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卿已千年第 99 章 章

第 99 章

急促的腳步聲很快就聽不見了,聞晚歌怔忡片刻慌亂地爬起來沖至門口,可院中再尋不見那道青色身影,于是回頭拽着虞子珩的胳膊,急道:“小舅舅,沈思賢不記得我了,他怎麽會突然就不記得我了?”

這是頭一回聞此稱呼心中卻未産生過多抵觸的情緒,但出言安慰顯然不是虞子珩所擅長之事,思忖一瞬,看了眼沈回春的袖口,道:“昔日茯苓谷弟子沉香為尋草藥不幸墜崖而亡,其妻青黛幾番尋死,老谷主長卿先生開解不成,為救其性命不得已給她服用了一種藥,聽聞青黛當時便是這般,頭痛欲裂,腦中似有無數蟲蟻啃咬,但清醒後卻什麽也不記得,連自己的亡夫也忘得一幹二淨。”

既然有人知曉,沈回春也不再遮掩,看向聞晚歌道:“思賢是個死心眼兒的孩子,他既認定了你眼中就再也看不見其他人,你是個好姑娘,我也并非是厭惡于你,可偏偏…偏偏你這認祖歸宗的舅舅竟是地宮的殺手,即便他與我無仇無怨,也恕難接受,我總不能逼着你同他斷絕關系吧,所以只能讓思賢忘了你,晚歌姑娘,莫要怪我絕情,要怪便怪命吧。”

以前也是待她極好的人,如今眼中只剩涼薄,聞晚歌閉了眼苦澀輕笑,“忘了挺好,我大仇未報,日後也沒那個閑工夫去兒女情長,別耽誤了他。”

況,小舅舅殺死了沈回春的爹娘。

以前不知道,所以沈回春突然翻臉,聞晚歌還覺得憋屈,如今知道了……

她和沈思賢原本就不可能啊。

沈回春聞言微微一愣,襲家堡之事多少是聽說了些,自己也曾一夜之間痛失雙親,何其可憐,眼下看着這孤女心生不忍,但想起慘死的爹娘,就逼着自己狠下心來。

“蕭姑娘斷了的骨頭和經脈已全部續接好,能解的毒也悉數解了,但有些毒聞所未聞,又沉積許久,請恕我無能為力,不過也不妨事,你阿姐倒是個稀罕體質,那些本該致命的毒素不知為何正在被她一點點溶解吸收,所以日後當不足為慮,只是此番她耗損太大,已到了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命雖救了過來,什麽時候能醒就要看她的造化了,她救我一命,我也救她一命,我們之間便算是兩清了,告辭。”

說完大步往外頭走,經過聞晚歌身旁時腳步一頓,猶豫片刻,才要開口卻被那姑娘舉起三根手指打斷。

看了眼雪中那串新留下的腳印,她一字一句說的尤為決絕,“日後若沈公子不幸與我江湖相遇,我自當做與他不熟,有違此誓,不得好死!”

沈回春原本确實要如此叮囑,但也沒想她正兒八經立此毒誓,頓時尴尬不已,尤其是這小姑娘這般嚴肅地看着自己,心底一時竟覺得似做了什麽虧心的事,低着頭匆匆離開。

兩行腳印,一行比一行走得急。

朝陽越過屋檐落在臉上卻無甚暖意,聞晚歌倚着門框滑坐在地上,只覺得心頭凄涼的緊,怪命,可她究竟做錯了什麽,命運要如此待她?

“都說善惡報應,因果循環,小舅舅,是不是我上輩子做了太多的錯事?”

第一次心悅一個人呢,竟這般不堪回首。

這問題實難回答,虞子珩只看了聞晚歌一眼便轉過身去。

她何錯之有?

分明是他上輩子作的惡,可最後卻讓一個小姑娘來背負了結果。

“對不起。”

到底還是小孩子心性,乍聽這三個字,原本垂頭喪氣,自怨自艾的人突地瞪圓了眼睛,卷翹的睫毛眨了眨,拍拍屁股站起身,看稀奇似的繞着虞子珩整整轉了三圈,欣慰道:“小舅舅,你真的是越來越有人味兒了,你看你都學會道歉了!”

眼中滿是興奮的光,就好像方才那個失魂落魄的人不是她一般。

虞子珩好不容易才生出的那點愧疚之感盡數憋在了胸口,皺着眉看了聞晚歌半晌兒無言以對,只好擡腳朝蕭翎走去,在床側坐下,拉出她的手腕兩指搭于脈間運起內力。

聞晚歌見狀忙走上前去,“怎麽樣,怎麽樣?是否如沈回春所言,我阿姐已無甚大礙啦?”

片刻過後,虞子珩收回內力,将蕭翎的胳膊重新塞回棉被中,簡潔道:“性命無虞,調理些時日當恢複如初。”

“那太好了!”聞晚歌又往前一步,湊近了盯着蕭翎的臉看了又看,許久驚奇道:“據我阿姐所說那時她已三十多歲了,可看起來跟二十出頭的姑娘也一般無二呢!”

是啊,還是記憶中的樣子。

虞子珩終日嚴肅的神情一點點溫和下來。

逃亡路上初見蕭翎時她便是這般模樣,後來也曾問過,那時她正受噬心蠱折磨,他守在一旁卻束手無策,只得找些話來分散她的注意力,便問她說:“師父,徒弟來這無盡崖已五年有餘,許多人都變老了,為何你一點都沒變?”

