頭,時不時有閃電劃破夜空,照得萬物一片慘白。

腳下很沉,也不知道是什麽在拖着自己前進。身體疼痛而疲憊,被絕望灌滿,沒有出口。

忽然,一股強大至極的生機從頭頂照進了世界,耳邊恍惚聽到鹦鹉羞羞尖利的嗓音:“衆神封子書向晚為天工大神官,令其不老不死。”

寒冷在一瞬間就被從體內驅散,臉上身上火辣辣的不自在感也轉眼便不見了。

身體瞬間變得健康而生機勃勃,與她意願正好相反的生機勃勃。

就好像想原地休息的人,被送上馬背,手裏塞了缰繩;就好像吃積食想餓一頓的人,手裏被塞上筷子,食物被端到面前,喂到嘴邊。

她并不願意醒來,下意識地躲避着,卻意識到自己的身體已經在動了。

圍了一圈的衆人看見她紅疹盡褪,露出比原來還白皙幹淨,所有細微的瘢痕小痣毛孔全部消失不見的皮膚,雜毛離奇消失的柳眉,睫毛長了一倍的雙眼,粉紅透明,唇線完美到沒有一絲不柔順的雙唇,看見她雙手骨節全部變得更細,寫字畫圖留下的薄繭人間蒸發,指節處微微深了一點的皮膚也如其它地方一般白到透明,連紋路都絲毫沒了痕跡,看見她指甲變得那般光亮,光亮下透出的粉色和唇色一般無二……然後她動了。夢中的她似有些不情願,微微偏過了頭去,那眉頭微蹙的表情都美得驚心動魄,拉長的一截雪白的脖頸更是如玉般微微透明,飽滿水潤吹彈可破。

終于,她的眼睛睜開了。

向晚這輩子從未習慣于自己的身體這樣聽話。縱然被陸玺留下的櫻桃脯櫻桃蜜和煙改造過一番,身體已經變得好了許多,可這般的敏銳,這般的強大,實在是讓她難以适應。

只是微微有了些起身的意思,她已經坐了起來。只是微微好奇,眼睛已經掃視了全場。她看到了大夫,看到了母親,看到了自己的女兒和鹦鹉羞羞。在不遠處,黑壓壓一片人頭,偏生她每一個都認得很清楚。伸手撫了撫自己的臉,凝脂水滑的觸感多少有些陌生,她看見衆人驚嘆的眼神,看見女人們不經意的豔羨和男人們一閃而逝的貪婪,她聽見所有人生機勃勃充滿欲望的心跳,一聲,又一聲。

她站了起來,走到了梳妝臺前的琉璃鏡面前,輕輕端詳着這張完美的假臉。

生平第一次,她的相貌足以和陸玺匹配。

偏生這時節,他已不在。

她看着自己的眼睛,那麽美,那麽亮,清明澄澈。

沒有淚。

她走上前,無悲無喜的美麗面容格外平靜:“我已無礙,一應事宜,照常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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