彼時蕭翎蜷縮在床上,渾身直冒冷汗,聞言竟咧嘴笑起來,好像一下不那麽難受了,掙紮着坐起身,頗有幾分得意地回答說:“這一身毒雖叫老子生不如死,老子卻也因此比常人老的慢!”

此後七年她相貌上的變化也微乎其微,為此虞子珩時常苦惱,師父不會老,可他會,若幹年後師父仍是個小姑娘,自己卻一頭銀發,滿臉皺紋,醜陋無比,豈不難堪?

這問題困擾了他好些年,卻沒料到最後竟沒來得及變老。

沉默良久,虞子珩長吸一口氣,努力在唇角拉出弧度,“你不是總問我喜歡什麽樣的姑娘?不歸涯被圍攻之前那幾日,恐以後再沒機會開口便想要告訴你,只是好不容易才湊夠了勇氣,卻被你一把如夢如醉送去了域外,後來竟當真再沒有機會開口了,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

那一世,他日日夜夜都在後悔,每次睜眼皆是被驚醒,都要環顧四周,天知道他有多希望那可怕的夢魇當真只是一場夢魇,醒來自己仍置身往日的不歸涯,但時間終歸無法倒流。

可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竟會帶着那輩子的記憶去投胎轉世,後頭的漫漫歲月,何其難捱。

“如今我也實在等夠了,待你醒來我就告訴你,可好?”

他語氣輕且低沉,不似平日裏總是冷冰冰的。

也就對阿姐有幾分溫情!

聞晚歌忍不住翻了好幾個白眼,但聽着聽着就覺得不得了了,擡指掩着嘴巴,幾乎要驚掉了下巴。

沈回春一句“看她的造化”,蕭翎躺了好些天都未有絲毫蘇醒的跡象。

一開始的時候聞晚歌每天都焦躁不安,守在床旁哭哭啼啼,不停地問“阿姐,你為何還不醒”,“阿姐,你究竟還要睡到什麽時候”。

虞子珩實在忍無可忍,十分兇神惡煞地把人拎去外頭,摸出一根銀針警告說:阿翎在這世間飄蕩了一千年,後來又東奔西顧,終日忙碌,定是累極了,眼下她想多睡些時日,那便由她去,你若再吵個不停,我便紮啞了你!

聞晚歌當真安靜了下來,倒不是被威脅了心中恐懼,而是因為小舅舅的淡定,回到襲家堡後他便整日忙的不着家。

辰州進入四月,雨水繁多,也就天氣放晴時虞子珩才會風塵仆仆地趕回來,但頂多只是在蕭翎身邊呆上一刻鐘的時間就又背着悲鳴刀匆匆出門去了。

蕭翎始終未醒,他卻絲毫不見擔憂。

慢慢的,聞晚歌也安下心來,反正阿姐一定能醒來,不過是時間問題。

這日同往常一樣,用過早飯,陪蕭翎說了一會子話,聞晚歌便開始練劍,虞子珩留給她好些劍譜,偶爾得空也會親自指點一二,這段時間她的劍法可謂突飛猛進。

五月的辰州天氣尚不那麽熱,但一個時辰下來也是大汗淋漓,稍事歇息,又回房收拾一番,出門就見木辭朝端着碗碟從東廂走出來,氣哼哼步入院中,将手中的托盤重重地擱在石桌上。

聞晚歌蹙了蹙眉走将過去,“他還是不肯吃?”

垂眸看了看早已涼透了的粥和小菜,木辭朝無奈道:“那臭小子擺明了是想餓死自己,好言難勸要死的鬼,小爺我還不伺候了,誰愛管誰去管!”

說完擡腳出了院子。

三天了,滴水未進,這般下去便真的該去做鬼了,可他是四叔拼上半條命才救回來的,聞晚歌往東廂看了眼,大步過去踹開了門。

床上的少年面頰凹陷,沒點血色,躺着一動不動,看起來跟死了也無甚差別。

喚了他幾聲等不來回應,聞晚歌耐性全無,端起一旁的銅盆就往床上潑去。

無故被澆了一臉的水,那死氣沉沉的少年終于睜開了眼,但也僅僅只是睜開了一下而已,連眼珠都不曾轉動便又閉上了。

聞晚歌的臉色頓時難看到了極點,掀開濕淋淋的被子,将床上的人拽了起來,然而這少年卻并不掙紮,任由對方把自己推倒在地上,不受控制地滾了一圈後,又同死人般動也不動了。

愣了好一會兒,聞晚歌被氣得笑了,但下一瞬徹底寒了臉,指着地上的少年就差破口大罵,“你以為這世上就你一個可憐之人?兩個月前我外公,我爹娘都還好好的活着,他們疼我入骨,家裏的師兄、師姐也都待我如親妹妹一般,我一直覺得我聞晚歌是這世上最幸運、最幸福的人,可就在一夜之間,他們所有人皆死于非命,只有我一個人活了下來,其實那時候我也覺得自己就要活不下去了,可我若不活下去,誰替他們報仇雪恨呢?!”

聞晚歌頓了頓,閉着眼收拾好心底的悲切,又道:“我不認識你,所以你是死是活都與我無關,你鐵了心求死我也不會攔着,只是,還煩請你出去死,死遠一點,至少別死在我襲家堡,這裏已經死了太多人,我不希望又多一個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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